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放在以前,阿斯莱肯定要骂上几句,不过考虑目前他自己也是臭外地的,所以只能硬生生憋了回去。
好在没等他憋多久,见面会就开始了,八名守夜人在门前站成两排,约束着工匠与劳工们的队伍。
“肃静!肃静!”
“保持秩序,站好,不要推搡拥挤!”
排着整齐的队伍,数百名工匠和流民缓缓走入了这宽阔的大厅,也是元老们平日里议事和宣布政策的地方。
所以在墙面、柱子甚至是青铜花瓶上,都能看到一些没有洗去的血迹以及碎裂和凹陷。
同时由于才修葺不久,很多地方都是草草用木板甚至是草帘子挡上,倒是保留了当初古拉格时期的精神面貌。
从大门走入,沙雷特和阿斯莱四处打量着元老院大厦的前厅。
这座元老院大厦就是古艾尔时期的贵族行宫改建而来,颇具复古主义的风范。
内部空间开阔,粗大的柱子支撑起了高高的拱顶,炽热的阳光通过窗格投射在宽敞的中庭。
中庭的两侧则是临时搭建的阶梯式木台,几十个元老正坐在木台上,斜着眼看着这些面露胆怯之色的急流市难民。
通过两条贴着墙面弧形的台阶向上,便是一个能俯瞰第一层的露台,而尊贵的教皇冕下,圣孙霍恩目前正站在那露台上。
“欢迎,欢迎大家。”霍恩展开双臂,“请不要拘束,这里将会是你们的第二家乡。
我常说,来了秋暮岛,就是秋暮岛人。”
待难民工匠们稍微平静了一些,霍恩再次开口便是一通老生常谈地介绍,询问他们这几天的吃得好不好,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尽管霍恩自己都很想直入主题,但这些都是必要的东西。
等稍微把开场白走了过场,他才又一次开口。
“好,那我就不多废话了。
我相信你们这几天已经有所耳闻,那就是秋暮岛目前暂时还没有组建行会的消息。”
涉及到切身利益,这些工匠们都精神起来了。
他们有的更是在人群中探头探脑,好像下一秒就要举手询问了。
霍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继续解释道:“我知道你们很急,但请先别急,我还有话要说。
你们会觉得,原先的行会有着很大的问题吗?”
说到这个,一些工匠们开始低声讨论起来,要说有意见,他们当然对行会有意见,这不许那不准的。
可真要让他们取消行会,他们又不愿意,因为行会同样是工匠们保护自己的组织。
要是没了它,这些有钱没有武器的人,不知道要被贵族们怎么拿捏呢。
“我们的确对行会的高层有些意见,可那不至于取消行会吧?”一名胆子大的工匠举手发问道。
那些贞德堡来的工匠早就熟悉了秋暮岛的没有行会的氛围,霍恩推动这项政策,他们是肯定愿意执行的。
可这些急流市都是十几年的牢工匠,传统的惯性不是几句话能消除的。
霍恩还是得一点点消除他们的戒备心理,让他们彻底加入,这才有了眼下的这个会议。
“不不不,你们理解错了,我要整治的并非行会本身,而是行会的垄断问题。”
霍恩斩钉截铁地对着这些工匠们说道:“就以服装行业为例,居然有裁剪、毛皮、手套、制鞋和补鞋五个行会。
我可以给你做一双新鞋,却不允许给老鞋换个鞋底。
我有权给一件旧茄肯外套换两条新袖子,或者给两条旧袖子加一件新茄肯,但我却不允许制造一件新的带袖茄肯。
明明一个人就可以做的事情,硬生生被分给了两个人去做,这难道就合理了吗?”
这话说完,反倒是工匠们面面相觑起来。
“这不是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吗?”
“从古至今都是这样,就一定对吗?”霍恩缓缓摇头,“明明有的人手艺更好或手艺相同,就因为所在行会的不同,赚不到相同的薪水,这太不公平了。
就是因为行会的高层垄断并从中谋私利,人为树立技术壁垒,小院高墙,竖立薪资阶梯,无形中阻碍了技术的发展啊。”
站在露台上,霍恩扫过眼前这些工匠的眼神,大都是不理解不明白,甚至是恐惧。
霍恩深知他们已经待在行会建起的温水池中走不出去了,这也是为什么诺恩王国作为原本的蛮族能够在工艺发展上逐渐与帝国持平。
那些诺恩蛮子的行会都是黑社会形式,基本不讲什么规则。
在激烈的商业对抗和暴力肉体竞争中,工艺的水平反而得到了大幅提升。
对于霍恩自己来说,这种行会的形式跟不上他对于产品旺盛的渴求,严重阻碍了社会进步。
所以,在秋暮岛这个试验场,霍恩要先尝试一下一点点剥离行会。
“诸位,目前元老院已经通过了《秋暮岛行会法案》,从即日起,工匠不允许自行组建行会,所有行会由教皇宫牵头设立。
行会的会首由元老担任,执事由工匠们自行选举,会首四年一届,执事十年一届。
取消行会法庭,并入审判庭的商业或民事法庭。
它的职能仅有制定行业标准,监督产品质量,杜绝恶性竞争等等……”
第465章 《秋暮岛行会法案》(下)
站在露台上的圣孙身侧,几名僧侣正在一项项地朗读着《行会法案》的条目。
一张张法案简述也在人群中互相传递着,而接到的工匠们则是既有欢喜又有忧愁。
“这算是什么?咱们要同意吗?”阿斯莱低声询问沙雷特。
沙雷特却诧异地看了阿斯莱一眼:“这又不是询问,而是通知。”
“该死的,咱们根基太浅了,没有元老替咱们说话啊。”阿斯莱嗟叹起来。
沙雷特此刻跟着泛起嘀咕来,要知道一件工作分给五个人做,还有不少工匠要四处巡游找活干。
可圣孙这么一放开,那一件工作一个人做就行,那不就有更多的工匠要失业吗?
那必定是就是为了招揽顾客而打价格战,只留下几个技艺最好价格最低的,挣走了所有的钱。
但那样就意味着他们闲暇的日子结束了,稍有不慎就会被其他年轻的工匠赶超。
尽管挣的钱多了,可这日子还不如行会呢。
“放心,到时候等工匠大批流失,咱们的冕下就老实了。”阿斯莱嘿嘿笑了两声,“再说了,这样正好,咱俩联手,就肯定是留下来挣大钱的那批。”
没有理会阿斯莱,沙雷特确实全神贯注地阅读着传到他手中的法案简报,不过看着看着他就惊叫起来,“师徒时限,这是什么意思?”
“好问题。”不知何时,霍恩居然从露台上走了下来,在几个宪兵的保护下,来到这群工匠与劳工之间。
他环顾四周恭恭敬敬躬下身躯的工匠与劳工们,微笑道:“意思就是师傅肆无忌惮剥削徒弟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在霍恩的《行会法案》中,规定了师傅在招收学徒时,必须有一个固定的学徒期。
在现如今的帝国行会内部,一个12岁的学徒拜了师傅,可能30岁了还是学徒,要一直给师傅白打工,只能领取一些微薄的薪水。
沙雷特仍还记得有一个四十岁的学徒在他叔叔死后,请求他的叔母从学徒变成帮工。
结果他的叔母哐当一声就给那老学徒跪下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老学徒还是学徒,甚至差点被行会的管事师傅开除。
而圣孙冕下的《秋暮岛行会法案》则规定了学徒期的时间,一般是两年,制帽工需四年,锯木工只需半年就行。
跟着师傅学习两年后,学徒就要去参加行会组织的统一工匠技艺考试,如果考试通过,那么晋升帮工。
如果没有通过,那么两年后就再来参加一次,三次学徒考试后,如果仍旧没有通过,那么学徒就允许转投其他工匠师傅。
帮工三年后,再次进行第二轮工匠技艺考试,如果通过了就成为正式工匠,不成功每三年还能再考一次。
成为正式工匠后,需要留在师傅的工坊工作三年,用来支付学艺期间的伙食费与学费。
三年后出师,找到工作后每个月薪水的十分之一都要交给师傅,或者双方商议一次买断。
不用担心这个工匠去了别的地方,因为但凡是在救世教皇国境内,所有行会都会统一管理。
以后在圣库庭之下,说不定还会有一个行会司的部门。
不论这些学徒在哪儿工作,本地行会都会朝这些工匠收取学徒费,然后存入银行,最后在秋暮岛取出给这些工匠师傅。
这样的话,一个工匠师傅的正式工匠徒弟越多,他每月的收益就越多。
同时霍恩还对帮工的最低工资作出了限制,要是有人一直无法通过,那就一直在各个工坊间当帮工也不错。
帮工其实就是跟着师傅做工的工匠,只不过他没有独立开设工坊的资格而已。
尽管这种方式还是会导致一个学徒可能还是无法出师,但却有了行会这个相对官方的组织,而且还有了脱离师傅的机会。
起码不会被一个坏师傅拖一辈子,
这法案虽不尽如人意,但能一定程度上解决工艺传承问题和创新的问题。
霍恩期望通过这种方式,能够尽量挖掘出可靠的工匠人才。
毕竟在霍恩的“自然神学”发育起来之前,大多数地方发明家和工程师都是从工匠中来。
不过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
能否有那么多的就业岗位去等待这些工匠?信民们的消费能否覆盖这些工匠们的产品?
但这个就是救世军政府甚至是战争修士们的问题了。
听完了霍恩的解释,在场的工匠们面色各异,既有皱着眉沉思的,又有愤愤不平的。
从理性上来说,他们简直要为这个决定拍手叫好,当初他们都是蹉跎了多少时光,才得以出师。
可从感性上来说,他们又觉得心理不平衡。
为一个正式工匠的位置,他们可是吃尽了苦头才上来的。
那以后的人就不用再吃这些苦,而且数量还会大幅增加,那他们吃的苦算什么?
可就是再不满,以他们当前无处可去的处境,也只能硬生生憋着了。
“最后一件事。”寻常一周,和工匠们一一解答后,站到露台的下面,霍恩再次朝着他们说道,“就是你们一直等待的工作的事情。”
在场的工匠们纷纷挤过来,肩靠着肩地屏住呼吸,生怕遗漏了什么。
他们从急流市跑到这个犄角旮旯来,不就是因为找不到工作,而霍恩不仅正式工匠资格包分配,甚至连工作都包分配吗?
先前的那些法令能忍受,主要就是在等着最后的戏肉啊。
“你们都是手艺人,肯定是以手艺的优异决定高下,所以我们会进行统一工匠职业考试。
考试结束后,我们会根据成绩,将你们分配到不同的工坊,哪怕你倒数最后一名,都有地方去。
不过我提前说好,我们这工资上不封顶,下也不封底。
如果你不想明明是工匠却拿最低工资,请尽量考得高一些。
还有,这场考试,哪怕是劳工都可以参与,如果通过了,就只可以直接颁发帮工的证明。”
“给劳工颁发帮工证明?”在安静了一瞬后,工匠中传来了尖啸一般的声音,“这,这太离谱了。”
“是啊,冕下。”
“我们无法证明他们有足够的道德,来制造一件合格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