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了整整一夜。
次日清早,顶着黑眼圈的孔岱亲王兴致勃勃穿上了丝绸衬衫,披上了最名贵的披风和衣服。
他还特地叫人准备好了长剑、圣水与诏书,方便他重新册封这位强大明智又给他带来惊喜的新骑士。
走出帐篷,与其他的敕令连的连队长一起,孔岱亲王来到了那座小小的孤城前。
在几轮喊话后,城门缓缓开启。
厚重的铁链发出沉闷的咯吱声,一名英俊的中年骑士策马缓缓走出。
灰马骑士双手高举,示意自己无意抵抗,朝着前方缓缓靠近。
孔岱亲王座下的战马不自觉地刨着蹄子,而他本人的脸上则挂起了笑容。
在栅栏的后头,塞钦格作为最后一批被放出的士兵,默默地看着维恩,数着他前行的步伐。
他的灰马毛色黯淡,仿佛沾染了旅途的风尘。
在无数狰狞的敕令骑士的注目下,维恩身着简朴的布衣,没有披挂盔甲,腰间也不见兵刃。
他端坐在马匹上,笑容淡然得不像是在投降,反而像是要去见什么许久未见的好友。
斜照的阳光中,维恩仿佛真的看见了好友,看见了自己的封君维森特。
他说,他从小生活在寒冷山地,最大的梦想就是生活在阳光与鲜花中。
就像今天这样,他的马蹄踏在阳光与鲜花中。
在维恩还是一个被导师抛弃的骑士侍童时,是维森特从诸多侍童中挑选了他,将他从法兰带回了千河谷。
也是维森特认为他有成为封号骑士的潜力,从老公爵手中求来了骑士团的名额。
在对付吸血鬼的战场上,维恩一枪戳死了一名食人魔军阀,然后在国王的面前获得了封号。
当时的法兰国王暗示他回归故土,但他还是选择跟随着维森特回到了穷乡僻壤的千河谷。
如果没有维森特,他大概还是训练场上那个庸俗的骑士侍童,一辈子都当不上骑士的那种。
他一直不明白,维森特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要推行胡安诺派的政策,哪怕屡屡失败却要屡屡努力。
这千河谷又不是什么富饶的土地,哪儿来那么大的魔力?
他不明白,但不耽误他执行维森特的命令。
就像他不明白墨莉雅提为什么偏要走最险的路,但他不介意扶着她,怕她跌倒在地。
维恩看到了孔岱亲王的笑容,也知道了孔岱亲王将他的信视作离间。
他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如果失败了,那他就是最滑稽的小丑。
可他不在乎,只是继续向着那个命中注定的位置不断进发。
天气晴朗,灰马骑士的马蹄四平八稳,直到他终于能够听见孔岱亲王满意甚至带着讨好的话语。
但他没有听,因为他听到了别的东西。
“维恩叔叔!”
恍惚间好像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灰马骑士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但眼前的孔岱亲王却是脸色大变。
那是一声弓弦的轻响——
时间仿佛停滞。
一支弩箭精准无误地射穿透了维恩的太阳穴,
血涌如泉,顺着箭杆迅速蔓延,染红了他的衣领。
骑士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手中的缰绳松开,身体无力地前倾。
灰马似有所感,发出了一声悲鸣,四蹄不安地刨动着,但骑士的身躯已无法再保持平衡。
他缓缓从马鞍上滑落,沉重地摔在地上,双眼微张,鲜血流过了嘴角。
“刺客——”
“快,快保护亲王殿下!”
维恩倒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混乱起来。
拥挤的人群中,孔岱亲王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僵立在马背上。
原先期待而舒缓的笑容在此刻隐没扭曲虬结狰狞,变成了一张隐藏不住怒火的脸。
“桑波利!!!”
亲王的怒吼声响彻了每个人的耳畔。
“我在你们眼里到底算什么?!啊?算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抽搐还是临走前的走马灯,维恩总是外撇的八字眉舒展开,于是那苦笑的嘴角就变成了微笑。
维森特,你的千河谷,我为你守住了。
第549章 我都被蒙骗了,何况您呢?
天色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中,灰蓝色的天空下大地上满是杂乱景象。
泥地中断裂的盾牌和满地的箭头都能看出这里在几天前还是一处战场。
在这片旧战场上,军帐错落有序地分布着,灰粗布帐篷顶上满是泥污和尘土,营地中心燃着几处篝火。
木柴在火堆中发出噼啪的脆响,淡淡的烟雾在空气中盘旋。
四周是土墙围起的防御工事,偶尔能看到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哨位上。
战马匹们被拴在木桩上,不时发出低沉的鼻息声,它们踢打着泥地,焦躁不安。
早晨的雇佣兵们三三两两,打着哈欠围在篝火旁,手持粗糙的木碗喝汤,面色疲倦而苍白,眼中透着几分麻木。
直到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他们才警觉地抬起头,朝着另一个方向眺望。
几十名骑士,打着拉库尼奥的旗帜出现在营地边缘,知道这是孔岱亲王老师的哨兵立刻打开关卡迎接。
“拉库尼奥阁下,我来吧。”一名骑士侍童看到了拉库尼奥大腿上的箭伤,讨好地问道。
“滚开。”拉库尼奥一记马鞭就抽在了那侍童的脸上。
自己下了马,他一瘸一拐地就向着孔岱亲王的营帐走去。
两天前,在维恩出城被刺杀的那天,他就已经带着两个敕令连和墨莉雅提的先锋军开战了。
假如孔岱亲王在城破之后立刻赶到,那么随着双方后续部队赶到,这场小型的遭遇战就可以变成大会战。
以目前双方的实力对比,外加维恩投降的消息传开,运气好的话,甚至能够一战定胜负。
可孔岱亲王迟迟不来,甚至墨莉雅提的后续部队都赶到了,还是不见亲王殿下的人影。
支撑了一天后,随着维恩投降后被刺杀的消息传出,墨莉雅提当机立断,带兵向着高堡撤退。
拉库尼奥千方百计地阻拦,结果还是让墨莉雅提跑出了战场。
现在孔岱亲王虽然来了,可时光能不能倒流?豆角能不能炖熟?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但战况的变化和时间的拉长,并不是拉库尼奥目前最忧心的事情。
他最忧心的,反而是那个维恩用生命换来的离间计。
孔岱亲王耽搁这么久的主要原因,居然是因为在岗哨堡附近挖地三尺找那些所谓的“证据”去了。
但在拉库尼奥看来,这个离间计未免太拙劣。
你作为墨莉雅提的叔父,最不可能投降的人居然投降,本身就不可信了。
其次,贵族们的信件是怎么到你手里的?为什么至今没有哪怕一份直接证据?
最后,那个射死他的人,是一名附近的农夫。
谁说逃跑的士兵就不能拿钱买命了外加配合了,为什么只能是霍塔姆郡的贵族们买命呢?
唯一可取的地方就是拿自己的命换信任,这的确能唬人。
只不过拉库尼奥和血肉王庭打了多少年的仗,要是识不破这个,那就别当边境骑士团的团长了。
无奈的地方在于,拉库尼奥知道,但孔岱亲王的性格什么样的,他更清楚。
以他的性格,百分百要爆炸,要不是墨莉雅提大敌当前,他估计都跑回去了。
他目前唯一希望的就是孔岱亲王能保持冷静,不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掀开了军帐的门帘,拉库尼奥瞪着眼:“夏尔,你怎么会迟到了两天?”
“找证据啊。”坐在桌子后头的孔岱亲王口中叼着羊腿,还在茫然地看着闯进来的拉库尼奥,“放心吧,他们后路断绝,是跑不掉的。”
见到孔岱亲王那张清澈且没有生气的脸,拉库尼奥却感觉到了不对劲:“关于那些霍塔姆郡贵族的事情,你怎么看?”
孔岱亲王对拉库尼奥还是相当信任的,轻声安慰:“您不要太过自责,我知道您也被这些该死的贵族蒙骗了,我都被蒙骗了,何况您呢?”
脸颊抽搐着,拉库尼奥张了张嘴,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他在战场上给孔岱亲王当保姆当惯了,如此高血压的场景,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就算过了。
“你准备放过他们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准备战争结束后再收拾他们,这是关键时候,稍作惩罚即可,我连盖里农都没杀,还关着呢。”
孔岱亲王放下了油腻腻的羊腿,拿起了杯子,给拉库尼奥倒了一杯葡萄酒。
这无疑让拉库尼奥大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这小子还算是有点长进。
接过葡萄酒杯,拉库尼奥刚喝了两口,后知后觉地看着孔岱亲王:“你没有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吧?”
“放心,我不是那么不理智的人,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人,这笔账我们以后慢慢算,现在只是收一笔利息而已。”
孔岱亲王一边大口嚼着烤鸡,一边口齿不清地回应道。
收一笔利息?
拉库尼奥心中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抓着孔岱亲王的袖子,居然是厉声喝问道:“你做了什么?”
“我已经下令,将桑波利和盖里农联合通敌与勾结异端的证据提交教会法庭,让驻守飞流堡的敕令连出动,即刻将桑波利抓捕并送交审判!”
孔岱亲王话音未落,便听到哐当一声。
向后退了半步,头晕眼花的拉库尼奥手中酒杯已经拿不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的霍塔姆郡。
“开门,敕令连!”
“桑波利,我们知道你干了什么了!”
在一连串撞击和叫喊声中,大门被数十名步行骑士强行撬开,随后三十来个骑着优良战马的敕令连骑士鱼贯而出。
在这间堪称豪华的伯爵宫廷中,此刻填满了披挂着锁子甲的士兵,他们肆意用战斧劈开门板,如同诺恩海盗般冲入一间间房屋之中。
“人呢?抓到了吗?”那名敕令连连队长朝着扛着财物来来往往的士兵与骑士们问道。
一个身穿呢绒长袍的教士从士兵们臂膀间挤过来:“没找到,只有仆人和管家在,财物也在,但桑波利还有他的妻子儿女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