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名镰刀兄弟会成员手持连枷维持秩序,教堂门口排成了一条长队。
排队的人每个人都提着一个大袋子,袋子里装满了绕在木棍上的羊毛纺线,每一捆就是一磅。
坐在教堂里面,安塞尔和布莱森一人一张桌子,一个负责质检,一个负责发钱。
而安塞尔身后还有三名大家公推的诚信人,用来测量纺线的支数。
安塞尔提前用木工工具制作了一批标准纺线框,缠上了正好18支粗细的纺线。
因为18支以上和以下的线同样重量下,密度和手感相差十分明显。
这样只需要先对比然后称重量,并时不时抽样检查就可以了。
相对于真正的质量检查,这种方式显然是相当粗糙的,但没有条件只能如此了。
质检过关之后,安塞尔就会在他们的名字后头打钩,并记录数量。
而布莱森就会从袋子里取出第纳尔、铜子和下一期的羊毛交到他们手中。
几乎每个拿到钱的人都是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而那些没有加入的人眼中则充满了羡慕与嫉妒。
白花花黑糊糊的第纳尔交到乡民们手中时,老拉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尤其是他还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就是拉洛尔,他从麻袋里取出了整整六捆纱线。
当3枚叮当作响的银币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时,老拉弗面如死灰。
因为他忽然想到,如果没他家那辆手纺车的话,也不够3第纳尔啊!
那半块盐巴,都没有四分之一磅重,估计价格都不足半第纳尔。
相当于他白送了拉洛尔1第纳尔!
这要是让自家那个有野人血脉的悍妇看到了,那还得了。
这可千万不能让她得了消息,要不然他今晚就得去睡田间那个小茅草房了。
“拉弗·铁水!”
正要掩面而走,老拉弗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如同母狮子一般的吼声。
在这个时刻,老拉弗意识到,他完啦。
僵硬着脖子缓缓转身,眼前一只满是老茧的粗手狂速急飚。
“嘭!”
巴掌扇到老拉弗脸上的时候,围观的众人都能看到一圈粉尘腾飞。
那是老拉弗几天下来在脸上聚积的尘灰在惯性下被巨力振飞。
“我叫你借手纺车!我叫你不去领羊毛!”
虽然只是一通王八拳,可理亏的老拉弗只能连连躲闪:“他们那镰刀兄弟会发钱,以后要用人头税收回来的。”
“人家三天3第纳尔,人头税一年才收5第纳尔,你听哪个大傻逼说的?”
在众人的哄笑中,老拉弗狼狈地被妻子在脸上脖子上打出了好几道血痕:“一张狼皮可比他们那个加工费贵多了!”
“我贵,我贵你妈!”老拉弗妻子仍旧是劈头盖脸地抓着老拉弗的脸和脖子,“你得了狼皮,几天才挣3第纳尔啊?”
狼皮确实是比羊毛昂贵,一磅羊毛也才1.1第纳尔左右,就算是一磅纱线的加工费才0.5第纳尔。
一张狼皮能卖4-6第纳尔,是羊毛的4到6倍。
可问题在于,这张狼皮不是完全归拉弗父子所有,他们只能获得三成的收入。
山林狩猎权是领主的,多少人想要这三成还没这个门路呢。
他们清洗处理好狼皮后,交给庄头贩卖,2张狼皮的分成只有3第纳尔。
猎狼要三天,清洗处理和晾干又要三天,六天的收入才只有3第纳尔。
纺织纱线,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没有受伤的风险,不需要雨淋日晒,六天同样是3第纳尔。
甚至如果有两辆手纺车,有两个人来纺线的话,收入还能再翻一倍。
对比下来,拉弗父子俩“两人六天3第纳尔带一身伤”的行为就显得有点小丑了。
一旁的拉弗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没有得到阿妈的尊重,给父亲帮腔道:“阿妈,猎狼是男子汉的收入呢,虽然累,但钱也不少啊。”
话刚说完,打老拉弗打累了的拉弗家婆娘原地蹿起,一把揪住了拉弗的耳朵:
“小初生!这羊毛!是一直都有!你还能在冬天!也去猎狼吗?”
拉弗家将巴掌当作了逗号,狂风暴雨般落在了小拉弗身上。
“啪!啪!啪!啪!”
被阿妈连扇了好几个大嘴巴子,小拉弗不敢说话了。
拉弗的妻子在山民中都算是泼辣的,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起来:“我不管,你去把手纺车要回来,再去找安塞尔修士把羊毛要来。”
“啧。”老拉弗拽着妻子的胳膊,在众人接连不断地嘲笑声中蹲下来,“说好了借十天,这才三天呢,盐巴你都用了。”
“你手纺车要不回来,我睡觉都不关门,我找拉洛尔睡去。”
“诶诶诶。”老拉弗实在没办法,只得强行拽起妻子,“我等会就去总行了吧,你先起来。”
好不容易扶起了自家婆娘,老拉弗却是知道,经过妻子这么一通闹,他要回手纺车的事情就不会被人嚼舌根了。
摸着脸上的巴掌印,侧头看了一眼肩膀上的血痕,他扭头看着教堂,神色无比复杂。
第610章 贞德堡的动态
冷冷的秋雨在屋顶上胡乱地拍,沿着小教堂的屋檐滴滴落下,在台基上溅起一圈圈涟漪。
而在这茫茫风雨的山林中,安塞尔仍然能听到一阵阵模糊的“吱吱”声。
那是手摇式手纺车转动的声音,或者说是整个笼罩在秋雨雾气中数十架纺车摇动时发出的声音。
在这整齐的吱吱声中,安塞尔脸上挂着闲适满意的笑容,一边阅读新来的简报,一边削着羽毛笔。
对于这个时代的文字工作者来说,削羽毛笔是谁也绕不过去的一环。
根据霍恩与凯瑟琳主编的《修士手册》规定,新加入的助理僧侣,第一年要做的事情,就是削羽毛笔和装订年鉴。
所谓的年鉴,就是霍恩要求的有纸化办公,在每年结束后,部门或修会要将这一年的报告抄写装订起来,这就是年鉴。
通过阅读、装订和抄写年鉴,就能渐渐理解部门的风格、权限和任务。
接下来要学的,才是如何执行的事。
哪怕是安塞尔作为孩儿军三期,都是先在郎桑德郡的百户区削了半年羽毛笔才开始正式参与工作。
在他的桌子上,除了新一期的简报,还摆着最新的贞德纸。
纸上用二维表格,记载着镰刀兄弟会的名录。
按简报所说,8月中旬第一批贞德纸已然投入市场,每刀90第纳尔。
这个价格和质量迅速风靡了郎桑德郡,外加教会和修道院“自愿”贡献了大量凸版,使得书籍价格跳水般下降。
安塞尔目前正在考虑,要不要向上级申请一本扫盲识字读本,让布莱森在冬天带点学生。
这种识字读本同样是最近才出版的,由真理庭编撰、蟹黄堡出版社印刷的通识读本。
据说是每个百户区各一个,圣孙冕下强行逼迫各大修道院拿出僧侣来,带着这些识字课本去乡村扫盲。
不要求会写,只要能阅读并掌握二十以下加减法即可。
这样哪怕是公簿农都能读懂公告、不怕被商人或税吏用数字上的诡计所欺骗。
至于城市中,更是陆陆续续建立起各种中学和小学,这些教师由修道院的低级僧侣和下岗教士们来做。
被效率驱魔修会裁撤的教士们好歹有了一份工作,不至于成为“有知识的社会闲散人士”。
救世军内部更是搞出了逆天级别的十二年制圣丹吉学院附属中学“忠嗣中学”,从4岁幼儿园一路上到16岁中学毕业。
16岁,正好达到了救世军征募战争修士的最低年龄,然后直接加入军队。
不过照安塞尔看来,他虽然是孩儿军出身,和救世军基本是一个系统,但他还是觉得不妥。
因为这些军校对战争修士子女有学费减免,而且是采取的申请制。
贞德堡、圣械廷、急流市几地搞出了七八座中小学,却不是实行了义务教育。
真正来上学的人,大多都是小市民子女、战争修士子女与在战争中发了财的乡民。
如此一来,这座12年制军事中学大概率全是战争修士子女。
要是这么下去,军人或者说军官可不得成为一个半世袭的职业。
不过这就是圣孙冕下应该考虑的问题,而不是安塞尔应该考虑的了。
他考虑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镰刀兄弟会的成员与数量。
一个月前,他和布莱森来到阿德里安庄园,别说兄弟会了,连愿意和他们说话的人都没有。
到七天前,他的镰刀兄弟会还有22户成员。
再到六天前宣布羊毛加工的时候,到达乡村教堂的乡民只有15户。
四天前,真正来缴纳纺线的就只有13户。
就是说,有9户被汉德森的人策反,还有2户只是贪了半磅羊毛的便宜。
然而就是这13户人家花费了50磅羊毛,纺出了45捆纱线,总计盈利27第纳尔,平均到每户大概是2第纳尔。
别看霍恩那边动辄几万十几万金镑,一个山民一整年的收入都不过1-2金镑。
换句话说,平均到每个月每个人,他们才有10-12第纳尔的收入。
2第纳尔相当于一个月六分之一的收入,而且是在3天内创造的。
如果是一个月的话,那可是20第纳尔,这是一笔能让所有乡民窒息的巨款。
这不是普通的钱,这是活命的钱啊,哪怕是最富庶的公簿农,都不敢说年年都能不饿死人。
于是安塞尔修士的金羊毛就成了阿德里安庄园最火热的话题。
其火热程度从某位庄头摔碎的盘子和桌椅板凳数目上就可见一斑。
甚至阿德里安骑士都直接找上门来,询问能不能参个股,还私下问安塞尔低价羊毛是从哪儿弄来的。
到昨天第二次发放羊毛薪金,镰刀兄弟会的名录上已然有21户,发放了42第纳尔的薪金。
当白花花的银币落入兄弟会成员的口袋里,剩余的乡民终于坐不住了。
这几天来咨询和申请加入兄弟会的成员成倍暴涨。
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晚上,总共一天半的时间,在镰刀兄弟会上登记的乡民超过了30户。
目前还有5户来咨询,但是暂时没有下定决心加入。
布莱森还特地搞出了邀请制,就是你不能说加入就加入,而是要会内成员邀请加入。
他说是可以防止汉德森安插奸细,安塞尔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但为了避免打击这位疲懒教士的工作热情,还是同意了他的计策。
接下来,只要这套羊毛运转体系能继续滚动下去,整个阿德里安庄园的公簿农们都会加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