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宾211号房间里,沐浴在悠扬的乐曲之中,享受着佳人美酒的大通货运公司经理闵立伟正在兴头上。
不想却被一阵突如起来的敲门声打扰了兴致,于是便很是不耐烦地问了一句,“谁啊?”
“不好意思闵经理,打扰您了,外面来了一位姓李的公子,说是有要事找您,您看……”
那闵立伟到底是百乐门的常客,自然认得苏毓秀的声音,而那个什么李公子既然能让她亲自为其引见,想必也应该是大有来头的主了。
想到这,那闵立伟便整了整衣衫,随后才开口说道:“既如此,那就劳烦苏小姐把那位李公子请进来吧!”
话音未落,房门便缓缓开启,紧接着李强便推门走了进来。
“阁下是?”闵立伟一边仔细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强一边问道。
李强则很是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回道:“闵经理,你只需要知道我姓李就可以了,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明白么?毕竟有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你说呢?”
“明……明白,我明白!”那闵立伟在上海滩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自然能听出李强的言外之意,于是便连忙点头说道,“只是在下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货运公司经理罢了,不知李公子找我所为何事呢?”
“没什么,就是想跟你做笔交易!”李强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什么交易?”
“我想让你帮我把手里的军用手票兑换成大洋……”
“你说什么?”不等李强把话说完,那闵立伟便好像要吃人似的瞪着眼睛说道,“你要用军票跟我换大洋?!你这……”
老实说,这也不怪那闵立伟如此激动,毕竟这年头谁不知道日本人的军票在租界里,那就是废纸一张?可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却一开口就提出了这么个但凡是正常人都会毫不犹豫拒绝的请求,却反倒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而李强则继续趁热打铁,“放心好了!闵经理,我只是每个月跟你兑换一次,而且数额也不会太大,就当是交个朋友嘛!”
一番话,倒是说得那闵立伟有些哭笑不得了,真是怪事年年有,今日到我家啊!怎么听这小子话里话外的意思,自己用真金白银跟他换那些一文不值的军票,反倒还是自己占便宜了呢?
然而闵立伟这样的想法,却在他亲眼看到李强从怀里拿出的那张公告之后,彻底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这……这是……”
“闵经理,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张公告意味着什么吧?”
“你从哪搞到的?”
话音未落,李强便冷笑了一声,“闵经理,我想我应该提醒过你,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吧?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的问题问得有点太多了吗?”
“李公子不要误会,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这张公告的真假,仅此而已!”
“既如此,那你就当我们从来没见过好了,告辞!”
说罢,李强便起身欲走,然而还没走出几步便被那闵立伟给拦了下来,“哎呀呀,李公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我信你……信你还不行吗?”
老实说,打从李强进来之后的一系列言语和态度,就已经足以让闵立伟对那份公告的真实性做出准确的判断了。于是在好说歹说地将李强劝回到沙发旁坐下之后,便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李公子,你既然想要跟我做交易,那想必你也应该已经有了应对之法了,我说的对吗?”
“闵经理不愧是上海一等一的商人,脑子转的就是快!不错,我的确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就是不知道闵经理愿不愿意配合了!”
说着,李强便主动向闵立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而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的闵立伟虽然心里十分的不爽,最终却也只能选择接受李强的提议,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象征性地跟他握了下手。
“如此,咱们之间的交易也算是有了一个好的开始了,那么接下来……”说着李强便一脸神秘地冲着闵立伟招了招手,待他靠近之后才压低声音把接下来的应对办法告诉了他。
“梁处长?李公子,你这个法子是不是太冒险了一点儿啊?”
“正所谓风险越大,回报越大嘛!再者说,据我的了解,那梁仲春可是连做梦都想拥有一条既隐秘又靠谱的走私线路啊!你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一旦你的大通搭上了梁仲春的那条线,还用得着担心日本人即将推行的军票强制令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李公子,有一点你好像搞错了,我们大通向来做的可都是正经生意啊!哪里来的什么走私线路呀?”
“是吗?那么请问闵经理,上个月十号晚十一点进港的二十箱烟土,还有二十六号午夜出港的两千石稻米,也跟你们大通无关咯?”
“这……”听李强这么一说,那闵立伟便立刻乱了方寸,整个人都开始不自觉地发起抖来,再看向李强的眼神便犹如是在看怪物一般的了,“李……李公子,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不想李强却澹然一笑,“闵经理,这老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不管你再怎么小心,也必然是会留下蛛丝马迹的,你说对么?”
那闵立伟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最大的秘密都被眼前这个年轻人摸了个一清二楚,于是也只好索性把心一横,重重地点了点头,答应道:“那……就按李公子你说的办好了!”
……
从百乐门出来,李强便找了一个电话亭,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时间不大,电话接通,紧接着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便从电话的另一边传了过来,“您好,这里是东华影楼。”
“你好,请问王先生的照片已经洗好了吗?”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您指的是哪个王先生?”
“王成栋!”
短暂的沉默之后,电话那边便换了一个充满了磁性的声音,“王先生,您的照片都已经洗好了,随时都可以来取。”
“那就明天上午十点,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我可提醒你,千万别误了时间,我还要赶去香港的邮轮呢!”
“王先生放心,我以我们东华影楼的招牌担保,绝对不会耽误您的行程的。”
“那好,明天见!”
“明天见!”
第十七章 各赴战场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天还没亮,明家上下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阿香,别光顾着收拾,看着点时间,过半小时再上去叫一遍明台起床。”
“知道了,大小姐!”
“阿强,你再到外面检查一下汽车,路上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以致耽误了船期啊!”
“好的,大姐!”
然而还没等李强转身,明镜便开口道:“等一下,你还是先去厨房盯着好了,等做好了早饭再去检查汽车。”
“放心吧,大姐!我心里有数!”
……
“啊——!”
前往税关码头的路上,明台一边看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街景,一边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而负责开车的李强见状则忍不住打趣道:“怎么,没睡好啊?”
“一个早上被吵醒三次,能睡好才怪!”
“谁让你怎么叫都叫不醒呢?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你那些同学……”
“咳咳!咳咳咳……”
不等李强把话说完,明台便连忙咳嗽了几声,然而即便如此却依旧没有蒙混过关,顿时就把一旁的明镜给气得不行。
“好啊!我就说昨天晚上你怎么那么早就乖乖上楼睡觉去了呢!还不老实交代,昨天晚上跟你的那些同学干什么去了?”
“也……也没干什么,就是……就是去百乐门跳了会舞。”
“你!”
“大姐,您别生气,我想明台也是想好好跟他那些同学告别,这才偷偷跑出去的,不告诉您也是怕您担心。”
“哼!就因为他不告诉我,我才更担心,你知不知道现在这世道有多乱呀?万一你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你要我我怎么向你死去的母亲交代啊?”
然而另一边,明台却也忍不住气鼓鼓地说道:“阿强哥,你不是说好会帮我保密的吗?怎么一转脸的功夫就把我给出卖了啊?”
“我这是在帮你在大姐面前挽回形象!”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说到这,明台眼珠一转,随即便立刻转守为攻道,“对了,阿强哥,你不说我还差点儿忘了问,你昨天晚上怎么一个人跑到百乐门去了呀?”
“不是跟你说了,我当时在执行公务吗?”
然而明台却仍旧不依不饶地追问道:“真的?那你告诉我,你在执行什么公务?”
这下一旁的明镜终于忍不住训斥了一句,“明台!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你现在唯一的要想的就是怎么把书读好,大人的事你就别再胡乱打听了,听到没有?”
“哦,我知道了,大姐。对不起啊,阿强哥!”
“没关系!我说过,时刻保持警惕未尝不是一件坏事,尤其是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凡事多留一个心眼总是好的。”
……
与此同时,远隔千余公里外的香港。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正在向着码头飞速急驶着。
后座上,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的明楼,正面色凝重地用锐利的目光快速翻看着手上的文件。
直到看完最后一页,明楼脸上的神情才稍微舒缓了一些,随即脸上便泛出了一抹冷酷的笑容,称赞道:“想不到这个原田熊二还真有两把刷子,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我们在法国的经历了。”
说到这,明楼稍微顿了顿,随后才对正在开车的阿诚说道:“干得漂亮!”
此话一出,阿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但嘴角却依旧不自觉地微微上翘起来,“他在明,我在暗。”
然而明楼却摇了摇头,“我指的不是这个!而是你处理善后的本事。
记住,杀人不难,难的是如何在那之后置身事外,洗清自己的嫌疑,明白吗?”
“明白,大哥!”
沉默了片刻之后,明楼看了看表,彷佛自言自语地问道:“明台是今天搭乘邮轮起航赴港吧?”
“是!”说罢,阿诚也看了看时间,“上午十点起航,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准备登船了。”
“我们两个的船期呢?”
“按照您的吩咐,定在明天早上九点,以确保不会跟他碰面。”
明楼听了微微点头,“港大那边呢?”
“都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人知道小少爷的真实身份。”
“……但愿这个小家伙到了港大以后能够安安分分的,好好读书,千万别在出什么岔子,以免到时候惹大姐伤心。”说到这,明楼摘下了眼镜,很是头疼地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这一幕,自然被阿诚通过后视镜看得一清二楚,于是便连忙开口安慰道:“大哥,小少爷聪明董事。您就放心好了!”
然而此时的明楼却已然重新将刚刚擦拭好的眼镜戴好,整个人的气势也陡然一变,言语间充满了威严,“听着,回到上海以后,情况就跟现在不一样了。我先把话说在前头,遇事不能私下做决定,除非遭遇生死选择。否则必须严格按计划行事,明白吗?”
阿诚立刻点头称是,明楼则继续说道:“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公众场合我们要表现得有分歧,让人觉得我和你之间并非铜墙铁壁,但也不能做的太过,要把握好分寸,日本人不是傻子,一言一行都要谨慎!”
“是!”说到这,阿诚稍微顿了顿,然后才继续问道,“大哥,那我们回去之后的代号是……”
“毒蛇!”明楼一边欣赏着车窗外的街景一边幽幽地说道。
“那我呢?”
“你也一样!我是毒蛇,你也是毒蛇,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明白吗?”
“不太明白!”阿诚如实回道。
明楼则笑了笑,“那就赶在我们回到上海之前把它搞明白,毕竟这很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段平静的日子了。”
……
“老师,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可以登船了!”税关码头的检票闸口外,一身灰布长衫装扮的青年恭敬地对另一个同样一身灰布长衫,头上还带着一顶礼帽的中年人说道。
然而那中年人听了却先是摆了摆手,随即用手指了指不远处正在从车上往下搬行李的李强等人,问道:“认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