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被带到体检中心抽血,这是第三次。也是我在心中告诫自己的最后一次。
如果还没孩子,那我就当随缘,缘分没到,我再不强求。
我坐在圆凳上,手伸向玻璃窗里面,护士带着口罩,面无表情的重复着机械般的动作,她把胶管缠绕在我手上,很紧,我没什么感觉,牵我空闲手的秦颂的手劲却紧了一点,我玩味的看着他,他尴尬的转过视线,嘴硬不肯直说,“我吸引你注意力,你要怕了该怎么办。”
他很成功,抽血到结束感觉很小,护士交代了时间,跟前几次差不多,我单手压着手腕的棉签止血,秦颂就来搀我。
我连说不用,他却警惕的紧绷脸,没好气说,“你走你的,啰嗦的很。你抽了血,万一低血糖怎么办?!”
我想嘲笑他,可转念想着自己也不懂这些,别被秦颂听了笑掉大牙才是,就闭嘴不开口,我们走出体检中心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来往的人流中间,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两秒,又盯着秦颂看。
我手肘推了推他腰,压低声音说,“谁让你嘴上不把门,你自己去解释。”
秦颂勉勉强强嗯了声,把我带到个早餐店,分好一次性筷子递我手上,交代了好几句,才转身从人群中挤到门口去,跟秦国安聊着。
他就站在门口,我眼神随时能看到的地方。当我抱着小米粥的碗喝粥时,他跟秦国安还在说话,他眉峰皱巴巴的,是太阳太烈,都睁不开眼。
我刚吃完,就接到个电话。那头郝如月的声音掩不住的惊喜,她惊呼的说了好一番话,类似于菩萨保佑云云。
“我这混账儿子欠了这么多债,我还以为抱不了孙子了,终于……终于啊,谢天谢地,我郝如月也能抱孙子了,太好了!!”
郝如月的话我越听越尴尬,好不容易钻了空,才敢稍微正式的回复她。
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不能确定坏没怀孕,但很可能的结果……是没怀。
我胆战心惊的说完。电话那边好半天没说话。一分一秒的沉默特别折磨人。我想开口解释,却又死死咬着嘴唇,别扭的不想这么做。
直到秦颂跟秦国安都谈完,秦颂大步流星的朝我走来,我匆匆的说了两句挂掉电话,嘴角堆着笑。问他谈的怎么样。
秦颂手夹起个包子,朝嘴里满满的塞去。
在西藏工地待过一段时间后,秦颂越来越不像以前样讲究。
“还行。你别管了。”秦颂说话声音含含糊糊的,我瞥见他身后的秦国安已经没了身影,我手里捏着筷子,心乱如麻。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拿到了体检报告,我站在原地没动,秦颂有点着急了,“走啊,拿给医生看看,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赶紧抓着我胳膊,我视线定在检查报告单上没挪开,好半天才抬起头,木然的回秦颂。
我很想保持微笑,故作轻松,但我没做到。
“怎么办,秦颂。还是没怀。”
真是糟糕。我拿着体检报告时,世界都黑了。
我检查了三次,这是第三次,在纸上标注的专业名词和数据我看了第三遍。熟能生巧一般,我到现在都能看懂数据背后的含义。
我多想把检查单上的名字扣掉,假装不是我的。
秦颂也沉默,这时的沉默让我非常心揪,我长长的吐出口郁气,幽幽说,“真是活该啊……第一次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还跟傻瓜似的不相信。自己的感觉?自己感觉要是有用,我也不至于过过那么狼狈的一段日子,真是伤疤好了忘了疼,白欢喜一场,现在闹成这样,是我太蠢了。”
闹得顾琛知道,许默深和诺成知道,还有秦家人。
上午郝如月的沉默。一直在我脑海里绕啊绕。
要不是先入为主的相信,也不至于闹到现在一般失望,闹得如此难堪。
原本郝如月就期待孩子这回事,她以为有百分百把握的高兴,等来个这样结果,她再大度的人,也心里有个坎。
即便通知他们的人是秦颂,可郝如月和秦国安失望后的负面情绪,在结果没出之前,我就感受到了。
我颓然无比,一只手却勾着我脑袋把我抱进怀里,秦颂压低着声音,在吵闹的人声里,竟也清晰。
“都是老子不好……妈的,太兴奋了,说话没过脑子,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大不了挨顿揍挨几次骂。这次不一样,这次有你啊……对不起。”
他深深吐出口气,说了对不起。
我把手贴他后背上,缓缓闭上眼睛。
“哪有,你也是第一次恋爱,我原谅你。”
秦颂讪笑,“还损老子两句呐,得,我会处理好,别担心。”
我被送到顾琛病房里,秦颂出去打电话跟秦家人交谈。顾琛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很多线,一个检测心率的机器时不时发出滴滴的声响。证明他还活着。
我受了大打击,懒得开口说话,顾琛也一直保持沉默。整个病房,我们像两个木头一样,一个坐着一个躺着,是我先开的口。
“你怎么不问问我结果?”
顾琛回得很快,“你脸上写得清楚,还想我问出来羞辱你,让你好把负面情绪发泄在我身上得个痛快?”
被戳中了邪恶的心思,我脸上挂不住,甩了甩脸,有点气馁,“是啊,我现在也只有利用一下你来发泄了,结果你就这么戳穿我,不想如我愿。看我过的什么日子,糟糕透了。”
“这就叫糟糕了?”顾琛冷不丁的说,我垭口无言,他眼神盯着输液管看,匀速滴落的液体,每天都带着不同成分输入顾琛身体里,都是为了让他活命。
比较起来,的确是他要糟糕一点。
“好受点了?”顾琛眼神转向我,深不可测。
我突然意识到,是顾琛故意引着我联想到他身上,才特地这么问的吧。
人生糟糕的时候,想想活得更糟糕的人,心里总会阴暗得舒坦一点,人性的劣根性就是如此。
可我怎么都想不到,这样的善举,是顾琛做出来的。
287.他死了吗
好不容易良心发现的人,终于敲定了进手术室时间。
医生说不能再拖下去,不然扩散了就真救不了。
秦国安和秦颂陪着顾琛妈妈到医生办公室跟医生交涉手术内容,秦家人一定要带顾琛妈妈过来的原因也是这个,签字。
没人能代表顾琛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有资格的都飞到国外照顾另一个了去。
等病房门打开,靠前而站的是顾琛妈妈,一副担忧神色,不停往病床上打量。
顾琛却把头往窗台边偏着,这时的阳光柔和,能睁着眼睛欣赏云朵,可顾琛的兴致未必高。门口的脚步声没响两声,他沙哑的命令,“出去。”
脚步声戛然而止,顾琛妈妈的表情难看,她等了一小会儿,缓过神来,再想开口走进来,顾琛像心电感应般,再说了声。
“出去。”
顾琛妈妈流露出受伤情绪外,慢慢积攒起来的,还有不被尊敬的愤慨。
走在顾琛妈妈身后的秦国安站在她一侧,低声劝她两句,最后的秦颂手没把病房门带起来,反而又推开更多,“伯母,顾琛后天手术,他估计累了,等他歇一会儿,后天咱们再来看他。”
顾琛妈妈难以置信的回头盯着秦颂的脸,“后天?”
连秦国安也不高兴秦颂插着句嘴,低声叫他住口。秦颂漫不经心的哼唧两声,扬了扬下巴,“是啊,后天。您别看顾琛人高马大的样子,弱不禁风的很,两天才够他缓过劲。”
顾琛妈妈哪可能真信了秦颂的话,她能感觉出顾琛多不想搭理她,留在这只会继续磨自己面子,她低头愤愤然,“那我走就是了。”
秦国安慌张跟在顾琛妈妈身后。临走时不忘瞪秦颂一眼,秦颂瘪瘪嘴,顺手把门一关,清净了。
他大补朝我走过来,手指伸进我指缝间,对着顾琛喊两声,“你小子做好心理准备没有?怂没有?”
这是个大手术,在手术台上有绝对的失败几率,甚至下了手术台,更会有各种能预期或不能预期的并发症后遗症。
各种。
这才是癌症两个字,在人类心中烙下深刻恐惧的原因。
它太无形而强大。
顾琛才收回大弧度扭转的头,正脸朝着天花板,不知道在盯着什么看。
“我手术成功,你就赶紧过去西藏,反正你也没孩子。”
秦颂脸一下垮了,他蹭一下站起来,指着顾琛就骂,“你个混球挺忘恩负义的啊,老子帮你能档的都档咯,你他妈还刺挠我一下是吧?”
顾琛为自己开脱,他斜秦颂一眼,“人是你自己硬要带过来的,我没逼你。”
“不带过来你能做这手术?”
“最好别做。”顾琛眼神收回去,秦颂也已经起得不行了。他禁闭两下眼睛,平复心情,“依老子以前脾气,你今天肯定要挨老子两拳头,算了,你还想怎么支会老子。你继续说,老子听着。”
他痛快的站在病床边上,单手抄进裤兜里,好整以暇的等顾琛后话。
顾琛继续淡淡道,“要是我手术没成功,西藏你也一定要去。”
秦颂背僵了,我瞳孔也放大。没想清楚顾琛为何对西藏的执念这么深。
“顾琛,你死咯还这么敬业?后天你是活是死就见真章了,这时候了,说句实话,西藏怎么了,你就这么放不下?”
对啊,西藏怎么了。
起初也只是顾老爷子很想拿到手的项目,被几方人拉扯到最后,还是落到顾琛手上。但从他回市里开始,项目就被他剩在那的员工看着,不算太坏,但发展也磕磕绊绊的,不如顾琛在时候顺利。
为什么,这个看样子快被他放弃似的项目,他这么在意。
顾琛始终面无表情,听到“西藏”两字的时候,眼神才稍稍柔和下来。可他对秦颂的回答,却是敷衍。
他说没为什么,仅是想正常完工。
秦颂不信,眉峰皱成一团,刚想开骂,我权衡后,打断他,“是因为刘怡恩?”
我说完,顾琛不说话,秦颂扭头看着我,眼神越来越坚定,我冲他点头。一定是这样没错。
刘怡恩曾有意无意的在电话里对我透露过,她最喜欢西藏这地方,她一直都很想去西藏旅游。想顾琛陪她,一直都没有成功。
到这节骨眼上,顾琛还惦记着西藏项目,还能为什么?
“你他妈还为了那婆娘?!”秦颂愤愤咒骂。
顾琛冷声道,“不是。”
他有些生气了。
我把秦颂劝开,不让他们在病房里吵架,临走时秦颂还不愿走,站在门口,冲里面的顾琛喊,“你活着,老子就当帮自个儿,去西藏帮你弄下来,你好了再过来自己接手,老子嫌麻烦。可要是你死了,要我去管那项目……你别想!”
秦颂收回眼神,五官一下柔和很多,他牵着我的手,挺高兴的出了病房门。
当顾琛被推进手术室时。能到场的都到了。顾家还是一个人没来。顾琛妈妈坐在走廊的塑料椅子上。没一个小时就说腰疼,想回去休息,临走时,她看了两眼手术室门口,又对要送她回去的秦国安说,“要是他手术出来。你一定马上通知我。”
秦国安是老狐狸,他淡淡的“嗯”了声,带着顾琛妈妈就走了。
手术室门口就我跟秦颂两个,等人都走干净了,我就把头依靠在他肩膀上,秦颂马上问我,“累了?”
我摇头,头发在他肩膀上摩擦,几根碎发掉下来,被秦颂耐心的勾到我耳后固定好。
“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也太强人所难了。要是里面躺着生死未卜的人是我,我至亲的人嫌累要回去休息。我出来后第一个没见到她,我多害怕。”
多害怕,也多伤心。
可自私的就希望有人能守着,被人需要着。即便坐在这的人一点改变结果的办法都没有,可躺在里面的人总会知道,有人在等。
“你乌鸦嘴什么呐,要有天你被推进去,只可能是生孩子,我膀胱憋爆炸了,也等你出来。”
我稍稍抬头,偷看秦颂斜过来看我的眼睛,听他口中的糙话,就笑话他。
秦颂跟着笑,眼角的鱼尾纹都勾了出来,我拿这事笑他,他还不乐意,“你嫌老子年纪大?在床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跟秦颂久了,我脸皮也磨厚了点。我瞠着圆眼,瞪他,“你确定我没这么说?我明明就说过!”
没料到我会这样反击,秦颂眼睛都直了,他呵呵直笑,又突而长叹一声,“你说顾琛这小子,不想见他妈,又想在西藏搞成功事情,好像也说得通。”
我听懂秦颂话里意思,胸口闷得很,头重新枕在他肩膀上。问他,“我要不要给刘怡恩打个电话,说一下这边情况?”
“不用,估计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