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拉弗打开一看,却是一份烤过的猪颈肉。
先前在夏绿城吃过一次后,这种便宜的肉就成了老拉弗和卡勒等士兵酒桌上的常客。
他愣了半晌,却是失笑一声:“喝一杯?”
在老拉弗说出喝这个单词时,卡勒就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银色的小酒壶。
“你这是有备而来啊。”捏起一块猪头肉,老拉弗丢进了嘴里,“打了这么久的仗,奖励一块猪颈肉,嗯,好吃!”
“老拉弗,你出来打仗不是为了钱吗?”透过玻璃镜片,卡勒的目光直视着老拉弗,“这命都没了,钱有什么用?我相信你的妻子,宁愿看到你伤残归来,也不想收到抚恤。”
“哎呀,钱是个好东西。”老拉弗喝了酒,原先沉郁的脸色都好看了几分,“但我手里的钱不一定是我的。
你知道,我就是个山地猎户,靠着几亩薄田,过着吃又吃不饱饿又饿不死的日子。
后来村子里来了个修士叫安塞尔,他是个好人,带着大家织羊毛发财。
还教我们怎么用五亩地挣一家人的口粮还有剩余,大家和以前一样穷,但都有盼头。
然后碎石原人就禁止了羊毛,盼头一下子就没了。
所以咱们参军,跑去把碎石原打了,我家婆娘写信过来,说又有羊毛了,让我赶紧回去。
当时我在想,等打完碎石原之战,我就故意摔断腿,正好回老家当个护教军队长。
结果翼巢公爵挖了个大坝,又没羊毛了,羊毛啊,又没了哈哈哈。
你说,我挣点钱过个好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啊,怎么就这么难呢!”
灌了一大口酒,老拉弗拿湿手帕裹了一团雪,擦了擦脸。
“这病得了,我烧了三天,却是把我烧通透了。”他嚼着香脆的猪颈肉,“如果不打败这些莱亚人,有了钱有什么用?
禁了我们的羊毛,再把我拼命得来的钱抢走,何其容易?”
老拉弗裹紧了身上的毯子:“你活吧,我不活了,这样其他人都能活。”
卡勒鸟嘴面具的玻璃镜片上出现了雾痕,他慌忙伸手去擦,但手指却是伸不到面具里面。
摸着铁戒指项链,老拉弗咳嗽了两声,呢喃着:“我们跑了,莱亚人就看出来了,我们不跑,才有更多的士兵可以跑。
……他们,你们,都能保护我的小拉弗,保护我的家。”
抬头看了眼铅云密布的天空,寒鸦张开双翅在风中盘旋。
几片雪花落在了老拉弗的手心。
才放晴了两天,雪还没化完这又要下雪了。
雪花飒飒地落下,落在两人的肩头,片刻间便积了一层薄雪。
“下雪了……”
一场连夜的大雪,将先前的战壕掩埋大半,也掩护了最后一批船队带着物资离开。
与欧斯拉家族会合后的西郊军队,此时才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们迅速派出了骑士进攻,才发现栅栏后的民兵在见到他们后一哄而散。
尤利安努斯立即意识到他被耍了,马上派出了敕令连进攻城门。
唯一不散的居然是一批站都站不稳的伤兵,他们孤身拦在洞开的城门前。
城门后则是远远观瞧,试图投降又不敢靠近的留守城内居民。
站在这些被抛弃的残兵败将面前,这些敕令骑士却莫名感到心悸。
一名连夜出城投靠的小吏在为首骑士耳畔说了几句,那金发骑士才冷笑一声:“你们这群得了疫病的士兵,倒还有几分骨气,滚开,不杀你们。”
老拉弗还有这些染病的士兵站在一起,摇摇晃晃,却是一言不发。
“我说了,滚开!”
“听不懂人话吗?骑士长叫你们滚开!”
为首的金发骑士皱着眉,倨傲地俯视着士兵们:“我最后重复一遍,滚开……你们疯了?”
“胜利!”随着这些士兵们的咆哮,他们端着发颤的长枪向着金发骑士冲去。
害怕被传染疫病,金发骑士只好又惊又怒地避让。
马蹄踩着马蹄,马头与盔甲相撞,猝不及防下居然有好几个骑士被金发骑士撞落马。
在他们耳畔的却是疫病士兵们哈哈的大笑声:“该滚的,应该是你们吧!”
“拉开距离,拉开距离。”飞雪溅起,战马嘶鸣,敕令骑士们奔出一百来米后重新整队。
这一次,他们掏出了弓箭。
摸着脸颊上不知道是雪花还是飞沫的冰冷痕迹,金发骑士的脸色由红转青。
“放箭,放箭!”
箭矢肆意地调戏着这群跑不太动的疫病士兵,滚烫的鲜血从血管中流出洒在了银白的雪地上。
没用半个小时,城门前的雪地上便胡乱倒下了近百具滚烫的尸体。
金发骑士骑着马缓步来到先前那个吐痰的疫病士兵面前,用骑枪挑起了他。
“你刚刚……怕了对不对?哈哈哈哈哈,呃——”
浓烈的鲜血从枪杆滴落,金发骑士铁青着脸将那士兵甩飞,沉默地向夏绿城进发。
尽管城内的平原郡居民是投降之人,可当他们看到这些士兵的尸体时,还是忍不住哭泣起来。
他们不知道为谁而哭,为何而哭,只是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出来。
第804章 红衣骑士之秘
腐臭的雾气中,老拉弗身体随着运尸车而晃动着。
他听见自己破碎的咳嗽声在尸堆里回荡,不知道多少具尸体或伤兵正随着颠簸相互碰撞。
最上层的断手正巧落在他胸口,皮肤冰凉,指甲内嵌着未干的血。
“水,水……”
他舔舐着干裂的嘴唇,眼前的油布都在饥渴中蒙上了一层血光。
这里是?从昏睡中渐渐苏醒,老拉弗左右看看,却是忍不住惊奇。
他居然没死,而是被当做尸体装车运走了!
那他这是要被送去焚烧吗?毕竟是感染了疫病的士兵。
用小刀切开油布,吃了两口冰寒肺腑的雪,老拉弗的心脏窒息般剧烈收缩了一下,这才渐渐恢复了清醒。
不论如何,既然醒了,就不能坐以待毙。
死之前,起码再杀一个!
将小刀藏在袖子里,他不敢喘息,直到运尸车猛然停驻,车辕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两名红衣骑士掀开篷布,月光映在他们胸甲上,却不是蓝蜂而是衔尾蛇纹章。
老拉弗屏住呼吸,半睁开眼睛,偷偷看着苦修士走来。
随即,他几乎要叫出声,那摘下头盔卸去绷带的红衣骑士,那还是人吗?
那张脸从额头到下巴布满缝合线,暗红肉芽在接缝处蠕动,仿佛比老拉弗都更像活物。
“愿圣餐赐汝新生。”
骑士们划着倒屮字,开始将尸体一具具拖到篝火旁,老拉弗也不例外。
仰面和其他伤兵与尸体叠在一起,透过瘟臭的尸堆缝隙,他望见黑衣苦修士们正将一罐罐浓稠的如活虫子般蠕动的液体灌入伤兵口中。
大概四五秒后,这些伤兵就会立刻疯狂抽搐起来,皮肤在火光下变成了诡异的青灰色。
原先的饱满的肌肉迅速干瘪下去,仿佛在短短数秒内就变成了一具干尸。
至于身上的伤口,则流出了脓液般的液体,散发着古怪的恶臭。
饮用液体的人大多数都死了,剩余几名立即被苦修士们围上。
他们用亚麻绷带将存活的士兵整个裹起,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接着便是抬起,丢入了篝火边棺材般的铁槽。
铁槽的边缘流下了黑色的浆液,黑紫色的泡泡翻腾着,溅在雪地上,腾起带着恶臭的青烟。
“以七重火狱之名,伟大的长生主啊……”
听不懂的祷词回响在耳边,老拉弗难以控制地起了鸡皮疙瘩。
当那个“东西”从铁槽爬出时,老拉弗咬破了舌尖,以强忍住叫喊的欲望。
原本奄奄一息的士兵膨胀成五成有余,皮肤青黑,脊椎刺破皮肉形成骨刺。
苦修士走上前,将烧红的铁钉沿着脊柱依次钉入,每钉一根,士兵的喉咙便发出不似人声的低吼。
怪不得这些红衣骑士能够披甲潜泳那么久,原来是活死人啊。
眼看着搬运伤兵的骑士离开,老拉弗却是改变了临死杀一个的想法。
这条情报,必须传递出去。
“啪叽!”
正在操弄仪式的苦修士们同时扭头,看着尸堆滚落的尸体。
而尸堆不远处的灌木丛在晃动着,远处则隐隐传来什么东西入水的声音。
不久,溪岸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跑了?”
一名苦修士走到了灌木丛边蹲下,伸手蘸了蘸鲜血,轻轻在拇指与食指间揉捻。
“请骑士大人过来。”他低声说,“再牵几条猎狗。”
…………
“Wer!Wer!Wer!”
夜色的驴叫声如此刺耳,作为猎户,老拉弗却是知道这并非驴叫,而是荆棘园巡回猎犬在叫。
这种产自荆棘园的猎犬,以叫声奇特闻名,随时通过刺耳的叫声提醒主人猎物所在的位置。
如果是山林,他随随便便就可以甩掉这些猎犬。
只是夏绿城外一片平原,只有稀疏的灌木丛和小树林,几乎无法掩盖踪迹。
奔跑在雪地上,老拉弗每吸入一口空气,都感觉肺部在燃烧。
“Wer!Wer!Wer!”
身后的犬吠声越来越近,踩着雪地,他原先下降的体温居然又在上升,而且喉咙更是一阵酸痛。
视野的周围越来越模糊,老拉弗身体仿佛失衡一般,一脚深一脚浅。
忽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条亮晶晶的长条,他瞬间明白那是一条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