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仲春冷笑了一声,“她南造云子,什么时候起了这个心思了?”
“你忘了上次她查出你走私军火的事了,据我所知,是汪处长在她面前告的密。当日她放了你一马,但她是不会就此罢手的。她要着手整顿76号了。”
“整顿?她还真想把手伸进来啊?那影左机关长呢?他什么态度?”
“他呀……最近正忙着出任新政府最高军事顾问的事,根本没空,也没心思过问76号的事。”
“难怪!”梁仲春这才恍然地说道,“难怪她南造云子敢把手伸得这么长!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整个上海的海关,码头,船只调配,都由日本军部直接管辖,我们是什么呀?我们就是小虾米!她要肃贪,不敢拿日本军部开刀,冲我们这些小鱼小虾使劲,她也不嫌臊得慌。还有那个汪曼春,装什么正经?大家都在76号混,谁比谁干净啊?一窝子汉女干!”
见梁仲春的话越说越是出格,阿诚便有些听不下去了。
可不等他开口,梁仲春便露出了一副看破一切的样子说道:“我说汉女干,你不愿意听是吗?”
“外边的人骂也就算了,咱们自己人就别骂了。”说完,阿诚就要伸手去拿文件,不想却被梁仲春一伸手压在了桌子上。
“南造云子想插手关税,这等于是断了咱们财路,这兵荒马乱的没了财路,谁跟你混啊。再者说了,她南造云子南云即便再狠,那也得有证据,对吧?”
“没有证据,他们都可以拼凑出来,何况你还确有其事呢?”
“你少吓唬我!”梁仲春正了正身子,定定地看着阿诚的眼睛,威胁意味满满地说道,“真要是出了事,你也跑不了。我知道,你跟她也有情报上的往来。”
阿诚也毫不示弱,迎着他的目光看了回去,“怎么,想让我做你和南造云子的内线?你这是想害死我啊?”
梁仲春则笑了笑,“我不是想害你,而是想弄清楚,你到底哪边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力求不倒
“你希望我是哪边的?”阿诚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梁仲春则指了指阿诚,一字一顿地说道:“你,重庆的!”
不想阿诚却笑了笑,“梁处长,你知道吗?从心理学的角度讲,一个人的真实心态,一定会从行为的某个方面反映出来。就比如刚刚你的猜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梁处长就那么希望我是重庆的吗?”
“什么狗屁心理学?那只不过是用来唬人的玩意!”梁仲春很是不屑地说道,“我刚刚不过就是随口那么一猜,你可不要无端联想啊!”
“是吗?但是梁处长刚刚说话的时候,眼神可是一直都飘忽不定,显然是在说话的同时还伴随着的剧烈的心理活动,想不到梁处长跟我说话,也会紧张啊!还重庆的,我看你像延安的!”
听到这,梁仲春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真不是重庆的?那我可真替你惋惜啊!”
“我看你是在替自己惋惜吧!我想你一定是在想……”阿诚压低声音说道,“我要真是重庆的,万一要是日本人败了,我怎么也能保住你的小命,对吧?”
或许是阿诚一语中的,使得梁仲春脸上的笑容几乎在瞬间便凝固了起来,但是很快便换上了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说道:“阿诚兄弟,当着明人我不说暗话,你是重庆的也好,延安的也罢,甚至即便你已经投靠了日本人也没关系!我只希望能够交下你这个朋友。”
“哦?看不出来,梁处长还是个赌徒,竟然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压在了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助理身上,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我相信我的眼光!”说完,梁仲春顿了顿,然后才一脸神秘地继续说道,“有件事,你们一定想知道……”
随即便上前对阿诚耳语了几句。
“孤狼?!”
梁仲春点点头,“这个‘孤狼"曾经在哈尔滨立过功。一向喜欢独来独往,据说并不完全受特高课的拘束,南造云子对这个人,可以说是非常的倚重。”
“这么重要的机密,你是怎么知道的?”阿诚惊讶道。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梁仲春颇为得意地说道。
然而阿诚接下来的话,却将他那点得意给敲得粉碎,“南造云子给汪曼春派了这样一个得力助手,显而易见,是彻底把你排除在亲信范围之外了啊!”
“我不稀罕!”梁仲春表现得极为不屑地说道,“不过听说这个‘孤狼",已经成功潜伏到了红党的鼻子底下,她汪曼春就等着立功受奖了。”
阿诚心如雷震,表面上却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阿诚兄弟,这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可是诚意十足啊!”
直到这时,阿诚才终于表了态,“梁先生放心,我阿诚最讲信用,咱别管外面如何城头变幻大王旗,只要梁先生肯帮我,我保你做个不倒翁。只是眼下,我倒是有件事想要请梁处长帮忙。”
“什么事?”梁仲春很是配合地问道。
“我想知道那个‘归零计划"的具体内容,我想这对梁处长来说,应该算不上什么难事吧?”
“我就知道,这天底下就没有白吃的午餐!”梁仲春有感而发地说道,“我需要点时间,等我消息吧!”
……
烟花街的包间里。
听了孤狼提供的情报,汪曼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这还算是个有价值的情报,我会尽快想办法在银行安插人手的,如果真能抓到明镜是红党的证据的话,我记你头功!”
说完汪曼春便起身向外走去,可还没走几步,就被孤狼给叫住了,“等一下,汪处长!我还想再提醒您一句,从‘樱花号"的爆炸事件,到76号屡次被袭击,南造课长已经对一个人起了疑心。她希望您对明楼长官的情感,应该要有所收敛了。”
此话一出,汪曼春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说,我师哥有嫌疑?”
“‘樱花号"的保密工作,可以说是做得滴水不漏,结果却车毁人亡;大年三十的晚上,你的叔父被枪杀,别忘了,你们汪家和明家是有世仇的;大年初二,76号遭遇黑色星多名特工死于非命。汪处长,你可不要意气用事啊!被人欺骗,还替人做挡箭牌!”
然而汪曼春却显然有些听的不耐烦,没好气地回道:“除非我亲眼看见,否则,我是不会相信任何人的挑唆,亦或是好意的。别说是你这只母狼,即便是南造课长,也休想操控我的人生,影响我的判断!”
“汪处长,请注意你的言辞,我可是会把今天我们谈话的内容,如实向南造课长汇报的。”
不想汪曼春却根本不吃这一套,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随便!”,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色渐浓,时针刚刚指向九点钟,一个电话便勐然打进了周公馆的书房。
稳稳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周佛海并没有让对方等太久,便拿起了电话听筒,面无表情地说道:“喂……是我,结果如何?好的,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房间里便立刻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
好半晌,周佛海才抬眼看向了那个战战兢兢地站在自己对面的丁默邨,一字一顿地说道:“汪夫人的劝说失败了。你还打算保她吗?”
“周先生,此女虽然处心积虑,欲置我于死地,本就死不足惜,但其父郑钺在司法界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若能够以此女的性命换取他跟我们的合作的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还请允许我给郑家打个电话。”
周佛海点了点头,“你打吧!”
话音未落,那丁默邨便立刻拿起了电话听筒,拨通了那个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电话号码。
“喂?请问是郑检察官府上吗?我是特务委员会的丁默邨啊!”然而话没说完,对方便二话不说,直接挂断了电话,紧接着再打过去,却再也打不通了。
即便如此,那丁默邨却还是不死心,可就在这时,周佛海发话了,“可以了,丁主任!对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你再怎么打他也是不会接的。”
说到这,周佛海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了一句,“秘密处决吧!”
说完又看了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明楼,“明副主任,就由你来执行好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佳人之死
“不好意思啊,丁主任。”刚一走出周公馆的大门,明楼便快步追上了丁默邨,很是遗憾地对他说道,“我是真没想到,竟然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那个女特工的事捅到汪主席那去了。若非如此,我相信周先生也一定会网开一面的。”
丁默邨则摆了摆手,“好了,明副主任!事已至此,我也不说什么了。只是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体面地送她上路。”
“看来丁主任也是个性情中人啊!放心,我一定尽可能地让她走得不那么痛苦。”
“谢了!”说完,丁默邨便迈步离开,寒风中的背影竟有些萧瑟落寞。
就在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明副主任,我们该出发了,周先生还等着您回来复命呢!”
说话的不是别人,赫然便是76号第一行动大队队长林之江,按理说他这个从军统跑过来的转变者可是一直都是以丁默邨的心腹爱将的形象示人,可他现如今的言行举止却让明楼敏锐地嗅到的一丝异样。
然而即便如此,明楼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那林之江一眼,便上了他的车,径直向76号驶去。
“林队长,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特别希望尽快了结这件事呢?”
此话一出,林之江那握着方向盘的手边不自觉地紧了紧,故作轻松地回道:“上峰有令,自当全力以赴,这不正是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应尽的本分么?”
“应尽的本分?说得好,说得好……”说到这,明楼突然勐地话锋一转,“不过我听说军统有条家规,叫‘效忠党国,首先要效忠长官。",你这一次,可把你的这个老长官得罪不轻啊!”
听到这,林之江的手便攥得更紧了,“明副主任,我……”
“好了,你用不着跟我解释。因为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有苦衷的,否则谁会吃饱了撑的,出卖自己最大的靠山,还背上一个‘不仁不义"的骂名呢?”
话音未落,林之江便已然手心冒汗,随即勐地踩了一脚刹车,将车子停在了路边,竹筒倒豆一般地对明楼坦白道:“明副主任明鉴,属下……属下真的是被逼的,丁夫人以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威胁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按照她说的去做的。我……”
“堂堂76号的行动队长,竟然被一个妇人威胁,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不不不,不只是丁夫人,还有……还有……”
“还有谁?林队长,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想让我拉你一把,最好有什么说什么,不要对我有任何隐瞒。否则,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丁主任的手段。”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林之江便索性把心一横,如实说道:“是李士群!这一切都是他在幕后策划的!”
果然是他!
听到这,明楼不禁眯了眯眼,一言不发地听林之江讲述了整件事的经过。
然而听完之后,明楼却并没有表态,只是默默地吩咐了一句,“开车!”
……
临近午夜,上海西南郊外,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缓缓地停在了一座小土坡前。
不待车子停稳,林之江便率先跳下了车,并将一个披着长发、两手被铐的年轻女子从后座上押下了车。
坐在副驾驶的明楼没有下车,而是透过车窗观察着这位即将在自己面前就义的同志,心情很是复杂。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即便是披头散发也难掩靓丽容颜的年轻女子,就是明堂之前明里暗里暗示自己帮忙营救的同志,郑苹如!
只是明楼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场营救还没来得及开始,就不得不面对最后的结局了。
眼前的郑苹如身着金色的羊毛衬衣,外披一件红色的皮大衣,脖子上则挂一根鸡心嵌有照片的吊坠,手上戴一枚钻石戒,天生丽质和漂亮的穿着,宛如一个即将赴宴的贵族千金,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即将步入的不是会场,而是刑场!
郑苹如非常平静地站着,高昂着头颅,双眼定定地看着星星点点的夜空,右手不自觉地握着那枚吊坠,内心思绪万千。
“郑小姐,事情远没有那么糟,还有回旋的余地。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成为转变者,并从此跟抗日分子划清界限,我这就亲自把你送回家去,舒舒服服地做你的大小姐,怎么样?”
然而郑苹如却好像没听到一般,只是用手揉了揉吹散在脸上的头发,又整了整衣服,随即便再次仰望夜空,一言不发,但是眼中的神情却已然从依恋变成了决绝。
那林之江见状还不死心,可就在他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明楼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林大队长,你就别再浪费口舌了。那样只会玷污了她的信仰!”
此话一出,郑苹如便勐地回过头来,看向了明楼。
而面对着明楼手中那黑洞洞的枪口,她的眼神中有好奇,有惊讶,也有疑惑,但却唯独没有一丝半点的恐惧。
“还有什么遗愿就说吧!只要不是太过分,我都可以答应你!”明楼沉声说道。
郑苹如听了,先是一愣,随即便将脖子上的那条项坠摘了下来,递到了明楼的手里,“那就请帮我把这个交还给我父亲好了。”
说完便转过身子,彷佛散步一般地迈步向前走去,而就在下一瞬,枪声便划破了寂静的夜空,震荡苍穹,郑苹如也随之凄艳地倒在了血泊之中,在这恐怖、寒冷之夜香消玉殒,永远地离开了人世,将生命永远地定格在了22岁……
宪兵司令部,南造云子的办公室里。
“你亲眼看见了?”南造云子问。
“我亲眼看见了!”高木立刻回道。
“你亲眼看见明楼开枪,打死了那个女特工?”
“我亲眼看见了!”高木再一次重复道。
“你亲眼看见明楼开枪,打死了那个女特工,没有半点犹豫?”
“我亲眼看见了!”高木又重复了一遍。
“照片拍下来没有?”
“拍了!”
“好极了!立刻把这张照片拿到报社去,我要明天整个上海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这张照片!”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