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无数万双眼睛目睹了复仇之魂号是被如何杀死的:多恩指挥他的战舰,瞄准了荣光女王的引擎、舰桥,区间连接处以及所有能找出的脆弱部位,在第一轮的炮击中就动用了自己全部的力量。
毫无疑问,帝拳之主并不享受亲手打沉友军战舰的行为,他想给复仇之魂一个痛快而体面的死亡。
哪怕只是为了曾经的荣光。
数千发如装甲车辆甚至骑士般大小的炮弹几乎同时命中了它们的目标,指挥塔楼和船员的居住间是重点的攻击范围,那里聚集的人会更多,密集的弹雨会让他们的死亡变得迅速且安宁,不用担心被卷入虚空中经受漫长的二次折磨。
而那些在多恩的记忆里,承载着影月苍狼过往荣耀的大厅和长廊,则被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帝拳之主在自己的内心中潜藏着稀薄的私心:他希望在日后,还会有人在坠落到露娜上的舰船残骸中,找到曾经属于第十六军团的痕迹。
最主要的轰炸围绕着弹药库,引擎室以及舰船连接处的脆弱部位,每一发炮弹都精准的命中了它们的目标,由数十年心血打造的工业结晶被迅速的抹平、破灭、盛怒的火焰与狂暴的能量装束开始在荣光女王的遗体上展开一场毁灭的狂欢。
不断的弹药殉爆和亚空间裂变足以将坚硬的金属烤成融蜡,祝融之灾随着裂隙和爆炸所产生的空缺处极速前进,就算在遥远的太空中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赤色与白色交织的光芒吞噬着舰船周围的晦暗与星点,火焰点燃了半融化的甲板,所有危险的物资和军用品都开始了燃烧。
刹那间,因为炮击的连锁反应而产生的各种类型的冲击波,已经无情地席卷了这艘曾经强大的战舰。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相信复仇之魂号上应该已经没有幸存者了。
但为了确保意外不会发生,也为了尽可能快速的结束这一切,多恩还是命令山阵号进行了第二轮的集火攻击。
那些因为金属甲板的大规模汽化而变得通红一片的裂隙,成为了帝国之拳眼中最好的固定靶,他们以沉默的心情,向战帅的旗舰又发射了数百枚炮弹,以及差不多相同数量的鱼雷和等离子弧。
这是致命的。
还没等最后一发炮弹打出去,这艘曾属于帝国战帅的座舰,就迎来了整场处决仪式中最惨烈的一次爆炸,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从尾翼的亚空间引擎一跃而出,一路席卷直到舰首的喙装空间,将战船撕为了两半,半融化的船体碎片甚至开始向着山阵号以及赫拉克芬尔号飘荡过去。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场有些突兀的葬礼终于走向了最后一幕。
复仇之魂如同一团火球般熊熊燃烧,无声的临死尖啸被撕裂了两个世界的帷幕,数以万计的闪烁、破裂、崩溃与瓦解不断的洗刷着战舰的躯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艘古老的荣光女王级战舰,反而产生了一种别样的古怪活力。
但这根本不像是回光返照。
反而更像是原本被禁锢其中的某些怪物正后知后觉的想要冲出牢笼。
尽管多恩已经做到了最大的努力,但荣光女王的陨落依旧是漫长的过程。
又补齐了整整三轮炮火后,复仇之魂的最后一丝倔强才屈服于露娜的重力,它几乎要倾斜成一个九十度的直角,舰船的每一寸表皮都在燃烧,无以计数的等离子燃料过载和爆药库殉爆,正卓有成效地将它送向命运尽头的泯灭。
最终,这位倔强的老女士,终究还是承认了她的命运。
当一整片燃烧的天空直直的坠向了被圈定好的土地时,大半个露娜都被荣光女王的熊熊火焰所点亮,一同被点亮的,还有在山阵号的甲板上,无数旁观者、处刑者、取笑者与野心家们的目光。
他们的视线,他们的意志,他们灵魂中永恒的一部分,都伴随着这艘曾经搭载着人类荣耀与大远征梦想的战舰一起,慢慢地向着露娜的灰色土地下沉。
这个世界曾是影月苍狼军团第一次为自己取得荣耀和名字的所在,也是整个大大远征的起点:两百年前,就是在差不多同一片宙域中,复仇之魂号第一次投入实战,开启了自己传奇的一生。
而今天,它也在这片土地上,得到自己应得的宿命。
荣耀。
忠诚。
死亡。
安息。
至少,在这片银河中:这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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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荷鲁斯也许不会这么想。
尽管很多人都在密切的注意,但当事后回想起来的时候,却又没人能说出牧狼神当时究竟是以何种的表情,目睹复仇之魂号陨落的整个过程。
但所有人都坚信一点是:荷鲁斯并没有为此而哭泣,他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帝国的战帅像是一尊石像,当复仇之魂号的最后一声哀嚎,在荷鲁斯的瞳孔中闪烁的时候,在牧狼神那双麻木的,毫无表情的眼眶中,晦暗的地方并不是大火燃烧过后的心如死灰,而是一种令人生畏的,纯粹的黑暗与寂灭。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没人敢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
那就是:在之后的旅途中,直到他的客人们各自告辞离开为止,荷鲁斯都没有表现出哪怕一星半点的异样。
他依旧用微笑和谦卑的态度感谢每一位前来帮助他的客人:牧狼神举办了数场简单的酒会与宴会,他每每坚持到场,以最热情的主人翁的身份打动了所有人,哪怕是圣吉列斯与察合台可汗,都没有在荷鲁斯的身上感受到任何的虚假。
他面色如常。
就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就仿佛:这一切与他毫无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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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我都不觉得这是好事。”
阿尔法瑞斯很少会发自内心的感慨。
但复仇之魂号有这个资格。
当最后一节熊熊燃烧的尾翼也消失在九头蛇之主的视线里时,作为同样拥有着荣光女王级的原体,阿尔法瑞斯从自己短暂的同病相怜中走了出来,转过头,看向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马卡多。
是时候探查事情的真相了。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等待,等待掌印者主动开口。
想到这里,阿尔法瑞斯的视线稍微向更下方移动,从马卡多沉默的面孔看向了他枯槁的手腕。
在那里,那条栩栩如生的银色小蛇紧紧缠绕在松弛的皮肤上,闪烁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色调。
从始至终,当掌印者在这遥远的地方目睹着复仇之魂的毁灭时,他的另一只手都死死的扣住了这个手环。
而在马卡多的瞳孔里面。
阿尔法瑞斯再看到的,既不是犯下大错后的恐惧,也不是对于牧狼神的仇恨。
而是一种奇怪的:喜悦。
他知道:那是胜利的喜悦。
“……”
怎么回事?
九头蛇感到了困惑。
难道掌印者认为他赢了吗?
还是说:他居然会觉得这是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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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
他当然赢了。
这也当然是胜利。
他获得了一场胜利:一场值得用任何代价来换取的胜利。
感受到手腕上的银色小蛇,正用震动与发烫来提醒他,马卡多在心中微笑,安抚着自己现在最可靠的武器。
他抬起头来,看向复仇之魂号。
在这个糟糕的日子里,他已经观察这艘糟糕的舰船太多次了。
每一次都令人触目惊心。
只有在摩根所支撑的,任何人都无法看到的另一个视角里,掌印者能够清楚的看到复仇之魂号上的那些东西。
那些黑暗,或者说:寄生虫。
它们到处都是。
那些雕像、柱廊,壮丽雄伟的壁画与纪念往昔英雄的祭坛,藏污纳垢的底层甲板和心思阴狠私阴的船员,还有被夹在昏暗的宴厅与金属的拱顶之间,成千上万地让人琢磨不透的奇怪文字。
它们无一不是来自于影月苍狼在大远征中所收复的那些野蛮落后的原始世界,荷鲁斯的子嗣们会从那些野蛮人的文化里,汲取出他们认为值得学习的力量,补充到自己的军团中,以作为传承:难以想象是哪个蠢货最早提出了这个建议。
曾经的战士结社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当后者被取缔时,这些古怪且扭曲的文字,却作为影月苍狼军团过往文化的一部分而以得保留下来,尽管这些阴影中的存在会被大部分忽略掉,但在它们身上。掌印者却看到了令他紧张的一切。
也许在外界看来,这些只是文字,虽说就会让人觉得有些古怪,但是在马卡多所掌握的另一个微弱的视野中,他看到了这些莽荒血迹下的黑暗本质。
也许在表面上看来,这些蛮荒世界的文字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的联系,但掌印者却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些来自不同的世界,时间上横跨了几代人,规格和样式上各不相同的可疑文字,却在冥冥之中与彼此有所联系。
在亚空间的视角里,所有的原始文字都共享着同一种呼吸。
这些文字看似被限制在了不同的墙壁和大厅中,但实际上,当亚空间能够将它们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它们又何尝不是将整艘复仇之魂号包裹其中?宛如肮脏的血管在搬运腐烂的流质: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腐蚀着帝国最荣耀的战舰。
天知道它们已经这样做多长时间了。
而且,也不仅仅是它们。
那些看似摆放考究的纪念碑、雕像和英雄祭坛,实际上却是遵循着另一种来自亚空间的款式:当整个复仇之魂号成为一座恢宏的混沌礼拜所的时候,每一座雕像都拥有着它的意义所在,都是整场献祭仪式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掌印者并不清楚,这场献祭大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他知道,时间肯定已经足够久了,因为不仅仅是那些文字,也不仅仅是那些碑文和雕像:这艘舰船上的一切都浸透着一股亚空间中难以言明的味道。
这种味道让掌印者想起了尼凯亚,想起了马格努斯和第五神。
死去的回忆在疯狂攻击他。
他们早该想到的。
如果那尚未出世的帝皇大敌现在决定在荷鲁斯的身上做些文章,那么难道还有比复仇之魂更好的选择吗:所谓人马座与金戒指只是荷鲁斯自己的看法,而战帅头衔与影月苍狼军团则未免太容易暴露,很有可能被提前觉察出异样。
唯有复仇之魂号,在世人眼中它就是牧狼神的象征,却又有极高的可操控性:没人会随便进入复仇之魂的底层甲板,而且也没几个人会在意影月苍狼又从哪个蛮荒世界上搞来一些文字作为装饰,更没人会对友军部队纪念烈士的地方指手画脚。
即便帝皇曾经亲临这艘战舰,他也没能成功看破第五神在暗中的手段:倘若是其他四位亚空间大能的话,人类之主无论如何都会有所察觉的。
但第五神,它太特殊。
以至于现在,已经太晚了。
掌印者的瞳孔中闪过了冰冷。
这就是他在之前的会谈中,频频望向复仇之魂号的原因。
在凭借着一己之见,向这艘伟大的战舰下达死刑之前,他总归要观察清楚。
而结果已经很明了了。
腐败已经侵蚀了复仇之魂的灵魂,扭曲的文字深入到了墙体里面,碑文与壁画下就是亚空间中扭曲的投影,那些对此茫然无知的军官和船员,他们体内的黑暗与腐蚀其实并不比牧狼神更少:掌印者甚至能听到这艘荣光女王的机魂在呻吟,它在难以想象的折磨中颤抖着。
在这一刻,毁灭甚至是恩赐。
当山阵号开火的时候,复仇之魂甚至没有做出本能的求生。
它接受了它的结局。
一个至少不是最糟糕的结局。
紧握着手腕上的炙热,马卡多最后一边端详着这艘曾经伟大的战舰:也许在亚空间的视角中,还能看到些许残余,看到那黑暗下属于光芒的影子,但他知道,这只是混沌放给他的幻象而已,是每一名堕落者都会经历过的虚假的希望。
也许这艘战舰看起来,还没有完全向混沌屈服,而且表面上看来,它有着被留下甚至重新净化的可能性,但经历过对于混沌和亚空间上千年的研究后,马卡多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情况已无法挽回。
第五神的力量已经深深的植入到了复仇之魂号的每一寸肌肤和灵魂,尽管看起来它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和献祭,才能彻底操控这艘战舰,但实际上,所谓时间,在亚空间中是最没有意义的存在:堕落永远比人们预料的要更快。
只需一个念头,一句低语,又或者是万念俱灰后一声婉转的叹息,情况就会不可避免的走向失控,从希望尚存到寂灭无光不过是一次眨眼的事情,其中的转变之快远远超过了掌印者能力范围。
再说了:就算他真的有极小的概率阻止复仇之魂的异变,他也不会这么做。
那是第五神,是混沌的极点,是在某种程度上比四神更可怕的敌人,是就连比掌印者强大千万倍的人类之主。在面对它时也只能避其锋芒,尽可能逃避自己的大敌:它的力量远远超过世人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