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巴格尼亚防卫军这里,火枪兵们不需要担心这样的事情,因为上面发下来的铅弹会与他们的燧发枪口径一致。
巴格尼亚的火枪兵们利用这宝贵的喘息,快速清理着枪膛里残留的火药渣滓,用通条蘸着油脂擦拭,然后后勤兵手里拿过油纸包裹的定装弹,整齐地码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位置。
空气中弥漫着新火药那股刺鼻的硫磺味和油脂的铁腥气。
呻吟声和压抑的痛呼从防线后方稍低洼的临时医疗点传来。
伦纳特的心沉了一下,但没有表露,他大步走过去查看情况。
临时医疗点设在一个背向敌方炮火的浅洼地,几块帆布勉强遮挡着阳光,却挡不住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呻吟、压抑的哭泣和军医短促的指令混杂在一起。
医疗点内与伦纳特过去二十多年军旅生涯中见过的任何野战医疗点都截然不同。
最大的区别,在于那些在军医手中闪烁着金属冷光、造型奇特的器具,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并非只有硫磺和血腥的陌生气味,而是一种淡淡的、略带刺激性的药水味。
进去后,伦纳特的目光首先被一个年轻士兵吸引。
他的大腿被骑士的破甲锥刺穿,鲜血正汩汩涌出。
若在以往,等待他的要么是粗暴的烈酒冲洗,这个过程中产生的剧痛足以让人昏厥,然后塞入浸满油脂的麻布,再用烧红的烙铁直接烫焦伤口止血……这过程只是听着,就感觉让人腿疼。
但此刻,一名穿着沾满血污但眼神专注的军医,正动作麻利地操作着。
伦纳特认出这名医生的来历,他是克里斯王子特别指派到一线医疗队的“战地医生”之一,后者在海格兰德军中有着崇高的声望。
只见那医生迅速用一根带有弹性的奇特带子在伤口上方紧紧扎住,让血流肉眼可见地减缓。
接着,他拿起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倒出深棕色的液体浸透一大块雪白、柔软的棉布,仔细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土……只是看着这棉布,伦纳特对王子的忠诚就上升一点。
老上尉从未想过,底层的大头兵居然能用这样干净的好布来擦拭伤口,就这一块布,伦纳特就觉得可以在自己的老家买一只鸡。
因为这块布的原因,士兵虽然疼得龇牙咧嘴,身体紧绷,却没有发出以往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感觉叫出来,就有点对不起它了。
看到患者如此配合,医生点了点头,便从旁边一个金属托盘里拿起一个闪烁着银光、末端带着细小弯钩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探查伤口内部,夹出几片碎布和泥土。
随后,他拿起一根穿着半透明细线的弯针,动作流畅而精准地开始缝合破裂的血管和肌肉组织,针线在血肉间穿梭,快得让伦纳特有些眼花缭乱。
最后,再次用碘伏消毒,覆盖上厚厚的无菌纱布,并用绷带仔细包扎固定。
整个过程,士兵虽然痛苦,但神志清醒,甚至能配合医生的动作而抬腿。
在不远处,一个腹部被霰弹擦伤、伤口不算深的士兵正被处理。
医生用碘伏仔细消毒后,撒上了一些淡黄色的粉末。
伦纳特听军医提过,这种粉末能有效对抗那种看不见却致命的东西,大大降低伤口化脓、发热甚至坏疽的风险。
这在过去是夺走伤员生命的主要杀手之一。
伦纳特站在整个医疗点看了一会,他就被烦躁的护士给赶走了,但是他却也不生气,甚至还点头哈腰的向柔弱的女士道歉。
医疗点内虽然很忙碌,也很血腥,但是,伦纳特却感到了心安,这里以往那种屠宰场般的绝望和听天由命。
他能从那些经过处理的伤兵眼中,看到的不再只有麻木和等死,而多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他们知道,自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最好的救治机会。
这可让伦纳特高兴,谁也说不准自己有一天会不会住进这里。
伦纳特回到自己的防区后,他并没有休息,而是沿着胸墙巡视自己的连队。
士兵们靠着隔绝着泥土的披风或土墙喘息,有人拼命往嘴里塞着战地口粮,有人就着水壶猛灌几口甜水。
更多的人在默默检查武器,长戟兵擦拭着锋利的戟刃,确保没有卷刃;火枪兵反复拉动燧发机,确认击发顺畅。
老兵低声咒骂着刚才冲得太近的骑士,或者用粗俗的笑话安抚着身边新兵颤抖的手。
军官们则压低声音,快速清点着剩余人数,检查着工事加固的细节,提醒着士兵们下一轮冲锋时可能需要注意的方位。
整个防线,如同一头受伤但凶性更盛的巨兽,在短暂的休憩中急促地喘息、舔舐伤口、重新磨砺爪牙。
伦纳特很满意自己下属的状态,虽然有不少人倒下了,但是剩下的人依然保持着高昂的士气和不错的体能。
这不仅是因为巴格尼亚人的韧性,克里斯王子提供的良好后勤,也是关键之一。
“上尉,敌人又上来了!”
瞭望哨兵嘶哑的喊声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伦纳特猛地抬头,冲到胸墙后面。
视野尽头,雷泰利亚人的骑军部队扬起的烟尘已经清晰可见,如同一条土黄色的巨蟒,正快速向防线的侧翼卷来。
敌人的冲锋再次开始了。
第362章 华丽的演出
磐石高地的从南边吹来的风带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吹拂着克里斯的头发。
下午两点左右,现在的他站在高地上临时搭建的木质瞭望塔顶,手中的黄铜望远镜稳稳地扫视着下方如同沸腾熔炉般的战场。
下方,战况如火如荼。
南线,雷泰利亚人依托着占领的第一道防线,如同受伤但更加狂暴的困兽,不断发起一波波凶悍的冲锋。
海格兰德第二道防线的胸墙前,硝烟弥漫,火光闪烁,燧发枪的齐射声、野战炮的怒吼、士兵的呐喊与垂死的哀嚎混杂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死亡交响曲。
每一次雷泰利亚骑士裹挟着侍从和辅兵发起冲锋,那片区域就像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动荡、沸腾。
西翼方向,烟尘冲天。望远镜的视野里,伦纳特上尉所在区域的战斗已经进入了最残酷的绞杀阶段。
钢铁的洪流与钢铁的丛林猛烈碰撞,每一次撞击都仿佛能听到骨骼碎裂的闷响。
铁丝网防线被扯烂,壕沟被尸体填平,长戟兵的阵列在重骑的冲击下剧烈地波动、凹陷,如同被巨力揉捏的铁块,但始终没有彻底断裂。
可以看到士兵们拼死刺出长戟,勾倒战马,与落地的骑士进行着以命换命的血腥搏杀。那片区域的地面,仿佛被染上了一层暗红色。
轰……
沉闷如大地心脏跳动的巨响再次传来,是雷泰利亚的射石炮。
巨大的石弹带着毁灭性的呼啸划破天空,远远地砸向海格兰德大营的后方,每一次落地,都伴随着大地的震颤和冲天的烟尘柱。
一枚石弹落在离前线稍近的集结区边缘,瞬间将几辆空载的辎重车砸得粉碎,木屑和泥土如同喷泉般溅射,几名正在搬运伤员的士兵被冲击波掀飞,生死不知。
另一枚则落在了更后方,在医疗点附近掀起一阵恐慌的骚动,气浪掀翻了帆布和器械。
恐慌的情绪如同无形的瘟疫,在炮击的间隙蔓延。
野战炮团的炮兵们瘫痪了雷泰利亚射石炮抵近前线的意图,但是却并不能打烂这些铸铁大炮,五门射石炮中的两门火炮的炮车被打烂,所以,只有三门正在开火。
但是,即便是只有三门射石炮,即便它们射击过后,要用很长时间去装填,即使知道这些巨炮准头奇差,但这样能够发射百斤石弹的重炮,毁天灭地的声势和不可预知的落点,还是让前线最勇敢的士兵心头蒙上阴影。
然而,磐石高地上,克里斯王子的表情却异常平静。
他的眉头甚至没有因为射石炮的轰鸣而皱起一下,眼神平静如波,透过望远镜,冷静地捕捉着战场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南边的战况有些危急,但是还不够,敌人上来的数量还不够。
东边是老样子,米尼西亚人既然在摸鱼,场面看似热闹,实则他们都在演戏。
克里斯不明白米尼西亚人想要做什么。
但是这不妨碍他让磐石高地上的攻城炮团也在假装开火,用黑火药和铁桶制造出具有舞台效果的爆炸和烟雾,误导其他方向的雷泰利亚人,让他们觉得东边打得很热闹,巴格尼亚重炮空不出手。
至于西边的战线,雷泰利亚的骑马步兵很勇敢,也表现得很不要命,但是他们的战斗力并没有骑士老爷那般的凶悍,驻守西边的第八和第九防卫军兵团,现在还呆在第一道防线内,没被赶走呢。
“呜呜呜……”
远处隐约传来的高亢号角声被克里斯给听到了,他连忙站起来走向南边。
借助望远镜的帮助,以及哨塔和磐石高地带来的高度,克里斯很轻易的看到了南边的雷泰利亚人增兵了,一支新的骑兵部队带着黄龙般的烟雾扑向海格兰德的防线。
克里斯看了很认真,也很仔细,当他在敌人的骑兵队伍中找到了一大堆,最少有两千以上数量的铁罐头,还有数量繁多,颜色和图案奇形怪状的三角形和方形旗帜后,克里斯就笑了起来。
雷泰利亚的骑军当中,有非常多的侍从骑士和骑马步兵,真正的骑士数量较少,是雷泰利亚骑军的中坚力量和指挥官。
而这些雷泰利亚骑士因为传统原因,通常会在上战场后携带两种旗帜,一种是三角旗,它主要用于个人标识,方便其他士兵在战场上识别己方骑士老爷的身份。
另一只方形旗通常由地位较高的骑士使用,这种旗帜不仅是身份的象征,还意味着该骑士有权指挥其他骑士和士兵。
换句话来说,一面方旗就代表一队百人重骑兵,以及一名子爵、男爵级别的封建骑士老爷。
现在,克里斯就旗帜的数量来看,三角旗数不过来,方形旗帜最少有四五十面,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可能还有更多。
看到这里,克里斯就知道雷泰利亚人这是下血本,想要在天黑之前冲破南边海格兰德兵团的防线啊。
“书记官,让人吹响号角,命令第二集团军的预备队向南边防线推进,支援海格兰德兵团。”
“是,殿下。”
……
磐石高地上吹来的命令号角,低沉、威严,穿透了战场上无处不在的喧嚣,清晰地落入了小刀扎屁股的耳中。
号角声传来时,他正半蹲在一辆被炮火熏黑的辎重车后,用一块沾着油脂的破布,仔细擦拭着他那两柄造型狰狞、刃口泛着寒光的精钢战斧。
斧面上沾染的暗红血渍早已干涸凝固,但他擦得一丝不苟,仿佛在准备某种神圣的仪式。
号角声落定,小刀猛地抬起头。
猛虎头盔下,那张被风霜和战斗刻下痕迹的脸上,没有丝毫接到危险命令的凝重,反而咧开了一个近乎狂热的笑容,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兄弟们,都听见没!?”
他站起身,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克里斯发出信号了,是南边,海格兰德的NPC快顶不住了,该轮到咱们‘过山虎’去松松筋骨了!”
他身边,早已整装待发的战团成员们纷纷发出低吼和应和。
这些玩家操控的角色,装备五花八门,但眼神中燃烧着同样的火焰……那是超越恐惧,对挑战、对功勋、对极致战斗体验的纯粹渴望。
“目标,南线第二道防线,跟紧我!”
小刀不再废话,将那两柄刚擦得锃亮的战斧在手中猛地交叉一撞,发出“锵”的一声刺耳鸣响,仿佛战斗开始的号角。
“过山虎,过山……冲锋!!!”
“吼……”
震天的咆哮从这支预备队中爆发。小刀如同一头嗅到血腥味的猛虎,第一个冲了出去。
他身上的重甲并非板甲骑士那种全覆盖式的铁罐头,而是由厚实钢片、坚韧皮革和锁子甲巧妙拼接而成,兼顾了防御与灵活性。
过山虎们的沉重的脚步声咚咚作响,每一步都踏得泥泞的地面微微震颤。
他们像一股决堤的钢铁洪流,沿着预设的交通壕和开阔地之间的掩护路径,向着南线那片硝烟最浓、厮杀声最烈的地方狂飙突进。
越靠近前线,空气就越发灼热呛人。
浓密的硝烟几乎让人窒息,炮弹尖锐的呼啸声、燧发枪爆豆般的齐射声、野战炮沉闷的轰鸣声、以及人类垂死前最凄厉的惨叫和怒吼,汇合成一股冲击灵魂的声浪,狠狠拍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但这一切,对于小刀来说,非但不是阻碍,反而是点燃他血液的薪柴。
他冲出了最后一段掩体,眼前的一切事物豁然开朗,也瞬间化作了人间炼狱。
海格兰德兵团的第二道防线,胸墙前早已尸横遍野。
破碎的铁丝网如同巨兽被撕裂的筋络,扭曲的拒马浸泡在血泊里。胸墙本身也布满了破损和烟熏火燎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