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顿习惯性地用手指擦过上嘴唇,但那里已然没了胡须。
这些人身上都涂了猎人特制的药油遮掩气味,在他们真正出现之前,狼人都没能察觉到他们。
虽然嗅觉失效,但克雷顿的眼睛还是好的,他肯定这些人不是在晚餐的时候溜进来的,于是问他们来这里的时间。
“下午三点。”老猎人低声说。
在他背后,那些枪手们蹑手蹑脚地朝楼梯上走去。
“来的时候没有别人看到我们。这个时间也是教士定下的。你们人都在这儿了吗?”
唐娜回答他:“还有一个绿头发在房间里。”
山羊胡子皱了皱眉,拧转手上的长猎枪,用鼻子很不爽地擤了一声:“我去把他叫下来,你们接下来就待在大堂里,听到声音也不要乱跑,去后院这种露天的地方也不行。教士说那个孽物狡猾得很,所以才让我们这么早来。要是看到你们在别的地方,它可能就不会上楼了。”
他们打算在二楼布置战场。
克雷顿得出这个结论后扬了扬下巴:“这种情况要持续多久?”
山羊胡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一整个晚上。这里只有我们,其他住客会在别的地方度过今晚。我们成功之后他们才会知道我们占用这里干了什么。”
这个安排在克雷顿这样的老兵眼里也合情合理。
“那个东西速度很快,你们不要一口气把枪全部击发了。”唐娜提醒道。
山羊胡子惊讶地看着她:“好吧,我们会注意的,不过,它总不会比飞鸟还要快吧?”
“那就说不准了。”
克雷顿没有问题要问了,老头也要主持这里的狩猎活动,没时间和他们再聊,于是抱着枪上楼。
很快,朱利尔斯也下来了,他的脸色比之前好了点,走到同伴身边坐下来,长出了一口气:“他们都跟我说了,可惜我今天还想早点休息。怎样?你想去帮帮他们吗?”
“他们本地人之间已经很熟悉了,没必要多一个外人介入,而且要是我的霉运传染给了他们”克雷顿没有再说下去。
他相信自己的战斗技巧,但不相信自己的运气。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朱利尔斯又拿了块冷馅饼塞进嘴里,因此被唐娜瞪了一眼,那是她的盘子里剩下的。
男巫对此浑不在意,他一转头,又看见一张椅子拼成的“床”,干脆躺了上去。
时间越来越晚,巡逻队的人在楼上其他房客的房间也点起了灯火,但同时拉上了窗帘,让外面看不清里面是否是本人,他们借走了小裴伦的备用钥匙,而且得到了教士的授权,至于房客本人的意见在这件事中无足轻重。
每个房间都有三个人,而每个人都带两把枪,以确保无论孽物是否临时改变目标,他们都有足够的瞬间火力杀死、至少也是重创对方。
他们一次让一个人去观察情况,一个人休息,一个人凝神注意走廊里的情况。
走廊里有人负责用手势传递消息,还有山羊胡的指令。
在朱利尔斯的房间里,山羊胡向队里一个年轻人借了怀表看时间,眼下这个时间比起路易斯教士预期的时间更晚。
在二楼的每一个房间里,他们的人都把窗帘拉开一条小缝用于观察外界的情况。
室外的街道是亮堂的,但到了一定高度,建筑顶部浮现的阴影反而更加暗沉,如同水底般幽深,这也是其他人没有发现那个孽物的原因。
“都精神一点。”
他注意到年轻人们不时流露出的疲惫眼神后立刻训斥道。
这些年轻人都自以为精力充沛,然而守候猎物时全神贯注所耗费的精力速度可不是他们无所事事时能比拟的。这个状态必须得到解决,否则还没有看到猎物,他们就要先躺倒了。
于是蜡烛在他们的手边传来传去,烟草的气味渐渐在朱利尔斯的房间弥漫开来。
这个房间的主人也抽烟,残留的气味是这么告诉他们的,因此在这里抽烟不会令那个“生物”感到反常。
唇齿口鼻间的焦香气让巡逻队员们的精神为之一振。
隔壁房间的监察者闻到了这股气味,心里不免生出羡慕的情绪来。
即使他们每隔一会儿就要换班,但持续了几个小时都毫无收获,他们的精神不免有些松懈。当这位监察者再次集中精神将视线投向窗外时,那一抹令人胆寒的白色已经贴近了旅店的后院。
他还没来得及透露出这一点,走廊里的信息传递者已经不约而同地开始做手势了。
所有观察者都看见了那只制皮师。
它现在在马厩。
路易斯教士和他们打过招呼,但他们看到那个怪物时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他们看到那堕落之人的下场——那个孽物——它就像是人类的躯体被揉搓面团似的拉长,大概有十尺那么长。
它尽管还保留着人类的头部,但四肢都扭曲得不成样子,皮肤从头到脚都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赤着的身体脖子奇长,双臂也被拉长,像是两杆细瘦的火钳,手指像两排锥子,招摇地向上伸直。脚趾则如同兔脚,身后还有猴子一般细长卷曲的尾巴,不过和它的其他枝干一样苍白,只在末端有着鲜血一样的深红颜色。
要移动时,它就用突出的肘部配合反关节结构的双腿在地上以违反自然生物的形式爬动。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头苍白的怪物伸长锥子似的长爪子一瞬间就撕开了马厩里唯一的那匹马的肚腹,将还有人类特征的头部长颈伸入抽搐开合的裂口中,大快朵颐着这可怜牲畜的新鲜内脏。
第188章 激战制皮师
骇人的高昂惨叫贯穿了整个旅店。
哪怕没有亲眼目睹发生了什么事情,旅店大堂里的三人也都听到了这个从墙外传来的声音。
唐娜和朱利尔斯都紧张地站起来,而克雷顿没有动,他听出这声尖叫不是人类发出的,而是马匹。
旅店旁边的马厩里只有一匹马,就是唐娜带来的那一匹栗色小母马。他们早上离开旅店的时候还喂过它,但这可怜的牲畜现在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们就在这儿待着,哪儿也别去。”克雷顿重复了一遍山羊胡子的话。
他看到唐娜的身体微微颤抖,但眼神坚定,因此格外担心她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来。
抽气和哭泣的声音渐渐衰弱,然而这种衰弱正挑动着唐娜的神经。
有生命正在死去。
她的灵感告诉她,那是她所接触过的生命。
少女咬着牙,几乎要脱离椅子冲出去。
克雷顿把手按在她的手上,低声警告后又安慰道:“别冲动,回去后我会给你买新的小马。”
然而这没有奏效,唐娜回馈给他的眼神简直堪称绝望。
“是她送我来见你的。”唐娜悲哀地看着他。
克雷顿看着她的眼睛:“我们现在过去也已经来不及了,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头制皮师没有先进入建筑,而是毫无征兆地去袭击了一头清醒着的马,这么做的风险可比杀人还高得多。
安抚完侄女,他也心情焦躁地看向后院。
马厩几乎紧贴着后院外墙,制皮师也有通过翻墙进入后院的可能性。
相比起吃饱后爬墙进入二楼,这么做可能还简单些。
巡逻队员也注意到了这个可能,他们派出三个成员下来陪着他们以防万一。
大堂里的人是看不到室外的景色的,他们只能依靠楼上传递信息,而直到那匹马的哀鸣结束,楼上也始终一枪未发。
克雷顿知道这是碍于枪械本身的精度限制和射手水平所导致的。
军队会用齐射弥补枪械精度的不足,但这里连齐射的条件也不具备——马厩在后院的右侧,二楼只有最靠右的几个位置适合射击,其他位置很容易把子弹射到围墙上去。
他们必须等待那头制皮师自己靠近,直到他们确信自己的射击万无一失。
大堂里的灯火摇曳着,三名巡逻队员将猎枪架在盘子之间,朝着后院的方向守备。
克雷顿从柜台后面拿出了裴伦的祖传双手剑,他不能暴露自己的力气,双手剑比斧子更好在外人眼前发挥。
彭!
枪声终于响了起来。
旅店里像引爆了一个炸弹一样,之前压抑的声音全部闹起来了。
楼上传来几声低沉的枪响,然后是雷鸣般的脚步阵阵,所有枪手都转移到怪物闯入的房间支援,楼下的人们听见楼上山羊胡子在大喊,让其他人对准怪物再开枪,别把枪对着自己人。
大堂里的三杆猎枪都蠢蠢欲动,巡逻队员们恨不得离开克雷顿等人,自己上楼去支援。
他们很快没有这个顾虑了。
楼上的声音突然一清,随后嘈杂的脚步声又如同鼓点般敲击起来,快速向着楼梯的方向转移。
不止是山羊胡子的声音,其他人也在楼上大喊:
“它下去了!它去你们那儿了!”
这些支援还没有出现,制皮师就抢先一步闯入他们的眼帘。
那个怪物从楼上坠了下来,直直落入后院,他们能透过柜台边的短走廊看见这一幕,同时听见肉块和骨头撞击地面的声音,这一下一定不好受,
楼下守卫的巡逻队员毫不犹豫地开了枪,他们的枪是早已架在这儿的,那头孽物自己闯入了准星。
几乎是同时响起的三发枪响,制皮师苍白的身体猛地颤动一下,所有人都看出它受了伤,只是不知道中了几发子弹。
但是子弹对它的伤害并不如预期的高,它没有流多少血,只是身子一抖就穿过短廊冲进了大堂,比楼上的增援更快赶到克雷顿一行人的身边。
距离拉近后,他们才看到制皮师的具体样貌,心底泛起一阵恶心。
那畸形身体上的人类头颅被马血浸泡,分辨不出样貌,但他们仍能看出它不怀好意的表情。这么恶心的东西居然也是智慧生物,他们都无法接受这一点。
三个外乡人没有上前,克雷顿依照山羊胡子说的安排唐娜和朱利尔斯转移到楼梯边准备上楼,与此同时,他们身边的巡逻队员果断放下猎枪,切换到燧发手枪对准制皮师进行了第二轮射击。
短暂且快速的两轮火枪齐射后,白色的硝烟从枪口升起,遮挡住了枪手们的视野。
不过这不重要,他们相信自己刚刚命中了目标。
三把枪渐次放了下来,下一刻,尖利的白色染血尖指从硝烟中抓了出来。
那根可以将马匹轻易开膛破肚的指头对付人体应该也有相同的效果,不过相较于真正的钢铁还是略逊一筹。
一柄双手大剑划过圆弧搅动硝烟,火光下的闪光伴随鲜血溅出,制皮师的两根手指断落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制皮师猛地向后一跳,它四肢着地,趴伏在地面注视着惊魂未定的年轻人们,值得一提的是,这头怪物在近处看起来比克雷顿远处眺望看到的样子更为瘦长,就像是某种蛇形的巨大魔鬼在匍匐。
无须教士来解释,即使是第一次见到它的人也会察觉到那种放大了人类恶质至极所带来的亵渎感、以及隐隐的向往
杀了它,或者成为它站在它面前,人们自然而然会这么想。
当然,种族不是人类的存在自然没有这种发自本能的感情。
“继续装弹,准备下一次射击!”
克雷顿逼退了制皮师后长剑斜指,用经验指挥这些年轻人继续做准备。
他虽然成功遏制了敌人的攻势,但剑身上传来的触感却十分不妙,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切一只海星,可能还要更硬一些——那种海洋生物不如人们幻想中的柔软,它的身体只有坚韧的外皮还有极富弹性的骨骼。
制皮师的身体如此结实,恐怕它目前为止受到的伤害都没能对其行动力起到抑制的效果。
他握紧了剑柄,这件武器不是他擅长的类型,但用着还凑合,裴伦把它保养得很好。
“喝!”
后院里传出来喊声。
巡逻队的一部分人选择了和制皮师相同的路径下来,他们落地的姿势更为狼狈,可能还因此受了伤,但却彻底断绝了这头怪物的后路。
旅店的大门是锁着的,它要么尝试在火枪的射击下费功夫拆除大门,要么选择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路。
制皮师被鲜血沾染的脸失去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