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来时不纳粮 第127节

  一桩桩证物展示在众人面前,一个个姓名传递在人群之中。

  事实上,当从让娜和其他流民们口中得知蓝血葡萄酒的消息的时候,他们心中早便已信了八成。

  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心中最后那個万一。

  可到了现场,其余的受害者,从修道院带来的物证和账本,霍恩给出的1425年前后的账目异常,再配合一些当地老人的回忆,那万一就烟消云散了。

  他们不是一个人,当无数的人证汇聚到一起,就变成了铁证。

  “安静!”

  “都安静!”

  “圣孙子来了,都安静!”

  在十户长、百户长以及黑衣士兵的连续吼叫起来,人群渐渐安静。

  站在祭坛前,霍恩终于转过身,他手中提着一个铁皮喇叭。

  “今日诸位到来,我想就是为求一个真相,现在,你们都知道真相了吗?”霍恩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传遍了四周。

  流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霍恩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已经知道真相了,那你们准备怎么办呢?”

  像是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愤怒的人群忽然安静了几分。

  是啊,怎么办呢?难道真要和那些可怕的超凡骑士对弈吗?

  知道了蓝血葡萄酒和绿衣魔笛手的真相,又能怎样呢?难不成要他们去对抗超凡骑士吗?

  一边是亲友的生命,一边是自己的生命,流民们心中的天平不断晃动。

  还没等他们把问题想清楚,一个眼尖的流民忽然指着木台喊道:

  “你们看。”

  “那是,那是布尔维尔夫主教吗?”

  在前排流民的惊呼声中,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被近卫军士兵押上木台。

  布尔维尔夫,贞德堡教区的主教,流民们不敢抬头对视的上层宗教贵族。

  霍恩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现在,布尔维尔夫主教就在你们的面前,关于蓝血葡萄酒,他知道一切,这里有他的签字画押和证言,你们想要做什么呢?”

  细微的窃窃私语在民众间流淌着,可他们甚至不敢大声发出哪怕一句质问。

  多少年了,多少次残忍的屠杀?他们哪儿还敢反叛?

  流民们对骑士和帝国的恐惧,深深地刻在骨髓里,这是霍恩早就明白的事情。

  那是他们心中的骑士,那个骑士可比现实中的骑士难杀得多。

  霍恩要做的是添一把柴,让他们把心中的骑士暂时忘却,至少维持在天亮之前。

  见没有人回应,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阵,他直接指向一个方向:“这位信民,上台来!”

  “我?”科尔顿指着自己。

  一个近卫军连队长走上前,拉住了科尔顿的胳膊,生拉硬拽地把他从人群中揪了出来,前脚打后脚地被推上木台。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科尔顿。”

  “听不见!拿着这个,大点声!”

  霍恩把手中的铁皮喇叭递给了他。

  “我叫科尔顿!”

  “你到这来,是为了谁?告诉我,大点声。”

  “为了,为了……”科尔顿磕巴的声音忽然顺滑起来,“为了我的孩子——小科尔顿。”

  “他死在蓝血修道院,对吗?”

  “对!”科尔顿咬着牙说。

  “想复仇吗?”

  “想!”

  “好,我给伱一个机会。”霍恩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匕首,塞到了科尔顿手里,“刺他一刀。”

  顺着霍恩的指向,科尔顿看到了地上的布尔维尔夫主教,他马上向后连退了两三步,直到背后靠住了黑衣近卫军的胸口。

  “您,您别开玩笑了……”

  霍恩倒是没有逼他,只是笑了笑:“你一个人来的吗?没有人陪你一起吗?”

  “没有。”

  “你有妻子吗?”

  沉默了足足十秒,科尔顿才干涩地说道:

  “死了,小科尔顿死后,她得了疯病,从屋顶上跳下来摔死了。”

  霍恩轻声问道:“你的父亲呢?”

  “死了,我小时候,他让我们吃米糊,他不吃,把自己饿死了。”

  “你的阿母呢?”

  “我没见过,难产死了。”

  “有兄弟姊妹吗?”

  “哥哥病死了,姐姐被老爹卖了。”

  说完这些,场面中连那些粗重的呼吸声都没有了。

  “那么,你甘心吗?”

  “嗨,这种事……”科尔顿抬起头,刚想说什么,看着霍恩的眼睛,却又说不出口。

  “你甘心吗?”

  科尔顿低头看着地上的主教,霍恩明明没说话,可那句“甘心吗?”却不断在他的耳边回荡。

  甘心吗?

  当他稍微从怒火中醒来一些,便有些不明白,今夜自己到底为何偏要到这来呢?

  他找到了门路,拿出了多年的积蓄,硬生生把自己的户籍改成了本地的武装农。

  这样他就有机会从公爵手中租赁农庄,自己经营,说不定就能娶新婆娘,若是继续下去,未必不是一个新乡绅。

  那他今天到底为何偏要到这来呢?

  耳边流民们的呼喊逐渐远去,身周那些火烧的噼啪声,夜风的呼啸声,都消失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赶着租来的瘦牛,偷偷带它去吃隔壁家的草料。

  撒丽莎最近在灌木丛里挖出了一颗名贵的圆月草,卖了不少第纳尔。

  小科尔顿还是爱哭闹,非得有人在一旁看着,否则哭到哑了都不停。

  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的呢?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是领主突然改征实物地租吗?是那天他太累忘了锁门却又刚好起雾吗?

  是那天他追着脚印,带着哭哭啼啼的撒丽莎来到森林边,可巡林官与教士偏不让他们进去找吗?

  低下头,科尔顿望向布尔维尔夫的脸,主教脸上挂满涕泪,仿佛哀求般地望着他。

  就像当年,他跪在地上哀求那巡林官一样。

  多像啊,科尔顿有些恍惚,他的小科尔顿,在面临那血肉磨盘时,会不会也是这般神色呢?

  科尔顿的身体渐渐颤抖起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仿佛是无意识地一步一步,走向了倒在地上的布尔维尔夫。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他的呢喃声化作了嘶哑的怒吼,“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是你们,是你们!”

  小刀狠狠刺入了布尔维尔夫的喉咙,鲜亮的血液喷泉一般地窜着花地涌出。

  “把我的小科尔顿还给我!”

  “把我的撒丽莎还给我!”

  “把我的房子还给我!”

  “把我的家还给我!”

  “我扎死你!”

  “我扎死你!”

  每喊一声,科尔顿便会向下刺入一刀,血液四溅,玫瑰色的血染红了胸口的屮字架。

  面孔扭曲着,科尔顿瞪圆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角太过用力已然撕裂,鲜血顺着鼻翼缓缓流下,宛如两道血泪。

  不知是不是血液流入了瞳孔,科尔顿的眼白满是红色。

  他的手臂不断地颤抖着,但握着刀柄的手指却死死地抓着不放,疯狂地不断地高举小刀向下刺着。

  “你们这群狗教士!都该死!都该死!”

  “小科尔顿,撒丽莎,我给你们报仇!给你们报仇啊!”

  一刀一刀扎下去,布尔维尔夫很快便没了声息,但科尔顿还是一刀一刀地扎着,直到没了力气。

  他茫然地向后坐倒,看着眼前的尸体,仰着头痛哭起来。

  哭声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下边的流民先是小声啜泣,紧接着,整个营地便像是泄洪一般爆发出了嚎啕的哭声。

  月光下,火焰的升腾中,在这处平原上,哭声洪流一般冲刷着所有人。

  “哭,我们哭了多少回了?”

  站在木台的前方,霍恩举起铁皮喇叭,向着下方的流民们吼叫着。

  “看看我们,看看我们,我们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咱们之前谁没好日子?就算家里穷一点,吃不上饱饭,至少有亲朋好友在身边,总有活路。”

  霍恩的声音越来越大,声调越来越高,随后仿佛咆哮般质问道:“告诉我,现在他们人呢?”

  停顿了足足一秒钟,霍恩又一次开口,可这次却平缓得有些凄凉:“他们人呢?”

  是啊,他们人呢?流民们跟着有些恍惚,他们到底都去哪儿了呢?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去哪儿了呢?

  “公爵想要做什么,你们已经知道了。”

  “要我们忍饥受寒,我们忍了。”

  “要我们当牛做马,我们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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