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师爷不到五十岁,面白长脸,留着五缕长须,眉眼带笑眯缝着眼睛,看着不像是个好东西。
卫渊只管闷头吃,偶尔还喝上一杯,绝不开口说话。
那疯僧和这种人也没什么好说的,而且疯僧不爱说话,有啥事都在心里琢磨,但是一开口就是虎狼之词。
席上的气氛有些沉闷,但是那师爷当真是场面人物,依然笑呵呵东拉西扯,时不时敬上一杯,愣是把这气氛给维持住了。
菜上了三轮,大名鼎鼎的风长老和他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饭桶徒弟,终于是撂下了筷子端起了茶杯。
人家这边毕竟是县令请客,规格不低,很是讲究。卫渊学着风长老,第一杯茶不喝而是漱口,第二杯茶才拿来饮用。
好家伙,就这县衙外五百米不到的巷子里,就有饿昏过去的乞丐和流浪汉,这边还这么讲究。果然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阶级之间的差距,都超过了人与狗之间的差距。
卫渊一点都不怀疑,这里的狗,待遇都比外边的人强。
酒足饭饱,那师爷开始说起正事。
“说起来惭愧,请风长老和令高足来宁海县,实在是有不情之请……”
(抱歉,有细纲没删干净,哭!)
第232章 狐言乱语
“事情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师爷一说,卫渊就懂了。
感情是几天前的傍晚,县令的一房小老婆,在出门的时候被一只路过的狐狸吓了一跳。
吓一跳就下一跳呗,那败家娘们平时和人作威作福惯了,狐狸也不放过。叫喊着人让身边的丫鬟婆子去追打。
追打就追打吧,那些丫鬟婆子也不敢真的死命追打,况且也追不上啊!
但是那败家娘们回家之后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居然派人连夜折腾,将城里十几个狐狸的窝和洞都给捣毁了!
别说狐狸了,那些被她指使的跟三孙子似得,大晚上灌狐狸洞、烧狐狸窝的衙役仆人,都在心里问候她十八代女性祖宗了。
这么一番折腾,那娘们心气顺了,睡了个好觉。
但是狐狸们可就心气不顺了。虽然提前得到了信儿,都跑了,但是家没了!
不就是无意吓你一跳吗?你追也追了,打也打了,还带找后账的?居然还玩株连?!
十几个洞、窝,怎么滴也得有个三五十号大小狐狸受灾吧?这还能忍!
于是,第二天晚上,这附近就出怪事了。
你在屋里睡觉,窗外有人嘀咕;你在厕所蹲着,所外有人嘟囔;你在床上运动,床底下有人加油;你在餐厅吃饭,饭桌底下有人唠叨……
这附近得有四五十户人家遭了灾了!
只是,大多数人不光不觉得受到了骚扰,反而还觉得相当的刺激!
你猜怎么着?敢情那暗地里说话的狐狸,说的都是附近那些人家的隐私背德事儿!
别管什么年头,吃瓜群众对于八卦都有着无法磨灭的热情。
以至于这几天,已经有其他坊市街道的人跑来,聚众听讲了!
比那天桥底下说相声的都火爆!
可是,那八卦的主角可不觉得这是件好事啊。那简直就是在血淋淋的往下扒脸皮啊!
第一天晚上,那声音就跟好些人说:县令那小妾早些年其实是个半掩门子(私娼),后来不知道怎么从良了,居然成了县令的第四房小妾。
第二天晚上,那声音还说:那第四房小妾其实和她院里的那个门子有一腿,那门子家里还藏着那小妾的一个绿肚兜呢!
就连那肚兜上的图案、花纹、针脚,都说的真真切切。
几天下来,县令也坐不住了,暗地里叫人去那门子家里翻,还真在箱子底找到了一个绿色的肚兜!
县令一看,顿时脸就涨的和老茄子一个色儿:啊呀,这个肚兜我见过!
之后将那门子直接找了个罪名上了大枷,扣在县衙外示众。那大枷有八十斤沉,只一天一夜,就把那门子给压死了。
而那小妾,县令说是连夜送回乡下了,其实是让县令运到外地给买到了青楼,贱卖了十六两七钱的银子。
这些也是那狐狸说的……
除此之外,还有县令收黑钱判案,找人顶罪,甚至两头吃钱的行为。
总之是各种扒皮、石锤!
不光是宁海县令一家的狗屁倒灶事,还有附近好些人家的烂事。
毕竟那狐狸一说就是一两个时辰,内容丰富多彩,毫无注水。一家人家的事儿哪够啊?
而且它说的都是那天夜里参与捣毁狐狸窝行动的人家。
那些人家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样下去,就算是脸皮厚不管外人怎么说,光是自家内乱都受不了啊。
两口子打架都算轻的,父亲和儿子互殴,婆婆和儿媳撕逼,妯娌之间抓脸,兄弟之间都成一肩挑了!再撑下去,这家都要散了!
这不,赶紧把风长老请来,愿意出一百五十两,赶紧把这事儿给平了吧!
卫渊装作喝茶,遮掩了一下惊讶的表情。
一百五十两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能买八九个小妾了!可见真是急了。
他急了他急了!
疯僧点了点头:“富僧知道了,但富僧有一个要求。”
“您讲您讲!”师爷非常客气,毕竟太那天晚上八卦的,也有他们家的事。他也着急了。
只不过不是主要人员,隔一两天才能听到自己的八卦。
现在县令愿意出血,他也希望赶紧度过这噩梦一般的日子吧!
真要是再扒下去,自己早年骗过妓女赎身钱的事,都要被扒出来了。
疯僧说:“除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富僧还要县令官服上的一块布。”
那师爷想了一下,一口应下。虽说这么做有点损害朝廷威严,但是自家老爷官服十几身,找一件剪下一块就是了。
……
疯僧带着卫渊来到了外边大街上。这会儿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街上虽然还能隐约的看清人脸,但是用不了多久就会一片漆黑,到那时候,除了一些酒楼青楼,别的地方就关门了。
往常这时候人们都已经回家了,再忙活一会就上床造小人去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一堆儿六七个人,那一堆儿三四个人,更远的还有十几个人凑一起的,都举着灯笼、蜡烛、火把,扯着脖子在那等呢!
忽然间,就听有人压低声音叫道:“来了来了开始了!”
一时间所有人屏气凝神、支棱起耳朵侧耳倾听。
就听那墙后、屋外、拐角处,开始有声调略怪的窃窃私语。
疯僧带着卫渊也凑了过去……
就听那声音带着一股子戏谑和嘲讽道:“你们知不知道,县丞的第三房小妾有了身孕,已经五个月了!”
下边人立马就兴奋起来了!这是有劲爆大瓜吃啊!
一个个你一嘴我一嘴的开始议论起来,在火光的衬托下,那是一片祥和欢快的景象。
“呦,刘县丞都已经五十六了,还有这能耐呢?宝刀未老啊!”
“未老什么啊?不定是那把刀的呢!”
“这次不会又是门子吧?门子待遇这么好吗?还有没有哪家招门子的?不要例钱,供吃住就行。不为别的,就是想体验生活。”
“同求!”
“+1~”
卫渊看着这些一脸兴奋与快活的人们彼此交流,心说:怪不得自己家也能听,偏偏跑到大街上聚众听狐言乱语呢!敢情这还是个交流会?论坛?书评区?
有人开始催更,“我知道我知道,县丞家的下人,还到了我家隔壁的药房抓了保胎药呢!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我们都等得受不了了!”
“就是就是!”
“快说是谁的吧!”
那狐言乱语又出现了:“谁的?是刘县丞二儿子的!两人搞到一起得有一年多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了种!不过刘县丞也不亏,怎么说也是他们刘家的种。废~水不流外人田嘛!”
“那刘家二哥儿跑的叫个殷勤,娘啊娘啊的叫的可亲热了!具体细节,实在是太过于不和谐,我就不细讲了!”
这边闻言,顿时就是一阵哀鸿遍野。
“说说嘛!说说嘛!”
“明天我就买只烧鸡给你放墙边,你给我们讲讲~”
“就是!我也买一只!”
就听墙那边一阵吞唾沫的声音,但是最后还是死守住了原则。
“被吵别吵,那越线的事儿,给多少鸡儿我都是不做的。不过也别着急,我接着讲下一个故事。咱们县尉你们知道吧?凶神恶煞的……”
卫渊站那听了得有一顿饭的功夫,那叫个荡气回肠、回味无穷、五脊六兽啊!
什么县尉在外边养了七八个外室,但都是在人市半买半抢来的,其实他早年是个劫道的土匪,一次打劫中被伤了下体,不能人道。这才花钱走关系,买了一个县尉。
比如,前些日子那考上了举人的穷秀才,被本县的商帮大佬吴家看中,把家主吴天德的侄女嫁给了他。但其实那女的是吴家自小调教的扬州瘦马。
再比如东街口老刘家那祖传的咸菜缸,其实是让邻居家的熊孩子在里头撒了一泡尿。
比如刘记粮店的大米其实掺了陈米,乃是黑心商人!
事关本地那些有头有脸的隐私事,要么就是附近家庭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具体可以分为家庭伦理、街坊邻居、商家评分等几个板块!
一直到半夜时分,那声音说散了吧,众人才恋恋不舍的散开,一个个哈欠连天的回家睡觉。
疯僧带着卫渊左拐右拐,不知怎么滴,就来到了一处荒废的野外。
卫渊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出县城。但是县城里怎么可能有荒地?
就见前方挑着灯笼,居然是一座大宅子!
疯僧走上前去,也不敲门,随手一推,那大门轰然大开。
就听疯僧说道:“无忌徒儿,你且去与那些狐狸见一面吧。”
卫渊一愣,问道:“那师傅您呢?”
“为师就不进去了。这件事全权交给你处理。”
“啊?那……咱们是个什么态度?是好好劝说还是……”卫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疯僧道:“都说了,让你全权处理。去吧!”
说着一甩袖子,一股巨力直接将卫渊掀了个跟头。等他在反应过来,人已经在那大门里了,那大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
卫渊左顾右盼,握紧了手中哗啦作响的禅杖,心中大骂:坑徒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