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发前,我姐夫逼我学了一个月的《简明机械学》,他本来想送我去当炮兵的。”想起姐夫那副天塌了的表情,卡勒苦笑起来,“但后来才发现,当炮兵要学数学和占星学……”
“听起来,你的姐夫是个人物啊?”老拉弗精神起来。
卡勒腼腆地笑道:“他只是一个小商人,靠着接战团的鲜鱼订单为生。”
老拉弗本还想继续打听两句,却看到不远处多诺万黑着脸走来,立马噤了声。
“我让你们聊天了吗?三天还没聊够?滚到你们的位置上站好!”
被骂得土头灰脸,但老拉弗按照地上的标识,带着十人队一一站好。
棱堡的阴影里走出两名军需官,他们推着的木车上堆满裹油布的长条物件。
多诺万掀开油布,数百支精铁长矛和数百把军刀在晨光中泛起冷硬的青灰色。
“你们吃的是专制公的饭,那你们就得给专制公干活,什么叫给专制公干活?好好训练,好好杀敌!”
“好了,农夫们!”铸铁大门在齿轮转动声中咬合,棱堡阴影将方阵劈成两半,“你们要上的第一课——就是从农夫便成人!”
第723章 黎明岛的白糖走私
碎石原的守军还在冰雪与寒冷中挣扎,而可如果视线向西,穿过荆棘园的森林与丘陵,直抵瑙安河畔,却已然是春暖花开。
荆棘园北方的诺力山脉以及碎石原,在熔炉高原之间挤出了一条咆哮走廊,也就是熊堡领。
来自冰海的风渡过海峡,却无法进入莱亚王国和法兰王国的大平原,只能夹着冰雪咆哮在咆哮走廊上。
而来自西兰海与翡翠海的海风,就能肆意地裹着暖流一遍遍吹拂在这一片膏腴之地的黄金平原上。
黎明岛的众人刚穿上冬衣没多久,便又换成了便宜的千河谷产法兰贴牌成衣。
这种粗糙简陋但价格低廉的成衣,得到了一大批中下层市民工匠的青睐。
他们既想穿便宜耐用的衣服,又想与普通农夫区别开。
于是自然就变成了市场上的抢手货,以及行会强烈抵制的商品。
黎明岛最大的城市,弗吉内斯堡中更是如此。
随处张贴的城市法令上,都能看到裁缝行会、衣帽行会、白糖同业公会对“劣质赝品”成衣的痛恨与鄙夷。
但经济规律从来不因为个人意愿而改变。
瑙安河支流的芦苇荡在春风中摇晃。
尚未从冬季中复苏的枯黄苇秆在暮色中痉挛般颤动,这腐殖质发酵的酸味,却被一缕诡异铁锈味刺破。
一艘平底驳船缓缓从芦苇丛中驶出,浸透河水的船桨刮擦着肋骨状船板,十二名摇橹打手肩胛骨水浪般起伏着。
而在芦苇丛后,却有一双双眼睛严密地注视着。
独眼的拉维尔子爵扭过头,对着身后的人低声道:“来了,你们在外围的岗哨注意好,看到了有可疑人员一定要报告。”
“放心。”七八个衣衫破烂的流民弯着腰从芦苇丛中窜了过去。
用铭刻着模糊的贵族家纹的手杖挑开苇丛,驳船已然缓缓停靠,一名身穿短绒斗篷的男人站在船艏朝拉威尔示意。
“好久不见啊,子爵大人。”那斗篷男子摘下帽子转了两圈。
眼前的这位独眼男子,便是这个莱亚的一位前子爵,或者说破产子爵。
实际上,子爵这个爵位并不存在于传统的封地贵族中,他们只有公伯男三级。
子爵向来都是封给公爵的廷臣职位,相当于世袭的官爵。
强势子爵能压着伯爵,而弱势子爵甚至不如一名骑士。
可拉维尔子爵作为曾经的庄园子爵,帮助黎明岛的几位公爵大人管理在风车地的庄园与行宫。
但自从风车地开埠,当地粮价暴跌,物价暴涨,拉维尔子爵父亲那一代直接五个庄园全部整破产了。
于是,拉维尔子爵的屋子就从弗吉内斯堡的内城,搬到了外城,靠着伙同强盗骑士们打家劫舍为生。
但他作为子爵的爵位仍然在贵族纹章院中,所以斗篷男仍然要称呼他一声子爵大人。
拉维尔子爵却没有那么客气,带上十几个私兵和流民,便窜到了那斗篷男子面前:“货呢?”
斗篷男无所谓地笑笑,侧身让开。
船舱里窜出个跛脚少年,抱着陶罐踉踉跄跄地跑出,一时失手居然撞在了船钉上。
裂开的缝隙中,白糖霜瀑布般泻在跳板上,看得拉维尔极其心痛。
他扬了扬下巴,立刻就有一个流民扑上去,贪婪地伸出舌头在船板上的糖霜舔了一把。
“怎么样?”
“嘶噢噢噢噢。”那干瘦流民翻着白眼,浑身抽抽着,半天才呼出一口爽洌的空气,“纯度很高。”
拉维尔点点头,油腻的胡子上下晃动着:“还有呢?”
没等斗篷男说话,又一名船夫抱着一包成衣走出,捆扎的成衣包裹粘着靛蓝染料。
斗篷男抽出剥皮刀,成衣包裹的麻袋便在刀下如蜕皮的蛇般滑落。
靛蓝染料在暮光中泛着磷火般的幽光,三十件偷工减料的骑士夹袄豁然展开。
本该缝银线的领口爬满蜈蚣般的粗麻线,左襟的玫瑰看起来就像是矢车菊。
“最新款式。”斗篷男拿起一件抖动着,“千河谷的乞丐穿着它能混进领主婚礼,黎明岛的行会老爷们却要为此焚烧整座仓库。”
拉维尔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伸手一摸,便知道这是上好的千河谷克拉司布,量大且便宜。
“怎么样?您满意吗?”斗篷男笑起来的时候,身上的斗篷都在颤动,“如果您满意的话,我是否能验货了呢?”
“这是在损害我们莱亚人的行会。”拉维尔子爵目光复杂地盯着斗篷男,“又一个法兰阴谋。”
“您可不能这么说,难道莱亚人没有穿上廉价合身的衣物吗?难道您没有从中牟取暴利吗?”
拉维尔子爵脸上一下子纠结起来,从他的莱亚贵族身份来说,他绝对是鄙夷自己所做的事情的。
千河谷产出廉价的白糖和成衣,法兰人自己不消化,反倒从瑙安河运到莱亚贩卖。
这些廉价的布匹、纸张、白糖和成衣三个月间便风靡莱亚。
而各个行会、市政厅以及莱亚王室法院就颁布了禁止的法令。
可一件本土产的成衣能买两三件千河谷的成衣了,谁都知道该怎么办。
或许在千河谷成衣的入侵,这些行会甚至罕见让步,允许裁缝们补贴家用。
当然,你缝制两件成衣贩卖是补贴家用,缝制三件那就是千河谷短毛了。
“子爵大人,按照时间,巡逻队快到了。”没等拉维尔犹豫出结果,身边的流民便提醒道。
这下连犹豫的机会都没了,拉维尔子爵轻叹一声,将一袋子金镑拿出:“一半的钱,你卸货后,我给剩下的一半。”
“我们相信您的信用。”斗篷男压了压帽子,船夫们便开始搬运。
而拉维尔低呼一声,三十步外,十六匹驮马正在泥滩喷着响鼻被拽出来。
白糖挤压着发出积雪压断松枝的脆响,驮马鞍囊被成衣逐渐撑出棱角分明的肿块。
最后一件成衣压上马背时,瑙安河也即将进入黑夜,那是走私船最好的掩护。
“合作愉快。”斗篷男主动伸出了手。
而拉维尔子爵同样伸出了缺了小指的右手:“合作愉快。”
当铁指套与斗篷男的银戒指即将相碰的瞬间。
一声异响在众人耳畔响起:“嗤!”
弩箭贯穿身体的声音像撕开一匹浸油的绸缎。
另一边,斗篷男脖颈爆开的血花比貂绒更艳丽,他试图捂住伤口的动作,恰好把银戒指推进了断裂的血管。
“巡逻队,是巡逻队!”
第724章 难以抗拒
“该死的。”从脖子上扯起围巾遮住面容,拉维尔伯爵迅速丢掉了身上的贵族狐皮大衣,“运输队先走!”
那些法兰走私船夫不管河面上斗篷男的尸体,纷纷跳入冷水中开始推船,而耸动的芦苇后袭击的动静越来越近。
驮马在芦苇中喘着粗气,在主人死命鞭打下发出阵阵不满的嘶鸣,可还是在混乱中转着方向。
蜷缩在河滩岩石与树木后,流民私兵们纷纷从腰间或者马背上翻出短剑圆盾与劲弩。
弩机弓弦的弹动声撕开夜色,三棱箭簇钻进芦苇秆时带出的纤维飘散如金丝。
然而芦苇丛中只是传来阵阵叮当之声,飘散的金丝在空气中旋转卷动着。
一名浑身重型板甲却行动自如,甚至能小跑大跳的骑士出现在诸多流民面前。
望着那骑士胸口的蓝蜂纹章,拉维尔子爵的瞳孔在转瞬间便充满血丝:“见鬼了!是国王的侍卫队!”
子爵大人的嘟囔声此刻已被手下强盗骑士们高喊的“放箭!放箭!”所掩盖。
劲弩的箭雨落在骑士板甲上,溅出了一粒粒蓝色的火星子。
除了板甲边缘特意做薄的部分外,七八支羽箭全部都被弹开。
有见识的强盗骑士此刻已然反应过来,紧急一踏地,刹住了车。
如果他们没看错,那应该是蓝蜂甲,也就是蓝蜂家族掌握的独特锻甲技术。
此时的拉维尔已然完全不想着掩护走私马队逃跑了,他只是大喊一声“散开,进芦苇丛,老地方汇合!”便钻入了芦苇丛中。
其余的流民们一看情况不对,立即丢掉了武器,钻入了芦苇丛中。
拉维尔还故意用刀割开了驮马的鞍囊,以求逼迫这些王室卫兵停下来收集白糖。
白花花的糖霜就这么倾泻在污泥中,可那蓝甲骑士却是一跃而过,却有三名流民死士挡在他的前路上。
“滚开!贱民!”长剑圆弧般劈砍开,三颗人头、鲜血与爆开的芦苇絮同时飞起。
拉维尔四肢并用爬向苇丛,丝绸围巾吸饱了汗水,粘着糖霜,泛出鳞片般的光泽。
感觉到身后的盔甲撞击声越来越近,拉维尔突然急停,残缺的左手猛地插进腐土中。
瘟臭的腐土迎面飞来,那骑士却是轻松闪头躲避,挥剑再次横斩。
一圈芦苇飞起,而拉维尔却是险之又险地滚地躲过。
只可惜地面的棘刺碎石挂住了拉维尔脸上的面罩,当他在星光中再次站起身时,却是露出了整张脸。
“拉维尔?!”骑士的护颈甲传出闷响,“你是弗吉内斯堡骑士学校1420届的拉维尔子爵?是我,柯西莫!”
拉维尔不语,只是一味地挥剑。
然而柯西莫骑士剑尖一卷一撇,剑锋划过无甲的手臂,拉维尔手肘往下应声立断。
没了武器,柯西莫直接用剑柄上的配重球狠狠砸在了拉维尔的胸口,直接将他砸翻在地。
“为什么?!”柯西莫剑尖抵着儿时同窗的下颌,“你祖父的画像还挂在王立忠烈馆里!天天地盯着你呢!”
拉维尔显然也认出了这名小学弟,他眼里看不到半分过去的少年意气与旧识重逢的喜悦,只有沉寂的冷漠。
“你说啊!拉维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