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菲奴倒是一副好为人师的姿态:
“其实,从封地上就看得出来,我们奎瑟兰、伊瑞冯德和梅洛迪安,与其他公爵的不同。”
雷文眼皮微微抽搐。
当然不同。
戍卫行省,名为戍卫,向来也是由王室直接管辖,虽然也有分封贵族,但最多也就是子爵、男爵。
这三大家族,虽然爵位早已有之,但直到凯恩斯十六世上位,将戍卫行省一拆为四,其中三份,分封给了这三个家族,他们这才踏入了帝国的权力核心。
“我们这3家,日子可不好过啊。”塞拉菲奴一声叹息:
“本来不该将你牵扯进来,可是如今正是帝国关键时刻,像雷文男爵这样有能力的人,若是不能参与进帝国大事,那才真是一种浪费。”
“前几日,拥王者广场上,雷文男爵你遭遇的事,就是我们这几家这些年来的缩影。”
“那些老牌贵族,一个个满口家族的历史、荣誉,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要做事,他们就处处阻挠;而偏偏,他们做起事来,又是全无能力!”
雷文脸皮紧绷,表情没有变化,只是举杯喝了口水。
心中却是在暗骂塞拉菲奴不仗义,不就是茱莉娅他们揍了你们的人吗,要点金币不行,就非得把我拽进王都这深不见底的漩涡?
可是到这一步,想走就有点太晚了,而且雷文也不是没有自保的方法。
来都来了,那就听听他究竟要说什么吧。
雷文露出了适时的惊讶:“竟然还有这种事?”
“那是当然。”奎瑟兰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意:“比如说贝仑海姆,第二王朝的功勋家族。”
“明明军力强横,但在此前帝国与因萨的战争中,竟然死抓着所谓的‘规矩’不放,布拉德行省都沦陷一半了,他们却死活不肯出兵!”
“还有哈因霍茨家族,如果说贝仑海姆是‘死板’,哈因霍茨简直就是悭吝。”
“雷文男爵你来时也经过了他们的茫泰恩行省,知道那里有多富庶,但战争一开,哈因霍茨却连加税都不肯,除了本该缴纳的税负,多一分都不拿!”
“最为可气的,还是梵多利亚家族。”
说到这里,塞拉菲奴压低了声音:“他们的家主裴迪南公爵,就是此前帝国与因萨战争的指挥者,战前吹得好听,结果一上战场就全都漏了底。”
“从黑水行省,一路被推回到布拉德,丧权辱国,要不是雷文男爵你攻陷了艾沃尔,恐怕早已经被人打到王都了!”
“雷文男爵,你说,跟着这种贵族,如何才能将帝国治理好?”
如果雷文是热血青年,说不定还真会被他煽动得上了贼船。
可惜雷文不是。
这么多年贵族生涯下来,前世今生加在一起,雷文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不犯错,就要不做事。
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别看塞拉菲奴一直在挑毛病,但能挑出来,恰恰说明人家就是在做事。
贝仑海姆掌控的威纳第行省,邻接着波多米彻王国,南部隔着一小段领土,便是兽人帝国。
如果贸然调开兵力,一旦波多米彻或者兽人王国有所动作,帝国会更加被动。
哈因霍茨的茫泰恩行省,富庶是富庶,但那更多是基于商业而非工农。
战争对经济带来的影响,雷文是深有体会的,战略物资、尤其是粮食紧缺的情况下,各种商品的物价也会随之暴涨,民众们则会选择降低消费,只购买生活必需品。
这种情况下,茫泰恩行省赋税降低5成、乃至于7成雷文都不会意外,还能够定额缴税,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至于裴迪南公爵——现在回头去看,帝国当时的军队就是战斗力不如人家,也就是脾气沉稳的裴迪南,虽然一直在败,但损失却相对有限。
真要换一个人,结果可能会更糟。
但当着塞拉菲奴的面,这些话当然是不能说更不会去说的:
“塞拉菲奴公爵忧国忧民,雷文将这些话记下了。”
“只是,我区区边地贵族,对于帝国大势实在是不甚了解,回去之后,我会好好思考,一定给公爵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塞拉菲奴神情一僵,随后露出笑容来,看向雷文的目光柔和了几分。
这一次和雷文对话,他的目的,当然是代表其他两大家族,过来拉拢雷文,将他拽到自己的阵营。
现在看,他无疑是失败了。
雷文的价值不言自明,且不说他本人超出规格的战斗力,其麾下雄鹰军也是帝国难得的劲旅。
不过真正的渔夫,从来都懂得放长线、钓大鱼。
塞拉菲奴相信,只要雷文还在王都,总有一天会看清形势,投入他们这一派的怀抱。
“那我就不耽误雷文男爵的时间了,请您好好享受这次酒会吧。”说着,塞拉菲奴便转身离开。
安东尼的目光还是落在雷文身上,眉头紧皱。
刚刚雷文和塞拉菲奴交谈他全看在眼里,从神态上看,可谓是宾主尽欢。
难道雷文,是故意让手下与奎瑟兰家族的人产生摩擦,以此来拉近关系?
他竟然刚刚来到王都,就已经找好了要抱的大腿吗?
怪不得,不把我这个侯爵放在眼里!
正想着接下来该如何给雷文点教训,安东尼脸色忽然一僵,因为他发现,雷文竟然主动迈开了脚步,向着裴迪南公爵走去!
他疯了?
众所周知,裴迪南此前在前线可是大败亏输。
而偏偏,雷文在艾沃尔战场又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这两年,舆论明里暗里可是没少拿雷文和裴迪南做对比,裴迪南公爵虽然稳重、大度,但也不是个泥做的,对雷文的不满早已积压许久。
要不然,此前就裴迪南没有鼓掌,后来喝酒都是背对着雷文呢!
更何况,雷文刚刚还和塞拉菲奴相谈甚欢。
雷文这家伙去做什么,不是真要投靠塞拉菲奴他们,去挑衅裴迪南吧?
不仅仅是安东尼,所有贵族的目光这时候都落在了雷文身上。
有人疑惑,有人担忧,有人戏谑。
“裴迪南公爵,初次见面,鄙人雷文,雷文·奥塔·格里菲斯。”雷文笑着凑了上去。
“哦。”裴迪南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然后就不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酒杯。
对于这个态度,雷文早已经有所准备,并不着急:“公爵大人,其实在来的路上,我就研究过此前帝国与因萨战争的战报,也做过沙盘推演。”
“说实话,您的许多决策,其实并不够完善。”
“比如银松行省的‘白漫平原’一战,就表露出了公爵大人您许多问题。”
“利用敌人平原不可能设伏的思维盲区,先是亲自带队诱敌深入,随后利用银松河冬季枯水的特点、在河套里埋伏下2万大军,给了因萨一记迎头痛击。”
“整体决策,固然堪称精彩,但您过于求稳,伏兵的数量还是太少,以至于虽然获胜,但没能够歼灭因萨主力,也因此没能达到拖延对方脚步的战略目标。”
“哈。”裴迪南眉头紧皱,心头越发窝火。
这小子想干什么?他难道看不出来我不想搭理他吗?
打了几场胜仗,就敢在我面前指指点点了!
正想着直接开口把人赶走,可雷文下一句话就死死抓住了裴迪南的注意力。
“……不过,您在‘沼林盆地’的战术指挥,却是足以列入帝国战争教材的经典案例!”
“你说什么?”裴迪南花白的眉毛舒展开来,表情有些怪异。
沼林盆地战役,是裴迪南的一块心病。
帝国7万精锐,被因萨15万精英以优势兵力包围,虽然最后突围而出,但却损失了一半人手。
帝国特级军团“血怒军团”更是在那一战中,全军覆灭,军团长茨宾塞伯爵以身殉国。
裴迪南也是因为这一战,遭到了朝野上下的一致谴责。
这时候提起沼林盆地战役,雷文是要夸他,还是来绕着弯子骂他?
雷文继续道:“帝国上下,人云亦云的人,还是太多了。”
“在因萨腹地,对方熟悉地形、又是全员骑兵,时间还是在冬季,没能够发现对方军队部署,本身就并不是您的失策。”
“而最被诟病的、让血怒军团留下殿后的决策,则是这场战役真正的妙笔!”
裴迪南忘了发火,连连点头,已经完全听进去了。
雷文趁热打铁:
“如果把战争看成一局兵棋,士兵就是棋子,而双方可用棋子数量其实都是有限的。”
“血怒军团,就是因萨最想吃掉的一颗棋子。”
“而血怒军团战力虽然强横,可毕竟是步兵部队,根本就逃不脱因萨的追击,如果带着血怒军团突围,那恐怕当时就不是损耗一半部队,而是全军覆没了!”
裴迪南的眼神在雷文身上上下打量,眼中带着好奇:
“你真的这么觉得?”
“可是还有人说我率先突围,是贪生怕死、枉顾部下性命呢。”
“那都是根本不懂作战的蠢货!”雷文斩钉截铁地道:“战争的胜负,除了军队本身,就取决于主帅!”
“如果主帅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要说能打胜仗,那才是笑话!”
裴迪南心头顿时块垒尽去,微笑赞叹:“不愧是帝国名将,雷文男爵这眼光,果然独到!”
“此前,还有人和我说,年轻人傲气、不懂尊老,不好相处,看来也是不可信啊。”
“其实啊,我也看过你在艾沃尔的战报,当真精彩!不过有些细节,你还是需要注意……”
雷文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讨教姿态。
要说老将毕竟是老将,见识的确不凡,给雷文指出了很多细节上的瑕疵。
比如风王部队,既然空中力量优势,那就该充分发挥,多多袭扰敌军——哪怕是抓着几块石头,从高空扔下去也好啊!
这还是裴迪南与因萨交手后总结的经验。
因萨就是仗着骑兵优势,总是会在晚上派一队人马反复骚扰,让裴迪南的部队不堪其扰。
士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论,士兵们要是得不到充分休息,上了战场可是真会腿软的。
两人越说越是开心,交杯换盏之间,简直成了多年老友。
忽然,裴迪南问道:“雷文,此前塞拉菲奴去找你,没少说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坏话吧?”
雷文并没有被这突然一问打乱节奏:“没有,只是交流了一些看法而已,大多数时候,是塞拉菲奴公爵指点我,在王都该如何自处。”
“呵呵。”裴迪南公爵显然不信,但也并不戳破:“格里菲斯家族的底蕴,可以说比在场所有贵族都要深厚,也是他们口中‘冥顽不灵’的老东西。”
“前几天,杰弗里那句话说得也许不好听,但却也是事实,只有我们这种和帝国休戚与共、共同生活到现在的家族,才是帝国的根基。”
“既然如此,就更该互帮互助、共同把帝国维护好才是。”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拉拢,但雷文却还是装作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
“当然,无论什么身份,身为帝国的一员,自然都要为帝国的利益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