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5分钟,对两个搏斗得精疲力竭、伤痕累累而倒在地上的人来说,与其说比战力,不如说是在比意志。薛岳这最后一击,在气势上彻底摧垮了淞浦。
当晚,欧震的第4军、叶肇的第66军占领了万家岭、雷鸣鼓两要地,毙敌2000多人、俘30多人,缴获轻重机枪近百挺、步枪1000多支、马匹数百。
十分遗憾的是,第4军前卫突击队曾突至万家岭淞浦师团部附近不过百米,但天色太黑,加之审俘不利,未能及时发觉淞浦中将,结果放走了这个最大的猎物。
处于四面楚歌之中的106师团,自然是拼命的向岗村中将发电,请求战斗指导。岗村中将则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106师团能够以自身的力量多支撑一段时间和铃木少将能够迅速打开局面上。他一方面在给淞浦中将的电报里,反复给他打气鼓劲,告诉他援军正在奋力作战;另一方面,他也不断给铃木少将施加压力,电报的措辞越来越严厉。
得到了两个大队兵力支援的铃木少将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能是把所有的力量全都压了上去,即使是已经打残了的53联队,他也没有放过。在他的命令下,两个联队长分别带领着自己的部下在炮兵和航空兵的支援下,像潮水一样,反复的冲击118师的阵地。
“军座,部队的伤亡很大,不少阵地已经战斗到了最后几个人了,预备队也没有了,是不是可以先把部队撤下来?”王严也感到再这样下去,他的118师就要全部报销在这个地方了。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请求刘建业允许自己把部队撤下来。
沉默了一回,刘建业终于下定了决心:“放弃原有阵地,全体部队后撤到最后一道防线。”
顶着巨大的压力,刘建业决定在渡口附近,集中第6军的全部剩余力量,和鬼子作最后一搏。要么老子倒下,要么鬼子完蛋,没有另外的路了。
趁着鬼子的进攻间隙,在所有炮兵部队集中火力掩护下,118师终于还算顺利的撤退到了渡口前的最后一道防线上。鬼子虽然占据了对面的中国军队阵地,自己也是无力立刻追击了,只能是象征性的开了几枪,算是送行了。
经过连续几天的日夜赶工,第6军的防御阵地已经是像模像样了。子母堡,地堡,鹿砦反复多层,不仅障碍进攻,更主要的是诱使冲锋部队进至鹿砦前沿后实行突然的火力杀伤。这是所有从18军分离出来的部队都擅长的,要不是时间和材料的原因,刘建业完全有信心把自己的阵地修筑成类似苏联那样的筑垒地域。为了保护炮兵部队,刘建业把山炮部队都留在了修水南岸,在前沿由炮兵观测员提供炮兵射击诸元。同时,这样也对于补充炮兵弹药有好处。
10月10日,中华民国的国庆节。
万家岭地区。
凌晨,106师团步兵第123联队联队长木岛袈裟吉大佐指挥盘踞在万家岭、田步苏一线的该联队第2、3大队及步兵第145联队第3大队(以后称木岛部队)攻击前进,击退了第66军的阻击部队后,从石堡山附近退到雷鸣鼓刘,极大地加强了这里的战斗力量。中国军队从此失去了攻击雷鸣鼓刘村的大好战机。天明以后,日军在航空兵直接支援下,以步兵第145联队主力从扁担山向东,木岛部队从雷鸣鼓刘向北,沿两个方向发起反击,妄图收复失去的阵地,激战至暮,双方均无进展。
万家岭地区的战事,已经陷入了僵持局面。攻守双方都是无力获得希望的战果。
柘林地区的修水北岸,战事情况同样对于双方都不乐观。铃木少将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拼命的想要一举突破对手的防线,占领渡口,从而渡过修水,救援出风雨飘摇中的106师团。刘建业所部则在修水渡口和渡口旁的乌龟山占据预设阵地,严密设防,发誓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阻挡住敌人的疯狂进攻,为友军围歼106师团残部,获得抗战以来最大的战术胜利做出自己的贡献。
一方是拼命的进攻,一方是誓死的防守。双方的战斗意志同样是坚不可摧。
“炮兵,炮兵,不要担心弹药,给我压制住敌人的火炮,我只要求你们做到这个!”在乌龟山上的掩蔽部里,刘建业看到鬼子的炮兵疯狂的向自己的部队阵地上倾泻着炮弹,压的阵地上的官兵抬不起头来,拿起了电话,向炮兵部队的指挥官大声的吼叫着。
从早上开始,铃木支队就象全体吃过了兴奋剂一样的,向着渡口和乌龟山阵地同时发动进攻。其中,刘建业的指挥部所在的乌龟山,更是主要的攻击方向。乌龟山虽然名叫山,实际上只是一个江南地区很常见的丘陵,标高不到200米。可是,只要控制了乌龟山,就可以居高临下,对着修水渡口进行炮击,也可以对进攻渡口的部队进行有力的侧翼牵制,使其不能全力进攻渡口。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谁控制了乌龟山,谁就可以把渡口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双方都明白这个小山包的战术意义,所以,在这里都投入了很大的兵力。铃木少将在这里投入了加强了一个大队兵力的54联队和野炮兵23联队的所有部队,对渡口则只是以53联队进行攻击。刘建业在这里也投入了补充了一个团兵力的新14师和军直属部队。
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双方已经不知道自己的部队是第几次和对手进行白刃格斗了。原本树木郁郁葱葱的整个乌龟山上也找不到几棵还能站立着的树木了。到处都是弹坑,到处都是相互纠缠在一起的双方士兵的尸体。两支部队再一次停了下来。再继续打?人不是机器,打了一天了,怎么着也需要吃饭和休息了。
“军座,是不是把军部的直属部队投进去?”参谋长杨伯涛询问着面色冷峻,头发蓬乱,两眼爆着血丝,手指被烟熏得发黄的刘建业。
“不行,小鬼子还没有动用他们最后的预备队,老子也不能动。我要留着这些兵力,给他们一个好看。”刘建业当即打断了杨伯涛的话。
“可是现在,新14师的阵地已经是很难再继续守下去了。”杨伯涛还想说服。
“守不住就逐步收缩防御阵地,只要乌龟山还在我们手里,我就不怕他铃木有什么花样。”刘建业铁了心地说道。
“好吧,我这就告诉他们。”杨伯涛转身去调整部署。
“小鬼子铃木,我要和你好好的耗上一次,看看到底是你先着急,还是我先顶不住?”看着指挥部的天花板,刘建业心里默默地想着。
刘建业这里是铁了心要和铃木少将纠缠到底,不死不休。铃木少将那里可是叫苦不迭。在一整天的战斗里,铃木少将几乎是把所有的能够战斗的部队全都投入到对中国军队防御阵地的连续冲击里去了,还没有被投入阵地的只有支队和各联队的警卫部队,以及一些非战斗人员。可是,到目前为止,取得战果也是相当有限。渡口那里,在守军的弹性防御下,部队仅仅前进了几百米的距离,损失的兵员就有数百;乌龟山这里,虽然集中了大多数的炮火,还有飞机的支援,但是对手的防御也是非常顽强,为了每一个阵地,双方都要反复争夺十几次。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即使铃木支队能够最后打通救援路线,恐怕整个部队也就要回国补充去了。铃木少将也不是没有想过另外选择一条道路,避开这里的防御。可是在冈村中将接连不断的象催命符一样的电报催促下,铃木少将也是没有了办法,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哪怕眼前就是一堵铁墙,少将也只能用用头去硬撞了。
11日,日军第106师团被分割成了2个部分,师团主力退守雷鸣鼓刘、石马坑刘、桶汉傅、松树熊等不到5平方公里的地区内固守待援;步兵第145、147联队残部及山炮兵联队退守扁担山、哔叽街一带。12日,伤亡也很重大的66军和74军向日军残部攻击数次,由于日军依仗空投粮食弹药,并缩小了防御正面,因此火力并未有太多减弱,这一最后的攻击未能奏效。中国最精锐的部队与日军最弱师团的战斗力相比,特别是在士兵的战斗素养方面,仍有不小差距。这样,第106师团虽还在包围圈中,但我军只能以小部队骚扰,日军也无力反击。
这时,日军处境已十分困难,弹药、粮食和药品均极端缺乏,只能从地上捡拾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放在钢盔中用木棍捣啐后充饥。天气良好时,日机飞来投下物资,但由于双方阵地犬牙交错,物资常常落在两军阵地之间,于是双方又展开了争夺物资的战斗,日军因此战死者不在少数。大部分的日军的军服此时都破烂不堪,不得不从中国兵尸体上扒衣服穿。日本官兵中,大部分都同时受着创伤、痢疾和营养失调三种苦难,许多士兵都由于伤病恶化而死去,也有些士兵走着走着就突然倒地没有了气息。精神病患者和自杀者也不断出现。在埋葬死者时,由于士兵们的体力严重衰弱,挖出的坑很浅,以至于有些尸体的头胸部在土里,而腐烂的脚却露了出来。同时,由于战场上枪炮弹横飞,日军来不及修建厕所,加上大部分官兵都患上了痢疾,就随地大小便。这样,尸臭、粪臭交织在一起形成的恶臭,不仅地上的人能闻到,甚至飞来空投物质的日机飞行员在空中都闻到了这种异臭。
这两天的柘林,双方继续展开浴血的厮杀。战斗间隙时候,刘建业曾经去看望过作战时受伤的官兵。结果在那里,他所看到的场面怵目惊心。野战救治所那里,到处都是伤兵,几乎全都是失去了战斗能力的重伤员。参谋解释说,前线的轻伤员们都宁死不肯撤下来,坚决要与阵地共存亡。在后送伤员的路上,有的地方是下坡,那里的土地,已经被从担架上的伤员身体里面留下来的鲜血,彻底染红了。刘建业亲眼见到,有的担架在后送路上下坡的时候,担架上面流出来的鲜血,像水一样的流淌下来。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双方其实都是在进行赌博,赌对手不能坚持到最后的五分钟,赌谁先坚持不住,发生全线崩溃。第6军的阵地,已经在敌人的反复冲击下,被不断的压缩,只能在渡口和乌龟山上保持不到方圆2公里的一小块阵地。敌人的炮弹已经随便都可以打到修水。乌龟山半山腰以下的阵地也几乎全部丢失,只能勉强保持一条狭窄的通道和渡口保持联系。
铃木支队也同样大量失血,部队面临强弩之末的境地。各联队的人员已经悉数上阵。现在只有炮兵和支队部的人员,还可以调动了。
10月12日,在经过岗村中将的批准以后,支持不住的106师团主力集结起所有的力量,对中国军队发起冲击,突破了阻击部队的阵地,与步兵第145、147联队残部及山炮兵联队会合,向甘木关方向突击,意图通过主动的行动,与救援部队取得联系。冈村中将同时对铃木少将下达了最后通牒,如果再不能打开局面,就将向派遣军总部汇报他的无能。铃木少将深知,如果事情到了那个境地,自己的军队生涯,也就走到了尽头,也许,余生就会在军事监狱里面渡过了。
下定了决心的铃木少将终于拿出了他最后的底牌,把所有能够拿起枪的人员都武装起来,炮兵打完所有的炮弹,也拿起步枪,发起决死突击,进攻队伍后面设置督战队,谁敢后退,一律就地枪决。
经过了炮兵的疯狂轰击,在铃木支队长声嘶力竭的一番鼓动以后,日军所有人员都在身旁军官指挥刀的带领下,在身后督战队枪口的无声命令下,向着守军阵地发动了最为疯狂的进攻。
日军最后的疯狂顿时给第6军的阵地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尽管,守军的炮火和机枪疯狂的拦截,在敌人进攻的道路上也一直不断的收割着生命。但是,敌人象是对此根本无所谓一样,越过尸体,继续前进。大半天过去了,鬼子的进攻一直没有丝毫的停止。
“不要向我哭穷,给我顶住,给我死死的顶住。谁要是顶不住,擅自撤退,老子就亲自毙了谁!”刘建业一看到敌人的这副架势,就知道敌人这一次和以往都不同,真的是要玩命了。
“要援兵?老子的预备队是要对鬼子最后一击用的,绝对不能现在就用。”
“你说阵地上面没有人了,实在守不住了?你他娘的不是人?还他娘的有人给老子打电话?只要还有一个能喘气的,阵地就绝对不能丢!谁丢了阵地,谁就要给老子夺回来!”刘建业对着电话,声嘶力竭的叫喊。
“岭幕理,你给我过来。我知道你小子憋了这么久了,手都痒痒得难受。现在,我交给一个任务,全军胜败在此一举。你给我带着军部直属部队,给我从侧面冲下去,在都到敌人队列的腰部,给我狠狠地插进去,把它的队伍给我搅乱。只要你的队伍里面还有一个人活着,就要给我坚持住!懂不懂?”刘建业知道仅仅是让前线的部队这样死守,全军的前途不容乐观。他也只好把自己的最后的预备队也拿出来了。
“军座,我明白了。”岭幕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立正敬礼。
“警卫连,你们也全部跟着岭幕理到前线去。”刘建业把军部的警卫连也交给了岭幕理。
送走了岭幕理,刘建业走到供自己休息的行军床前,坐了下来,两手微微颤抖着,拿出了一包揉得皱巴巴的香烟和火柴。抽出了一根烟点燃,吸了几口,刘建业抬起头看着一直默默跟着自己的黄峰,笑了一下,说道:“现在,我们只有听天由命了。”
就在双方都杀得无力继续的时候,岭幕理带领的队伍突然出现在敌人队列的腰部,拼命的向中间穿插。在生力军的打击下,铃木支队反应不及,队列发生了混乱。
“军座,岭幕理他们冲进去了!”杨伯韬兴奋的冲进了指挥部,大声地喊着。
“好,好。”刘建业兴奋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全军吹冲锋号,反冲锋!”
嘹亮的军号声响起,第6军将士全体随着号声冲下了阵地。冲锋,冲锋,向鬼子冲锋!
铃木支队再也无法应对了,前线的士兵们看到眼前的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们,拿着各种武器,疯狂的向自己冲过来,抵挡了一阵以后,见到坚持不住,只得向后撤退。
铃木少将看到这样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刚回过神,他就无奈的向参谋挥手:“全体后撤。”
“追击!没有命令,谁都不许停!给我追着鬼子的屁股狠狠地揍!”刘建业自然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一直到了黄昏时分,追击才停了下来。
“薛总司令的电报。”军部参谋向正在兴奋头上的刘建业报告。
“拿过来。”刘建业伸出手,接过了参谋递过来的电报。
“命令全军,撤退。”刘建业看完电报,铁青着脸,两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声音低沉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