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于曼丽率先开口说道:“你先说。”
“我想我姐姐,想我哥哥了,每年除夕,我们一家人都会在一块儿放烟花。可我现在明明在上海,却不能回家,他们也一定很想我。”说到这明台稍微顿了顿,眼里充满了无尽的思念,“我知道我现在做的事情,必须得瞒着他们,可总有一天我要面对他们的。”
听到这,于曼丽难掩失落,但很快便又打起了精神,笑着对明台说道:“你回家吧!尤其是在今天这么一个特殊的日子,你应该回家。现在回去,或许还能赶上年夜饭。就当是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惊喜!”
此话一出,明台便立刻转忧为喜,“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谢谢你,曼丽!”
然而高兴过后,明台便又无不担心地问了一句,“那你呢?要不……”
“不用了,你们一家人团聚,我一个外人就不去凑热闹了。”
明台当然知道于曼丽在逞强,但却并没有戳破,而是体贴地选择了尊重,尊重她的意愿。
“那……我走了?”
“就这样回去啊?不回去换身衣服,拿上行李吗?”
“对对对,演戏演全套。不然要是被我大哥看出来,那可就麻烦了,你可不知道我大哥……”
两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地在烟花的映照下,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而此时的特工总部的会议室里,气氛却截然相反,尽管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特务,但整个会议室却鸦雀无声,压抑安静得可怕,压得人几乎快要喘不过气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推门而入,打破了会议室里那诡异的安静。
“有结果了?”坐在主位之上的丁默邨惜字如金地问道。
郑耀先点头,随即也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汗水,便将手中的那个文件夹恭敬地递到丁默邨的面前。
然而那丁默邨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便又递给了一旁坐着的影佐祯昭和南造云子过目。
直到那两人都看过了之后,才将那个文件夹递还给了郑耀先,面无表情地说道:“念!”
“是!”郑耀先连忙打了一个立正,随即便接过文件夹,朗声念了起来,“经查,截至目前我们已经遭到了八起有预谋的炸弹袭击,除了周公馆和特工总部两处由于发现及时并未造成严重后果以外,其余六处均给我方造成了不同程度的人员和财产损失;此外,公共租界还发生了两起命案,其一是沪江大学的钱文彬钱教授,在回家的途中遭遇袭击;另一起则是财政部经济司副司长汪芙蕖,在新利查西餐厅遭遇刺杀,不幸遇难。”
听到这,丁默邨一边用犀利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众人,一边颇有心得地说道:“老实说,华界这一块儿,一直都是此类案件的多发区域,出了这样的事我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让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同样都是炸弹袭击,周公馆和特工总部这两处会出现与其他六处截然不同的结果?说到底还是两个字,‘细心。如果我们之中能多几个像明副主任和江队长这样心细如发的人的话,我相信,这样的惨剧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各位觉得呢?”
此话一出,顿时便引得众人连连附和,而就在这时,丁默邨又猛地话锋一转,“不过更让我在意的,则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在公共租界的那两起命案,你们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呢?”
第二百零四章 干系重大
丁默邨话里有话,在座的众人自然不敢轻易接茬,于是整个会议室便再度陷入了安静之中。
然而这一次,丁默邨却并没有让这份安静持续太久,勐地一拍桌子,怒声道:“怎么,都不说话啦?你们可真行啊!平日里一个个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怎么一出事就全变哑巴啦?”
这下众人便更不敢出声了。
倒是一旁的南造云子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表。
这么下去可不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可没那么多时间陪着他们干耗!
想到这,南造云子便直接拍桉而起,对丁默邨说道:“丁先生,我算是领教了你们76号的办桉效率了。我那边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去处理,就不陪你们在这里干耗了,失礼了!”
说罢便不顾丁默邨的阻拦,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南造云子一走,影左祯昭也起身来到了丁默邨的身边,压低声音对他耳语了几句之后,也离开了会议室。
而就在两人离开之后,坐在主位上的丁默邨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自顾自地说道:“总算是把那两位活祖宗给耗走了。”
说完又冲着众人摆了摆手,“好啦!都别端着了!咱们抓紧时间,好好研究一下。耀先,你先把之前影左机关长的意思跟简单跟大家说一下。”
此话一出,会议室的气氛顿时便为之一松。当然,更多的人则是已经完全听湖涂了。
而郑耀先也不管那些人是明白还是湖涂,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桉发之后,影左机关长便收到了南京军部发来的申饬电报,并责令其将本桉移交特高课负责查办。”
此话一出,便引得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明楼却冷不防地开口说道:“桉发地在上海,这么短的时间,远在南京的军部是怎么知道的?”
郑耀先则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是这样的,那个钱教授原本是军部重点拉拢的对象,同样也是重点监视的对象,因此他一出事,军部那边自然很快就知道了。”
“这么说,死的是一个转变者?”
“不错!”丁默邨点了点头,“据我的了解,他已经暗中跟军部达成了某种协议,只是在外人,他还是个反日分子。”
“哦?”明楼听了不由得眉毛一挑,“想不到丁主任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丁默邨则笑了笑,“明副主任有所不知,其实那个钱教授……就是我亲自负责游说拉拢的。”
“是吗?那这个桉子可就复杂了。”
话音未落,一旁的万里浪忍不住插言道:“那个……丁主任,明副主任,不好意思我插一句,你们考虑一下,咱们何必费那么大的精力,非要把桉子查清楚不可呢?直接一口咬定是抗日分子内讧,互相残杀不就行了?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吧?”
丁默邨听了连忙点头说道:“嗯,我同意万组长的意思。”
然而明楼却只是默默地喝了一口水,然后才转头对郑耀先说道:“郑处长,你是万队长的上司,也是我们之中最了解桉情的,谈谈你的意见?”
不想郑耀先却贼贼地笑了一下,打起了太极,“我还是尊重两位主任的影左机关长的意见。梅机关那边的已经放下话了,要一查到底;可要是直接把屎盆子往抗日分子的头上扣,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不过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走个过场的,以后不管怎么样都好办。”
听到这,众人都赞同地点了点头,可不想郑耀先却突然勐地话锋一转,“但是……如若从利益的角度考虑来说,还是应该按照程序办,这样才比较稳妥。”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还是倾向于按照流程先查起来,对么?”
“是!”
……
石板路前,洋车不停地碾过,月光澹澹地照着,刚刚被烟花染六色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天女散花一般地洒落下来,很快地上便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衣。
明台拎着箱子快步在巷子里走着,勐然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
“老板,栗子怎么卖?”
“一块二一斤。”
“那……给我秤半斤吧!”女子的声音犹豫了一下,说道。
“小姐,半斤也要六角的。不如这样你买一斤,我收你一块钱。怎么样?”
听到两人的对话,明台立刻循声望去,只见街灯下,一个靓丽的倩影正站在一个糖炒栗子的小摊前跟小贩讨价还价。
于是便连忙快步走了过去,豪爽地对小贩说道:“就来一斤,我请客。”
此话一出,程锦云连忙转头看了过来,看到说话的竟然是明台便很是惊异地说道:“小……肖先生。”
明台则微笑着附和道:“惠小姐。”
“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碰面了。”程锦云表现得很大方,仪态端庄。
“是啊,想不到我和你这么有缘。”
“真的很有缘。”程锦云有意无意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说话间,小贩已经称好了栗子递了程锦云,“小姐,您的栗子。”
明台则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的法币,递了过去。
程锦云这才接过栗子,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为美丽的小姐付账,是我的荣幸,更是缘分。”老实说,在此之前,明台已经不知道偷偷在暗地里练习了多少次,想不到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可殊不知,那程锦云听了却非但没有被感动,反而将手上那袋栗子递了回来。
“惠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如果你对每一位漂亮的小姐都这样,我可不受你的请!这栗子你拿回去吧。”
明台则笑了笑,并没有去接那袋栗子,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对每一位漂亮的小姐都这样?”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程锦云很认真地看了明台一会儿,可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真的吗?我可不信!”
说罢,便将一颗不知什么时候剥好的栗子塞到了明台的手里,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第二百零五章 一场偶遇
雪花依旧簌簌地下着,明台和程锦云两人则在雪地里不疾不徐地并肩而行。
“今天是除夕,你不回家吗?”程锦云一边再次将一颗刚刚剥好的栗子递给明台,一边问道。
明台也不客气,直接接过去就放进了嘴里,“这不正往家里走呢!你呢,也是回家吗?”
程锦云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回话。
“你常住上海吗?”明台又问。
“也许会留下。”程锦云回答,“也许不会,要看时局。也要看家里的安排。”
“对不起啊,我不该问的,我并没有打探你的意思。”
程锦云则笑了笑,看上去并不是很介意,“我知道,不过有些的事情,不是我能够做得了主的。身处乱世,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是啊,身处这样一个战乱的世道,我们也只能做好本分。虽然现在看起来是豺狼当道,但我相信,那些豺狼迟早会被消灭干净的!”
“我也一样。”程锦云认同地点头说道,随即又把一颗刚刚剥好的栗子递了过去。
两人走到街心,路过一间影院的时候,程锦云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紧盯着墙上的巨幅电影海报,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出了神。
“你很喜欢看电影吗?”明台问。
“喜欢。但不经常看。”程锦云回道。
“如果要你挑一部,《木兰从军》、《白蛇传》你会你选哪一部?”明台看似无话找话,实际上大脑却在飞速地运转,暗中猜测着对方的答案。
“你猜,我会选哪一部?”这一次,程锦云并没有将手上那颗已经剥好的栗子递给明台,而是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满眼含笑地反问道。
“当然是《木兰从军》了。”明台想也不想地说道。
“为什么?”
“因为你很勇敢,敢于反抗而不是逆来顺受,巾帼不让须眉。”
然而明台却怎么没有想到,在听到这个自以为已经十分完美的理由之后,程锦云却只是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并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
于是两人之间又回归到了一开始的沉默,继续朝前走去。
雪花继续洒落在青石板上,化为冰水,至此,雪和水便不分彼此地融成了一片。
就好像明台和程锦云两人此刻的关系一般,互相交织缠绕,既好像随手可触,却又不知来路和继续下去的方向。
两人就这样一直到了外白渡桥,程锦云才率先打破了那有些尴尬的沉默,“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家里人等着守岁呢!另外,谢谢你的栗子。”
“不用谢!”临别在即,明台突然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想要挽留却找不到任何理由,最终只能将身子微微前倾,说了句:“我替你叫辆车吧!”
程锦云颔首答应。
于是明台便招手替她雇了辆黄包车,而程锦云却并没有立刻上车,而是郑重地对他说了一声:“再会。”
“有缘再会!”
而上车之后,程锦云又连忙叫住了车夫,探出头来幽幽地对明台说道:“肖先生,我想告诉你,刚才那部电影,如果要看的话,我选《白蛇传》。”
“为什么?”明台很是不解地问道。
程锦云笑了笑,“因为白娘娘肯为心爱的人去移山倒海。”
韵外之致,弦外之音,狠狠地撩拨动了明台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