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来是霍恩交给托马斯和马德兰的任务,你去凑什么热闹。
霍恩靠在椅子上,揉起了太阳穴。
让娜的电弧炼铁是大规模制备钢材、铁以及山铜的重要环节,她留在贞德堡了,对霍恩的发展计划是重大的打击。
在这份《愿景》中,有大量需要让娜参与的工艺流程,比如山铜流水线和电弧炉。
在房间里徘徊许久,霍恩还是站起身,走到门前:“杜瓦隆,去,把让娜叫过来。”
重新返回书桌边,霍恩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稍微舒缓了一下紧张的精神。
不一会儿,房间的门便被打开了,让娜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哥,你找我?”
“让娜,你坐啊。”
让娜走到霍恩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咳嗯……”霍恩清了清嗓子,“让娜,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人们可以坐着高速运转的机器进入城市,在那个世界里……”
“哥,我说了。”让娜打断了霍恩的话,“我去池沼镇没有多大的价值,这里的流民才更需要我。”
“池沼镇才更需要你啊,池沼镇是一切的起点。”
“贞德堡为什么不能是一切的起点呢?”
霍恩本来是想把那份《愿景》给她看看的,但想到她字认不得几个,只好作罢。
“贞德堡固然是个好地方,有稳定的兵源,有公爵的同盟,可这终究不是咱们的地方。
当流贼是没有出路的,我们需要考虑未来,不能只盯着眼前,军队需要一块稳定忠诚的后方。
战争不是打打杀杀,战争是枯燥的训练、扎营、行军、排兵和后勤,没有哪一项是不需要稳定后方的。
咱们留在贞德堡,就是给库什公爵作嫁衣裳,库什家族积攒了百年的声誉,咱们是取代不了的。”
还有一点是霍恩没有说的,先头起义的人,要面临着教会最大的围剿,在农民起义战争中,往往不是先发者赢得胜利。
从眼下考虑,待在贞德堡与公爵合作是最好的,可如果从长远考虑,池沼镇才是真正的出路。
这是最理性最正确的选择。
“为什么要取代呢?公爵获得的胜利,难道不是千河谷的胜利吗?”让娜怒气冲冲地说道,“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开千河谷呢?”
“问题是公爵并不能获得胜利啊。”霍恩两手一摊,“我还能说什么呢?没有你帮我发展后方,这些流民是无根之水,只会被公爵拿去空耗。
你留在这,谁来为这些流民军队提供发条铳呢?”
“我不去。”
“池沼镇到底哪里不好,你在害怕什么呢?”
抬起头,让娜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她沉默地曲起双腿,把下巴搭在膝盖上。
像一个婴儿一般蜷缩起来。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声音放得轻缓了一点,霍恩从桌子后绕了过去,轻轻抚摸她的肩膀。
“哥,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让娜把脑袋靠在霍恩肚皮上,“我把你当作是懦弱的背叛者,结果我才是那个背叛者。
我把丹吉当作是自欺欺人的小丑,结果我才是那个小丑。
我死死认定的总是错的,每一次改变我的想法,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留在这,我觉得我该留在这,可是……哥,如果我们离开千河谷了,你说我会后悔吗?”
霍恩张开嘴,半天没说出来一个字。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些画面。
越来越清晰的车牌,司机越来越惊恐的脸,以及一望无际的蓝天。
帝国不是他的祖国,千河谷不是他的家乡,加拉尔不是他的姓氏,他有他自己的亲友,但他们已经不在这了。
他是一个异乡的孤客,他无法回到过去,回到地球,去弥补那些遗憾,去打脸抛弃他的人。
他只能向前,那里有辉煌的宫殿,有无尽的女人,有享用不尽的财富。
到了那里,他可以为丹吉正名,他可以建立对老人和孩子的保障系统,他可以驱逐掉教会,让蓝血孤儿们回家。
他可以弥补现在的遗憾,而不是如前世一般,永远在现在沉溺于过去的遗憾,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成。
只要能到达那个美好的愿景……
“霍恩哥?”
让娜眨着眼睛,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突然抱住自己的霍恩。
“让娜。”霍恩的话语在让娜的耳边响起,就像是两个月前在那个被暴雨笼罩的山丘,“我从不放弃我的家乡。”
温暖而潮湿。
让娜的脸腾地红了,但双臂还是环抱住了霍恩的脖子。
“我知道你拿了那份婚书对吗?”
“我,我没有,你,你别乱说!我我我,我没有拿,是我恰好捡到的。”
听着让娜语无伦次地解释,霍恩的嘴巴张开又合上,直到最后他机械地打开嘴巴。
他本以为他的声音会无比干涩,可现在听来却无比温润柔和:“既然我已经是魔女了,没了后顾之忧,那咱们是不是可以订婚了。”
“啊……啊?你,你是说真的吗?”被这个震撼的消息占据心神,让娜晕乎乎地回答道,“那,那嘉莉呢?”
“她只是我的妹妹。”
“可是……”
“明天就是格兰普文和狄亚的婚礼了,婚礼上,咱们就宣布订婚,婚期就定在新元节,你说呢?”
新元节就是帝国历每年的十二月三十日到一月二日三天。
如果不出差错的话,那时的霍恩和让娜已经到达池沼镇了。
望着晕乎乎离去的让娜,霍恩坐在了凳子上,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池沼镇产业规划和愿景》,直到黑夜降临。
当房屋陷入黑暗,他才深吸一口气,点亮了荧石灯,重新拿起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哗哗地书写起来。
第152章 欠你的婚礼
“滚开,滚开!”
“低贱的不洁者,骑士老爷来了,滚开!”
阴沉的天空下,三五个仆从马鞭抽打,将那些来不及避到路边的流民们驱赶开。
一条条半寸深的鞭痕挂着模糊的血肉,倒霉蛋的家人哭喊着,在血腥气中将其拖到一边。
为首的骑士打着库什公爵的旗帜,鸟喙型的面罩头盔下,看不见他的脸。
这应该就是前天霍恩和茜茜见到的那个带队到贞德堡支援的封臣,可能是个男爵或伯爵。
走到营地的大门口,一些正在用野花装饰篱笆的农夫农妇们,见骑士老爷到了,赶紧躲闪开,根本不敢靠近。
只有吉尔丝提着小篮子,强忍住恐惧,挤出微笑走了上去:“欢迎您的到来,尊敬的骑士大人。”
骑士停住了马蹄,一言不发,从面罩的细长眼缝中看着吉尔丝。
“这个给您。”嘴上挂着微笑,咽了一口口水,吉尔丝从小篮子里,拿起麻纸包着的两枚麦芽糖,递给了骑士,“冕下让我们给每個客人都送一份,说是叫喜糖。”
骑士面无表情,依旧端正地坐在马背上,看也不看吉尔丝一眼。
吉尔丝伸出的手尴尬地僵在原地,直到骑士身边的一个步兵上前,冷漠地将那两个麦芽糖接在手里。
“公爵大人的礼物该怎么送过去?”骑士复杂的语法和助词让吉尔丝发懵,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理解骑士在说什么。
骑士脸上的不耐烦之色便越来越明显,他甚至抽出了马鞭,就好像要抽吉尔丝一鞭似的。
周围的农夫农妇则退避三里,怕吉尔丝的血溅到了自己。
好在这个时候,马德兰及时赶到,他扫了一眼坐在马上的骑士:“冕下就在里面,您跟我来就行。”
“不用了,我还有别的事。”在战马不屑的响鼻声中,骑士终于淡淡地开口说道,“阿勒安普西斯,你去送吧。”
一名明显恶棍打扮,满脸横肉的男子走了出来。
马德兰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骑士,没说什么,只是领着那名仆从朝营地内走去。
全程不曾摘下面罩的骑士立刻转身离去,好像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一般。
“领主大人,这麦芽糖……”见营地渐渐远去,旁边的侍从骑士端着那麦芽糖追了上来。
“喝——呸!”
骑士直接将一口绿痰吐在了那琥珀般的麦芽糖上:“低贱的不洁者,要不是公爵大人,等那些秘军到场……哼!”
………………
今天的流民营地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哪怕是最穷苦的流民和公簿农,都会四处找一个野花或洗干净带颜色的布条,挂在屋檐下或树上。
从营地内一路到广场的木台,到处都是彩旗飘飘。
木台之上,则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弥赛拉教祭坛,霍恩站在祭坛上,加急背诵这该死的祈祷词。
他将作为证婚人出场,一旁的马德兰则在为格兰普文检查服饰。
这套贵族礼服穿在格兰普文身上,明明很挺拔,但就是带着一股古怪的滑稽感。
可能是格兰普文小丑的职业病犯了。
在教皇宫附近的一间小屋内,女人们包围在狄亚身边,为她挑选配饰和花朵,一顶顶花冠在狄亚的头上来回尝试。
“狄亚姐姐,你现在真漂亮。”将洁白的花冠摆在狄亚的脑袋上,让娜忍不住称赞道。
“谢谢你,让娜。”
“狄亚姐姐,你现在是什么感受。”
“我惯常了占卜,最会形容无法描述的东西。”狄亚伸出手,摸着让娜的脸,“但我描述不出来我现在的感受。”
“其实我之前还从未想像过结婚是什么样的呢。”坐在狄亚的身边,让娜抱着她的胳膊。
“为什么?”
“因为我之前想当个游侠骑士,四处行侠仗义,可后来,我不想当游侠骑士了。
我想和哥哥找个地方隐居下来,过一辈子,那个时候,我才幻想婚礼是什么样的。”
“那现在呢?”
“我不知道。”让娜犹豫了一下,“狄亚姐姐,你觉得霍恩哥哥他是真的喜欢我吗?”
“冕下,冕下应该是喜欢您的,冕下作为圣孙,他对所有人都慈爱……”
“那假如哥哥准备和我成婚呢?”
“真的吗?圣父在上,那太好了。”
让娜却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狄亚的手臂。
狄亚看不到让娜的表情,可她眼前的黑暗里,却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她伸出手,环抱住了让娜:“我的小让娜,有些东西,到时候了,你就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