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人……上前听……杀尽不平方太平……”
这模糊的喊声越来越清晰,直到某一刻,孔岱亲王猛地抬头,却见眼前漫山遍野的都是救世军。
土丘上站着救世军,洼地里站着救世军,在他身周五六米位置上,同样站着救世军。
除却身边仅剩的二十多名亲卫敕令骑士,他几乎找不见那些骑士的身影。
最后的骑士们逃亡在夕阳下,雇佣兵们成建制地投降。
无数黑红色的旗帜几乎要遮蔽天日,金红色的阳光落在土丘之上,一排排救世军士兵仿佛圣堂中的金雕圣像。
这些金雕圣像正在叫喊着,仿佛在哭泣又像是在怒吼:
“圣教皇,金权杖……骑士王,银绣床……”
“种麦之人吃麦糠!织布之人无衣裳!”
救世军中的农夫们和小市民们齐声呐喊起来,先是一顿,随后他们咬着牙怒吼道:
“夏娃亚当耕作时,贵族绅士坐高堂?”
孔岱亲王的瞳孔猛地一缩。
“占我妻……夺我房……杀我一双……好爷娘!”
耳中的呐喊声居然带上了一丝哭腔。
“人头滚滚数不尽,血债要用血来偿!”
“血债要用血来偿!”
“血债要用血来偿!!”
“血债要用血来偿!!!”
安静了一瞬后,在齐声的呼喝中,前排的救世军突地朝着内圈仅剩的二十多名敕令骑士杀去。
铅子飞溅,长枪舞动,孔岱亲王眼前站立的骑士越来越少,而鹰隼炮和火球术甚至是铅子也越来越少。
先前的作战中,圣力都已经耗尽,只剩下最后的长枪兵和手持军刀赶来的圣铳手。
无数的长枪面前,孔岱亲王面色发紫,在药剂和赐福失效之际,虚弱渐渐攀爬上他的肉体和心脏。
他多希望自己,能在这个时候心脏病发而死去。
可惜的是,在长枪与军刀组成的圆圈不断缩小之际,他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到霍恩到场时,他看到的就是一个跪在地上,被长戟压着后背,头盔被摘下,衣服被扒光,发出破风箱般咳嗽的肥胖巨人。
他跪下来跟霍恩居然差不多高,灰色的瞳孔失神地盯着走来的圣孙。
巨人的嘴角流着粉红色带泡沫的鲜血,身上既有瘢痕,又有电焦的水疱,更多的则是血洞。
既有长枪刺出来的,也有铅子打出来的。
他残破的身体就像是筛子,甚至会漏光。
亲王抬头之际,霍恩却能看见他脸上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血洞与镶嵌在肌肤上的黑色铁砂。
“夏尔·高登芬奇,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鲜血模糊了孔岱亲王的视线,他轻笑一声:“刚刚,我在山坡上就见过你了,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普通。”
“因为我就是一个普通人。”霍恩淡然地耸了耸肩。
“我是贵族,是冠军骑士,被你一个普通人捉住了,你一定很自豪吧?”
“你与其说是贵族,不如说是奴隶。”
“我是奴隶?”孔岱亲王气笑了,“你是不是说反了。”
霍恩盯着他灰色的瞳孔:“我敢面对国王教皇不鞠躬不下跪,你敢吗?”
孔岱亲王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他面色僵了数秒,声音低沉下来:“砍下我的脑袋吧,你赢了,你应得的。”
没有再多废话,霍恩缓缓走到了孔岱亲王身边,抽出了血遮云。
“喂,你们这群农夫,懂得怎么管理一个国家吗?”
“不劳你烦心,我们会找到出路的。”霍恩随意地回答着他的话。
“你们有出路吗?内战,还是分裂?”口角流着鲜血,孔岱亲王侧头瞟了他一眼,“我最后给你提个醒,就算莱亚王国能容忍你们,帝国教会也不会容忍,看到那黄昏了吗?或许就是你们的丧钟了!”
霍恩没有回答他的话。
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血遮云后,他却没有挥下。
抬起头,看着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云块。
他仿佛能看到那些云朵,组成了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从眼前飘过。
丹吉、弗里克、柯塞、那群主动留下来的老人、战死在沙场上的老兵们……甚至还有胡安诺、那名无名神甫,那座野蛛林中的孤儿院,还有那素未谋面的维恩……
他感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现在想来,却仿佛在昨天。
“有时候,我会想,这一切没有发生会怎样呢?”喃喃自语了一句,霍恩昂起头,漫山遍野的士兵都在看着他们。
跪在地上的孔岱亲王,和站在他身边的霍恩教皇。
自嘲地笑了笑,霍恩认真地对着孔岱亲王轻声道:
“这是你们的黄昏,也是新世界的黎明。”
孔岱亲王染着血的脑袋滚落在地,那张脸上满是错愕与释然。
他眼中最后倒影着只是倒立的哈姆河。
哈姆河上静静地流淌着淡金色的炫目的霞光。
请假一天,燃尽了
如题,最近几天咖啡摄入过量,脑子昏昏沉沉的,半天进不去状态,得补个觉,抱歉。
接下来应该是两到三章的尾声,然后就是第三卷的内容了。
最后是一幅帝国历1455年无名画家的油画作品《跪地的巨人》,由于作者并非在场的当事人之一,所以其中有很多疏漏和对不上号的情况。
第573章 战后结算与墨莉雅提
月光,将天空照亮。
哨鸫尖锐的叫声在摇动的篝火中反复响起,然而这样尖锐的叫声却没有让整个营地有任何反应。
木质围墙上哨兵窃窃私语,看着路过的野鹿后悔没带弓箭。
穿着皮靴的宪兵和哨兵四人一组,扛着斧枪巡逻,却也刻意放轻了脚步。
酣睡的营地都是如此安静,伤兵们偶尔的呻吟声却不会让月光失去半分静谧。
士兵们太累了,经过了这几天连续不间断地作战以及今天这场让人精神紧绷到极致的大战,所有人都累得不行。
强撑着吃过了晚饭,他们便再也扛不住,拿起毛毯就钻入了狭窄的帐篷中。
然而,虽然霍恩也是无比疲倦,但他却暂时还没有睡眠的余裕。
裹着草腥味与金属味的寒风舔舐着窗板,将这座漏风的民居吹得哐当直响。
民居内,霍恩坐在一张从附近捡来的临时烂木桌后,听着几位军团文书的报告和汇总。
火炉中的木材还带着水汽,时而就发出噼啪之声,冒出一股刺鼻的青烟。
霍恩下意识地用两根手指搓着羽毛笔:“那我总结一下,就是此战,敌军骑士总共俘虏323人,其中敕令骑士118人,骑士总共伤亡271人,其中敕令骑士98人。至于步兵由于数量太多,管理混乱,暂时还没有统计出来?”
霍恩口中的伤亡,是指重伤和死亡,至少一年半载内是不能再上战场的那种。
在孔岱亲王进入千河谷后,他的九个敕令连和千河谷教会方本土敕令骑士加在一起,不过1000出头。
帕维亚之战,黑山之战,小池城之战,急流市之战,拉珀河之战,零零散散干掉和俘虏了近四百敕令骑士。
墨莉雅提在上瑞佛郡的战场上也干掉了二百多敕令骑士。
1445年下半年,孔岱亲王从上瑞佛郡撤兵时,手中的敕令骑士就仅剩380人,他不得不花了一大笔钱,从莱亚王国调来了130多名敕令骑士。
等到1446年春季的时候,孔岱亲王手中约有550名敕令骑士。
然而经过黑莴苣村之战以及进攻高堡的战损后,孔岱亲王手里不过就450人的敕令骑士。
奶酪湾一战,霍恩一次性就清理了216个敕令骑士,干掉了仅剩近一半的敕令骑士。
目前墨莉雅提仍然在追击剩余的敕令连,但战局已定,他们估计是没有多少反抗能力了。
当然,敕令骑士想要逃跑的话其实非常难杀。
霍恩与墨莉雅提前前后后打没了1000余敕令骑士,真正再也无法出战的,恐怕只有一半左右。
剩下的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也就是觉得在千河谷打仗没前途,自己跑回老家去了。
但无论如何,教会在千河谷的主要武力依赖全部清空,变成了一只被剃光了毛的小羊羔,就等着开宰了。
“是的,估计明后天就有数据。”坐在另一张狭窄抄写台边的佩蒂埃将誊抄好的表格递来,“冕下,您看一下,这是咱们的伤亡。”
原先嘴边的笑容一凝,快意的笑容就变成了苦笑。
低下头,霍恩便开始阅读起这张表格。
在霍恩的要求下,如今救世军政府内部已经渐渐将这种二维表格推广开。
没有去看那些细节,他一目十行地扫到最后:“我军总计伤亡1492人,轻伤员暂时尚未统计完成……黑冠第六第八军团长战死,近卫第三、第四、第五军团长战死……”
看到这个伤亡,虽然知道仍旧是不可避免,可他还是忍不住喟然一叹。
伤亡1492人,不说具体的重伤和死亡人数,只是因为他们无法判断一些重伤员能否活过今夜。
先前救援卡夏郡的战果之一,就是霍恩军中新增了大量的修士。
轻伤员喝下大蒜素,能大量减少感染的可能。
重伤员先用神术或药剂吊命,然后巫医进行仪式或手术,尽量抢救。
如非霍恩有远超时代的医疗兵体系,这次战役的伤亡再加个五百都不算多。
相比帕维亚时期一仗打没四分之一,八分之一的伤亡已经减少了很多,可未免还是让霍恩感到心痛。
尤其是他在这份名单中还看到了不少古拉格时期就追随的老人,几乎可以算是霍恩亲人的存在。
正如霍恩战前所说,打仗就要死人,虽然再也看不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可他们的牺牲并非没有价值。
“最后孔岱亲王的冲锋过于惊险。”事到如今,佩蒂埃甚至还是后怕,“伤亡里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最后那一冲造成的,要不是咱们也有修士用赐福吊命,还有巫医疗伤,恐怕伤亡还会更多。”
孔岱亲王最后那一次冲锋,虽然霍恩是一副俨然不惧成竹在胸的模样,可在旁人看来实在是惊险至极。
在亲王冲锋时,几乎所有战争修士都拼尽了全力,组成了一道道枪阵阻拦,可还是不断被击溃。
孔岱亲王距离圣孙冕下最近时不过三十米,那狗夏尔可是半步大骑士,一旦扑过去,打伤了圣孙,那还了得?
本来被击穿三道防线,战争修士们的士气就处于一个临界点甚至是绝望的边缘,要么直冲上天,要么坠入深渊。
如果霍恩真被孔岱亲王斩首,不少战争修士的新兵们恐怕真要溃散逃跑了。
他们几个月前还是农夫,没有老兵那么坚定的意志,就算是老兵也不是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