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记得,你是跟随着我和瑞恩希安一起从曼齐克特回来的罗马人,你曾经为我们袭击科尼亚人带过路。”
伦格轻声说着,他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回忆,那些曾经与瑞恩希安一起并肩战斗过的点点滴滴,在这时似乎又汇聚成了一条追忆的小河,在他心头流淌而过,然后他轻声问:“不过在那之后我没有再见到过你,原来你一直在瑞恩希安这里,不过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离开呢?”
“我是罗马人的曼齐克特人,能够让我重新回去的只有罗马的军队,所以我不会离开的。”
阿洛伊德低头回答,然后他的神情接着变得一暗:“再说我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我的家已经没有了。”
听到阿洛伊德的话,伦格不由想起了这个不幸的年轻人所经历的悲惨遭遇,一想到他那可怜的妻子,伦格的心中忽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愤懑,他伸手似乎要在这个年轻军官肩拍上一下,可最后只是攥起拳头发出一声微微叹息。
“我的朋友,我们都失去了很多,失去了我们的亲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悲伤我和你一样明白。”
伦格轻声说了一句,然后他向后退去看着这些留下来的特拉比松军官:“按照你们现在做出的决定,我在这里依然承认你们为罗马的军人,那么现在我要你们向你们的皇帝宣誓效忠。”
随着伦格的命令,特拉比松军官们慢慢跪了下来,伴着古老誓言从他们嘴里缓缓背诵出来,这些军人向罗马皇帝纷纷发下誓言。
“我以上帝的名义宣誓忠于他所选择的皇帝,忠于他所统治的罗马和守护罗马的荣耀,守护罗马人的自由和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尊严……”
誓言声在院子里低沉而缓慢的响起,这听在站在旁边的安露蓓尔耳中,却如同一声声可怕的丧钟。
即便被困在莫迪克宫中,安露蓓尔也曾经幻想过会出现一个奇迹,但是随着伦格的出现和这些罗马军官的宣誓,她知道最后一批忠于瑞恩希安的罗马军人也已经随着之前那些人的离开和现在的宣誓无影无踪了。
这让安露蓓尔不由为自己的处境感到了彻底的失望,而伴随着阿历克斯带着几名士兵从宫殿里面出来,她的脸上不由变得更加难看。
阿历克斯的手里拖着一大沓颇为混乱的文件和各种手卷,当经过安露蓓尔身边时,他看着这位保加利亚公主微微一笑,随后把那些东西一起拿到了伦格的面前。
“陛下,我想我们已经找到了您所需要的东西,”阿历克斯低声说“这里有密信和一些手卷,我想这些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不过没想到出卖您父母的居然会是塔索。”
“塔索。”
伦格不由用力一皱双眉,不能不承认,对于那个把他带出安达契的老兵痞,因为之前那段时光,他有着一种宽容,甚至即便曾经因为这个人对自己的确做出过不忠的行为,他却都始终没有对那个人予以严厉的惩罚,但是现在,听着阿历克斯的话,伦格的心中不由升起了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他伸手从那些乱糟糟的东西随手找出几份文件看了看,然后把它们重新交给了阿历克斯。
“好了,这里的一切已经结束了,”伦格向神色紧张的安露蓓尔做了个手势“请和我来殿下,我相信我们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商量。”
虽然并不愿意,但是安露蓓尔还是默不作声的跟在伦格的身后,当她看到停在门外的一辆遮盖得很严实的马车时,安露蓓尔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奇怪的表情。
她看着高高的车身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向伦格伸出了一只手,不过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要皇帝搀扶她上车的暗示时,旁边的阿历克斯已经扶住她的手臂,随着用力一带,保加利亚公主的身子已经被年轻的骑士送进了马车。
然后随着车身轻摇,伦格已经坐进了马车,但是随即他就靠在了木制的栏板上闭上眼睛,随着深沉的呼吸,似乎很快陷入了沉沉的酣睡之中。
马车在君士坦丁堡的道路上前进着,到了这时安露蓓尔才终于有机会仔细观察这位年轻的皇帝。
尽管这位拥有着圣子称号的年轻人的名声早已在基督世界传播,但是在安露蓓尔的心目中,伦格应该更像一个她所知道的君士坦丁堡的花花公子。
她并没有这样近的仔细看过这个年轻人,而当她终于能够认真观察时,她有些意外的发现,这位刚刚获得了全胜的罗马皇帝,居然会出乎她意料的那么年轻。
虽然下颌和嘴唇上隐约已经有了一层厚厚的绒毛,但是那张脸还是显得太年轻了些,这让安露蓓尔甚至有些怀疑这个年轻人是不是真的有十九岁,或者更小些。
现在,在这摇动的马车里,终于得到了一丝平静的伦格似乎终于陷入了沉沉的熟睡中,这让安露蓓尔感到一丝莫名的紧张,她悄悄的向车外看去,当看到就在车边不住出现的身影时,她终于压抑住了要抓起身边木头坐垫的冲动。
原本就不会在夜晚里很快安静下来的君士坦丁堡,因为刚刚发生的一切显得更加紧张,一队队的卫戍军团的士兵从街角走过,当他们看到车队时,立刻沿着街道向两侧奔跑起来,随着一声声的号角,军团士兵们立刻为皇帝的车队开辟出一条通向前面的道路。
马车又是一晃,一直在胡思乱想的安露蓓尔不由因为没有注意而发出一声轻叫,就在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伦格栽去时,她的肩膀却立刻被伸过来的一条手臂档住了。
“殿下,也许我该感谢你刚才没有给我一下,”伦格睁开了眼睛平静的说着,当看到安露蓓尔脸上露出的懊恼表情时,他收回手臂,然后沉声说:“不过如果今后我们两个国家之间也如同现在我们这样,那么对我们双方都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可是你却囚禁了瑞恩希安,要知道你现在的这种行为已经是触犯了保加利亚王国,瑞恩希安是保加利亚王国的王夫!”安露蓓尔愤怒的喊着。
“但是你却不是保加利亚的女王,”伦格平静的回答“我会给你的父亲写信,至于和保加利亚之间的关系,我并不认为就会变得很糟了,除非你……”
伦格随口说着,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混乱的声音已经从马车外响了起来!
安露蓓尔的心在那一刻不由立刻揪了起来,她紧张的向车外看去,但是她看到的只是快速向马车边围拢过来的近卫军的身影。
而就在阿历克斯发出警惕的大喝声之后,伴着一声凄厉的马嘶,一个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声音从挡在车队前的街道上响了起来:“伦格在哪?!”
一瞬间,这熟悉的声音让坐在马车里的伦格忽然身子一颤,就在安露蓓尔还没反应过来时,伴着一阵风声,他已经猛然推开车门,跳到了路面上。
略显阴暗的街道上,一匹高大的战马不停的在石子路上踏着碎步,在马背上一个身材妖娆的女骑士正神色焦急的看过来。
“阿赛琳。”
伦格的嘴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呼喊,他的嘴角微微颤抖,不由自主的向前伸出手臂。
如同旋风一样,阿赛琳没有再等到伦格迈出第二步就冲过了正在让开的近卫军,她从马上一跃而下,随着一声充满了各种情愫的低喊,她已经紧紧的抱住了伦格的身子。
“小伦格!”
阿赛琳的嘴里发出一声低喊,当她紧紧捧着伦格的脸看向他时,她的嘴里吐出了一声低柔的叹息:“我刚回来,都已经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是吗,都知道了?”伦格似乎有些恍惚的看着阿赛琳,他想要再说什么,但是张着的嘴里却只能发出一个个没有意义的单音,随后他忽然用力一把抱住阿赛琳,只是不停的用力,再用力。
“陛下,请您回到车里去。”阿历克斯有些紧张的看着四周,四面逐渐暗淡下来的景物看上去有些模糊,这让他不由为皇帝的安危感到担忧。
在阿赛琳的陪伴下,伦格有些缓慢的重新登上了马车。当看到阿赛琳对同样坐在车里的安露蓓尔露出了意外的神色时,他却只是随意抬了抬手,然后略显疲惫的问:“那么说伊莎贝拉已经回到她那些人的身边了?”
“是的,我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肯忠于她,”阿赛琳简单的回答,然后她看了一眼沉默的坐在对面的安露蓓尔之后,望着伦格问到:“我在刚刚进城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那些事情,那是真的吗?玛蒂娜……”
“是的,是真的,”伦格的眼神缓缓望向车外陷入了沉默,而阿赛琳并不打扰他,她只是平静的等待着,在过了一阵之后,伦格转过了头:“你知道吗阿赛琳,有时候我很怀念以前的日子,在的黎波里,在耶路撒冷和考雷托尔,甚至还有在海上被你抢劫的那段时间。”
听到伦格的话,阿赛琳似乎想要笑,但是却最终没有笑出来,她丝毫不顾对面的安露蓓尔的注视,伸出手把伦格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用从来没有过的柔和声音低缓的说:“为什么不睡一会呢?你应该很累了,我听说你是直接从北方赶过来的。”
“是的,我得到了马克西米安他们的密报,也知道了他们要干什么,然后我就往回赶,一路好累,可是我还是没能赶到,玛蒂娜,就在我眼前喝下了那些东西,如果我早一步,只要一步呀……”
伦格不住的低声说着,随着车身的摇晃,他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模糊,直到终于安静了下去。
“他真的睡着了?”安露蓓尔看着闭着眼睛的伦格有些怀疑的问着,当看到阿赛琳把伦格敞开的袍领盖好后,她不由用一种充满意味深长的口气低低的说“这么说,你应该是回来接管一切的喽?”
看着安露蓓尔的眼神,阿赛琳无声的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指沿着伦格的脸庞的轮廓轻轻滑动,然后在他的嘴唇上停留下来。
“他把瑞恩希安囚禁起来了,”安露蓓尔接着低声说“我不知道他要怎么对付我,不过现在整个罗马大概已经没有人能再阻止他做任何事了。那么你呢,你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海盗,”阿赛琳的眼神依然停留在伦格陷入了沉睡的脸上“也许有一天我会回到塞浦路斯去,不过不是现在。”
说着,她微微向着车外探出头去,对一直紧跟在车边的阿历克斯开口说:“快一些,阿历克斯,我们要尽快回去。”
“遵命,子爵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