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伦格与科尼亚苏丹之间一份永远不可能会公开的协议,而这份协议是否能够遵守,并不取决任何誓言和约束,只有双方各自用行动展示给对方的诚意。
所以这就变得更加重要。赫克托尔知道,如果自己在路上有了任何意外,那么科尼亚苏丹是永远不会承认曾经与罗马之间有这样一份协议的。
这样一来,科尼亚人在边界上的军队就绝对不会调动。赫克托尔知道如果真的那样,那么这对罗马来说将是一次真正的灾难。
远处的烟尘变得越来越近了,白化病人仔细的看了看自己,除了他那颇为独特的外貌,他相信自己还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不过在脸上已经罩上了一层风沙和被厚实的罩袍包裹起来之后,他相信自己就显得普通了很多。
在别人眼里,他只是一个看起来颇为孤独的流浪汉,虽然他自己赶着一辆驼车走在戈壁上颇为令人意外,但是他却有很好的理由。
就在他身后不太远的一处戈壁深处的一片山坳里,有着一个虽然简陋却颇为繁忙的村庄。
就在不久前他曾经跟随一批商队来到了那个村庄,在商队走上另外一条道路之后,他才单独向着罗马旅行。
赫克托尔相信以前也肯定有他这样在村子里和别人分手,然后走向下一个村子的人,所以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出现显得过于引人注意。
赫克托尔心中不住的暗暗叮嘱自己一定要小心,他甚至把长剑藏起,却又把一根看起来并不很结实的木杖放在手边,这样看上去他就更如同一个不会引起旁人注意的商贩。
一阵沉沉的马蹄声从对面看起来颇为低缓的一片坡地下面传来,几个身上同样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骑在马上的人影出现在不远处,当他们看到赫克托尔时,几个人不由自主的拉住缰绳停下步伐,在仔细观察了一阵之后,其中一个人带动战马向前几步,来到了赫克托尔面前。
这个把自己包裹得颇为严密的人一边用力拉着显得有些焦躁的战马,一边绕着驼车转了一圈,当他弯腰用手里长剑的剑鞘挑起车帘时。他看到赫克托尔似乎畏惧的微微缩了缩身子。
“科尼亚人的粗布,种的粮食和一些他们腌制的皮子,这是个倒卖私货的罗马人。”
那个人回到自己同伴的身边说,他又回头向着自己身后正在走上坡地的队伍看了看,然后向着同伴略一挥手:“我们继续走,今天要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乔布里。”
那个人的话让赫克托尔不由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听到有人说希腊语,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些人虽然是从另外一条路走来,却和他有着相同的目标。
赫克托尔知道,乔布里是科尼亚和罗马之间边界上一个颇为独特的地方。
在过去很多年,虽然科尼亚人一次次的试图入侵罗马,但是他们在垂涎罗马财富的同时,也同样欣赏着罗马醉人的艺术和高超的文明。
因此,科尼亚人一边不停的寻找着机会,企图重新开始自从在卡尔诺奇以一位苏丹的生命为代价的惨败,而告终的对罗马的侵略之外,他们也不停的吸收着来自罗马的高超文明。
这样乔布里这样的地方就出现了。
不论是罗马还是科尼亚,双方没有任何人承认那样的地方是属于自己的,而且他们也绝对不承认在乔布里总是在进行的那些双方民众之间用以物易物的方式进行的贸易。
不过这种贸易的确是给居住在边界上的民众带来了好处,甚至一些远在边界后方的城市也因此变得慢慢兴旺起来。
所以,在所有人心目中一片剑拔弩张的两国边界上,却奇怪的出现了一种颇为简朴却依然繁荣的奇怪贸易。
甚至有些已经变得规模越来越大的互易集市上。罗马的金苏德勒斯照旧颇受欢迎。
科尼亚人并不反对罗马人用金苏德勒斯来换取他们手中的货物,而且他们往往是在卖出了手里的草原特产之后,会立刻用换到手的金苏德勒斯去购买一些对他们来说一直希望得到的罗马货物。
这种举动往往是在那种明显不能以物易物的贸易之中,不过这样一来,这种集市变得规模越来越大。
甚至即便是在君士坦丁堡时,赫克托尔也曾经不止一次的听到过有人提起这种显然不为双方承认的往来贸易。
不过让赫克托尔感到意外的是,虽然这种边境上的私人贸易的确已经渐具规模,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居然会有成队的商人来到这种集市上做生意。
而且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从那几个人的举止上看,他相信这些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商贩。
赫克托尔立刻拉着马车向旁边让开,虽然知道到了乔布里就已经距离罗马边境不远。但是他却依然不敢有丝毫大意。
罗马皇帝与科尼亚苏丹之间建立协议,这是绝对不能为人所知的。
就如同之前为了不被发现只能派出一支十几个人的使者队伍的德国人一样,赫克托尔同样不敢因为接近罗马边境而疏忽大意。
基督徒与萨拉森人如同天敌般的信念,让很多人根本不会容忍这种如同亵渎般的与敌人的协议,尽管各国的统治者都默契般的知道这不过是所谓的借口,但是一旦消息泄露,那么就会给敌人留下的借口,却能带来难以想象的可怕后果。
赫克托尔把头上的袍角拉得更低,虽然不相信在这里会有人认识自己,但是他依然小心的远远躲在路边。
当后面的队伍从他身前缓缓走过时,他低下头看着地面上从他脚前不住晃过的影子。
就在他看到那支队伍里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他徐徐走过时,一声熟悉的咳嗽声忽然从一个刚刚从他身前经过的人的嘴里发出。
就在赫克托尔因为这声咳嗽心底不由猛然一震时,那个已经从他身前走过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赫克托尔看着地面的眼睛紧紧盯着映照在沙地上不住晃动靠近的影子,当他看到一双穿着破旧的鞋子的脚出现在他眼前时,他那双透明的眼睛不禁微微眯了起来。
听着对方吐出的一声声粗重的呼吸,他握着木杖的右手慢慢用力。同时,感觉到那支队伍里一些人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被这边发生的事情吸引,随着马蹄渐渐接近,他看到几条高大的黑影围拢了上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一个声调奇怪的人用法语对那个走到伦格面前的人低声问着。
“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我看到了一个熟人。”
那个站在赫克托尔面前的人神色奇怪的看着低着头的赫克托尔,当他终于忍耐不住的抬起手里的手杖要去挑起赫克托尔的下巴时,他手中木杖立刻被伸出手的白化病人牢牢抓住!
霎时间四周响起一片兵器出鞘的声音,与此同时,随着几声马嘶,两个骑士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赫克托尔慢慢的抬起了头,尽管头上依然裹着罩袍,但是他那双透明的眼睛和白色的眉毛落入对对面那人的眼中时,那人立刻就认出了这个令人畏惧的白化病人。
那人脸上在一瞬间露出了畏惧的神色,尽管他知道眼前的白化病人的生死在这一刻就掌握在自己手里,但是当他看到那双眼睛时,还是不由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怖。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想这是上帝在惩罚我了,”赫克托尔毫无畏惧的淡然说着,看着四周指向他的武器,他慢慢伸手扯开头上的罩袍,当他看到那人在看到他的容貌之后又是显出一阵畏惧的神色之后。白化病人嘴角露出了一丝略显嘲讽的笑容“你虽然成为了两位皇帝的仆人,但是你显然始终没有学到一点勇敢。”
赫克托尔的话深深的刺激了对面这个人,他用力想让自己蹩着的那支脚支持住自己的身子,但是却又始终无法完全站直。
当后来出现的那两个骑士因为看清赫克托尔的容貌发出低声惊呼后,这个人才从开始认出赫克托尔的惊愕中清醒过来。
“的确是上帝的惩罚,我尊敬的大人。”
用一种饱含着愤怒的声调狠狠的说完这句话,塔索的脸上终于挂起了自认为得意的恶毒笑容:“我相信我的主人瑞恩希安陛下一定会很高兴见到您。”
说着,他一边用那种恶狠狠的笑容看着赫克托尔发出讥讽的嘲笑,一边转身一瘸一拐的向着已经停下来的队伍走去。
赫克托尔平静的看着他走到一辆马车边,附在车旁低声说着什么,这个时候的赫克托尔心中只有淡淡的无奈。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许久之前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也许别人可以升上天堂,但是我却只会坠入地狱。”
“上帝真的在惩罚我了。”
赫克托尔无奈的暗暗苦笑,他没有想到在自己千辛万苦终于完成了使命之后,却在眼看就可以成功时遭遇到了这样的惨败。
让他惨败的,却又是这么一个从来不被任何人关注,如同一根毫不起眼的稻草般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