浴火大清 第2节

  让他感到欣喜万幸的是,这个滕毓藻并不是这个时期一个庸碌的清军军官,他是国内首个接受西方军事教育思想体系的北洋武备学堂一期毕业生,甚至他还在十多年前,有幸被当时的直隶总督李鸿章保送到德国学习军事,和他同去德国留学的四人中,就有日后大名鼎鼎的北洋巨头段祺瑞。

  只不过,这个滕毓藻生性耿直,治军严厉,回国后先后去了几个地方任职,都不被他的顶头上司所喜,最后只好又回到北洋武备学堂任教员。

  好在光绪二十四年,也就是前年,直隶总督荣禄组建新军武卫军,不甘寂寞的滕毓藻才终于得到荣禄的赏识,调他帮助编练新军。

  新军初成后,荣禄不再兼任直隶总督,又把这个滕毓藻推荐给接任的军机大臣、礼部尚书、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裕禄,甚至还把滕毓藻亲手遍练的武卫军前锋军的一个营交给裕禄,裕禄更是直接保举滕毓藻为前锋营正四品管带,统领这一营新军。

  裕禄虽然也曾担任过盛京将军和四川总督这一类掌军将领,可对于新军完全就一无所知,因此对于滕毓藻这样有留学背景的北洋武备学堂毕业人员,也极为认可和信任,经常会让其参赞涉及新军的事务。

  这一次,就是裕禄带着滕毓藻去巡查老龙头火车站。

  那里有暂归武卫左军总统宋庆节制的浙江提督马玉昆所部驻防,不想他们刚刚赶到火车站,就遇到七千沙俄军队对老龙头火车站发起突然进攻,这才出现了一个多小时前的那惊险一幕。

  滕毓藻长叹一声,心中暗下决心。

  反清是必然的,可现在他还要把这个“大逆不道”的心思很好地隐藏起来,否则不要说做到哪里,他的脑袋恐怕都会不保。

  一句话,他现在不仅要混进“反动派”的队伍中,还要努力争取暂时成为一个“大反动派”,然后才能浑水摸鱼,最终趁势而起。

  虽然他现在还不清楚自己最终能走到哪一步,可既然来到了这个世上,总归不能空走这一遭。

  这也是滕毓藻极力劝说裕禄,由他带兵进驻北洋武备学堂的原因。

  因为滕毓藻记得,就在今天下午,英军会从英国租界出发,渡过白河,进攻北洋武备学堂,最终因英军放火焚烧,引爆了军械库,才导致九十名留守学生全部遇难。

  这些留守学生,都是这一时期的精华军事人才,每一个都很珍贵,他不能眼看着这些学生,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轻易消失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

  滕毓藻定了定神,再次看向拿在手中的毛瑟手枪,毛瑟手枪要在十几年后才会在国内大行其道,他手中的这支,是他在德国留学时结识的德国同学、现任天津北门外针市街的德国礼和洋行天津分公司经理的小克里斯蒂安,为表示感激送给他的。

  感谢的原因,是滕毓藻给他的分公司,介绍了武卫新军的几次军火生意。

  滕毓藻很清楚,这款最早的半自动手枪,在德国也是刚刚研制出不过几年的时间,虽然在国外并不是很受待见,可在国内它却混的风生水起,大行于世。

  这支毛瑟手枪,滕毓藻很是喜爱,研究战史的他前世就在学院武器展示室见过这种枪,而且还多次拆解过,最让他感兴趣的是,这把手枪拆解起来不需要使用任何工具,只要用他的一发子弹就可以轻松将它拆解开。

  滕毓藻拿起一发子弹开始拆解手中的毛瑟手枪,他日后要使用这把手枪上战场搏杀,而手中有一把性能极佳的手枪,他无疑会增加战胜对手的几率,也增加了保命的本钱,他必须要保证这把毛瑟的绝对可靠性。

  果然,正如后世所说的一样,这种毛瑟手枪自从面试后,生产的数十年间,它几乎就没有任何改变,可以说,毛瑟手枪研制出来后,就是一把近乎完美的手枪,滕毓藻很快将手枪拆解开来,又拿起枪油,开始给部件上油,然后再用一块干净的丝绸仔细将枪油擦掉。

  重新装好毛瑟手枪,又将弹夹取下,开始向里面压装子弹。

  小克里斯蒂安不进仅送了他手枪,还附送上五百发子弹。

  滕毓藻飞快地刚刚忙完这一切,帮带李玉林就神色不善地急匆匆走进来。

第4章 以为老子不敢杀人吗

  武卫军虽然仿照西式陆军遍练,可在滕毓藻看来,它的编制却很有些不伦不类,或者说,武卫军就是西式陆军同清军实际互相结合的一个产物。

  比如武卫军设前、后、左、右、中五军,各军设总统官一名,统管全军,其下只有营的编制,而无师、旅、团的编制。

  其中,聂士成是武卫前军总统,驻防芦台、开平;董福祥为武卫后军总统,驻防蓟州;宋庆为武卫左军总统,驻军山海关内外;袁世凯为武卫右军总统,现已署理山东巡抚,武卫右军现驻山东剿灭义和团;荣禄直属的武卫中军,驻防京师南苑。

  前、后、左、右、中五军,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五个军部队,而是五支军队的名称,由于他们都是从清军中成建制转成武卫军部队,所以,他们虽然都堪称朝廷的嫡系部队,可他们的人数并不相同,甚至武器装备和军装也并不完全一样。

  如武卫前军的前身,它是淮军之中的聂士成统帅的武毅军。

  武卫前军是武卫军中装备训练最好的两个军之一,它也是抵抗八国联军侵华时期武卫各军中战力最坚强、装备最精良的部队。

  武卫前军官兵15000多人,长夫4000多人,总人数有20000人,有三十营。

  其中有骑兵五个营,炮兵五个营,五个炮兵营装备的都是克虏伯75mm和较老的60mm火炮,另外,每个步兵营还装备有德制三十七mm和五十mm火炮。

  除完全新编d的武卫右军外,武卫前军是此时最受朝廷重视的部队,聘用的都是德国教官,全套德式装备,枪支就有这时最新锐的G98毛瑟步枪、马克沁机枪等,就连军装都和仿照德军的右军相同,他们甚至被百姓称之为“假洋鬼子”。

  而武卫后军前身,则是甘军董福祥的董字三营,成为武卫军后,编制有所扩大,变为八营,其中炮、马、工程各一个营,合计七千四百人。

  武卫左军也是淮军出身,统帅是和淮军悍将刘铭传齐名的宋庆,淮军在甲午时损失殆尽,残部被荣禄编成武卫左军,所部也只有一万多人。

  袁世凯的武卫右军虽然人数最少,可由于完全是新编陆军,士兵大多是完全从头开始训练,又从北洋武备学堂招来大批毕业生加入,不仅训练最为有素,武器装备也不比武卫前军弱,虽然只有七千多人,可完全就是比照这时的德国陆军师编制的,论战斗力,要比武卫前军强很多。

  武卫军除了人数编制不统一,部队编制也有些不伦不类。

  比如营的编制,步队营包括管带(营长)、帮带(副营长)、营教习(总排长)各一员,辖前、后、左、右四哨,每哨三排、每排设排长一人,下辖三棚,每棚目一名、正兵十二。

  全营军官2人,士兵(头目及正兵)500人,另有文案、医官、委员、书识各2人,长夫180人,合计全营711人。

  长夫并不是民夫,而是辅兵,他们同正兵的区别除了每月饷银不同,他们还要干些杂活,行军时也要兼做挑夫。

  而书识,其实就是文书的另一种说法。

  至于棚目,就是班长。

  哨长,则是连长。

  就是这些军职和编制,武卫军中也并不统一,称呼很有些混乱。

  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武卫军各军中,除了分管后勤的营务处和分管教学的教习处,以及军械局、军医局,还都设有粮饷局,在各营也分设委员,以保证粮饷能足额发放到每个士兵手中。

  虽然滕毓藻对武卫军这种不伦不类的编制很是吐槽,可现实就是如此,在他还没能力改变时,他也只能漠视如此。

  见到李玉林这个帮带进来,滕毓藻急忙站起身,一面喊他的护目过来收好他的这些毛瑟手枪弹和枪套,把匣子枪直接别到腰间的皮带上,一面问李玉林。

  “琼琳,部队还没准备好吗?可有什么问题?”

  这一营排长以上的军官,都是滕毓藻从北洋武备学堂招来,或者从其它部队挖来的,都是他在校做教员熟悉的学生,对于李玉林,滕毓藻自然不用过于客气。

  李玉林叹口气道,“都准备好了!”

  对于李玉林的神态,滕毓藻感觉很有些奇怪,问道,“既然都准备好了,你为什么叹气?”

  李玉林苦笑着说,“还不都是义和团闹得。”

  朝廷对于义和团的态度十分矛盾,先是剿杀取缔,然后又鼓励义和团攻击洋人,为此朝廷内部两派严重对立,直到老佛爷慈禧出手,直接杀了五个极力反对义和团的大臣,才勉强压住朝廷内部的反对声音。

  不过,虽然如此,各地方还依然以剿灭为主,甚至在山东的袁世凯现在依然如此,只有京畿地区才放纵义和团。

  京畿一代的义和团,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在山东无法立足才跑来京师的。

  而且,据滕毓藻所知,荣禄、裕禄,包括聂士成等人都从骨子里反对义和团兴起,甚至裕禄还一度在直隶大开杀戒,可荣禄、裕禄在慈禧出手后,都缩起脖子不再出声,甚至裕禄还成了义和团的大师兄。

  唯有聂士成,虽然不再对义和团喊打喊杀,可他对义和团的态度依然十分生硬,以至于武卫前军现在和义和团势同水火,暗里互相残杀不断。

  尤其是义和团不仅杀教徒、烧教堂、拆电线,还破坏铁路,这让在五月三十日接到裕禄让他派兵保护芦保、京津铁路后的聂士成十分头痛。

  随即发生义和团破坏烧毁黄村铁路,这让有着护路职责的聂士成怒不可遏,派出一哨部队前去阻止,不想被义和团迎击,伤数十人跑回来。

  此后,又有义和团三千多人拆毁廊坊铁路,这一次聂士成亲自率军前往,又遭义和团袭击,两军交战当场打死义和团五百余人。

  因为此事,聂士成还被此时把持朝廷的端王载漪、大学士刚毅等人严厉斥责,甚至还对聂士成查办留任处罚,裕禄也只好命聂士成率军回返天津。

  那时天津已有义和团二万多人,而聂士成的前军被抽调的只剩下十营,大约五千多人,落单、甚至小股前军士兵上街,都经常被打甚至被杀,这让武卫前军和义和团的仇隙更深。

  担心武卫前军受到不公待遇导致哗变,已经因为反对义和团而在朝廷失势的军机大臣荣禄,还亲笔写信安慰聂士成,称武卫军军服西化,容易被误会。

  由于滕毓藻这一营的军装和前军完全相同,只在臂章上能区别开,以至于他的士兵也被误伤过好几次。

  李玉林的话,让滕毓藻的语气立刻变得冰冷起来,“难道咱们的人,又有被打伤的?”

  李玉林摇头说,“那倒没有,这一次可不仅仅是打伤咱们的人,而是策反咱们营中士兵!”

  李玉林的话已经让滕毓藻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起来,“琼琳,你抓紧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以为老子不敢杀人吗!”

第5章 钱师爷

  李玉林担忧地看了滕毓藻一眼,略一迟疑说道,“早上你去了总督行辕后,就有义和团的人来咱们军营中煽动,说咱们不打洋鬼子,只打百姓,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要咱们的士兵跟着他们去杀洋人,还说下午天津城里就会大变。”

  “他们还鼓动咱们的人说,现在天津城里还有一些先前受到总督行辕保护的洋人公司,里面还躲着许多二鬼子,而且那里有很多洋玩意,到时不仅可以杀洋鬼子和二鬼子,那许多洋玩意也随便拿…..”

  滕毓藻很清楚,所谓的二鬼子,就是指一些信教的百姓,尤其是一些洋人教会里的学生,很多人已经不再留有发辫,更是被百姓痛恨。

  这一次,义和团不仅杀洋人,对于这些二鬼子更狠,不管男女,只要被他们发现都难免一死,女教徒还会死得更凄惨。

  对于这些滥杀无辜的凶残团民,滕毓藻很是痛恨,对于那些盲从排外以至于仇视所有信教民众的百姓又显得很无奈。

  虽然信教教徒中,也有甘心助纣为虐的洋奴才,可多数并不为恶,而且他们毕竟也是国人!

  对于连这些信教的徒众也毫不手软的团民,滕毓藻早就深恶痛绝。

  不过,滕毓藻眼下最关切的,还是他的这支部队,这可是他的前身倾注了大量心血,倾心遍练而成的一支部队,这才刚刚被他这个替身抓到手中,就有离散的可能,这怎能让他心中不感到焦躁急迫。

  李玉林很有些无奈地苦笑着说,“被我发现后,那些团民都被我赶走,为此,咱们的一些士兵情绪还表现的很激烈。”

  “就这些?”

  见李玉林说话有些吞吞吐吐,滕毓藻不由急着追问。

  李玉林苦笑着说,“如果就这些还好了,刚刚听说咱们部队要开拔,我又听到有人在串联,说不知咱们要开拔到哪里,他们要找机会脱离部队,加入义和团,先杀光城里的洋鬼子和二鬼子,抢些好东西,然后再跟着义和团去杀城外的洋鬼子。”

  李玉林忧心忡忡地看向脸色阴沉的怕人的滕毓藻,继续说道,“串联的那些人,都在左哨和后哨,前哨、右哨管得严,几个试图传过去串联的士兵,都被那两个哨长打走了,所以他们那里现在还都安静。”

  这个营中的排长以上军官,都是滕毓藻以前在北洋武备学堂中教过的学生,对于这些人的学识秉性,滕毓藻都很清楚。

  前哨和右哨的刘玉枳、李显策两个哨长,都是淮北人,和滕毓藻还是同乡。

  这两人北洋武备学堂毕业后,一同回到安徽军中,只是安徽巡抚王之春根本无意发展新军,两人所学毫无用武之地,在军中还被四处排挤,滕毓藻回乡探亲得知二人情况后,在遍练新军时,就把这二人找来军中,分任哨长职务,两人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都治军极为严格。

  这两人不仅是滕毓藻的学生,还因为是滕毓藻的同乡,以及在他们困难的时候,是滕毓藻帮了他们的缘故,这两人在营中统军训练都极为卖力,是滕毓藻的绝对心腹。

  半月前,在有团民刚刚煽动营中士兵时,右哨的李显策就想将他哨中,一个对于义和团煽动极为活跃的士兵重刑杖毙。

  虽经滕毓藻劝阻,最后还是被重则三十军棍,打得那个士兵奄奄一息,还是迫于刘玉枳、李显策二人苦劝,把那个士兵扔到军营外。

  事后,刘玉枳、李显策这两人,还多次私下里劝过滕毓藻,治军不可过于宽泛,必须施严法以立军威,只是这个滕毓藻的前身未往心里去。

  滕毓藻猜测,这个前身在庚子事变后,就没了踪迹,要么是他在救裕禄时身亡,要么就是这一次他的士兵离散,导致救援北洋武备学堂失败,他无颜再留在军中,转而回家务农取了。

  因为据说,在北洋武备学堂遭到袭击后,救援清军在学堂沦陷三小时后才姗姗赶到。

  滕毓藻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既然自己来了,那就不仅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还要紧紧抓住他的这支部队。

  他深信,在清末这个混乱的时期,只要他手里有军权,他就不会过得很难看,到哪里都会有他的用武之地。

  可要保住这支他可以依靠的部队,他就要下狠手,彻底清除一些离心离德的异己。

  看起来,少不得要大开杀戒了。

  就在滕毓藻暗暗发狠要有所动作时,总排长刘长发又匆匆跑进来,这让滕毓藻本就已经阴沉得发青的脸上再次罩上一层严霜。

  “青云,又出了什么事!”

  滕毓藻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把出腰间的驳壳枪,大张开了机头。

  刘长发道,“钱师爷来了。”

  钱师爷是裕禄的幕僚,经常参与直隶总督府中的军政事务,同滕毓藻已经很熟,还没等滕毓藻有所反应,钱师爷已经紧随在刘长发身后走进室内。

  一进门钱师爷就满脸笑容地对着滕毓藻微微一拱手,“兴甫老弟,大喜!大喜啊!”

  说完,才发现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不由有些诧异,忙问道,“兴甫,发生了什么事情?”

  滕毓藻把驳壳枪关上机头,重新插回腰间,苦笑着对钱师爷拱拱手,“一点小事,有义和团的人要策反拉走我的士兵。”

  听说是这样,钱师爷也不由无奈地摇头,“兴甫,你这里就算不错了,聂军门和马军门、记名总兵李大川、守备孙祥云、游击苏豁的部队,还有天津练勇那里,他们闹得更凶,不仅有人和义和团称兄道弟,甚至还有人携械加入义和团拜了堂口……”

  说到这里,钱师爷也苦笑不已,长长叹了一口气。

  钱师爷忽然想起自己的来意,忙对外喊道,“来人。”

  随着钱师爷的喊声,两个裕禄的马弁,一个手中捧着一个折叠起来的大块红绸,一个托着覆盖着红绸的托盘一同走进室内,这两个人都是跟随裕禄同去老龙头火车站的,见到滕毓藻不由堆起讨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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