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质？！
有反应快的商贾，从身上抽出一把小刀，用刀刃在钱面上用力比划。
“嗤——！”
刺耳声响发出，火星迸飞，只见，那枚新钱，纹路仍旧清晰，只有浅浅一道划痕，反倒是小刀的刃口微微崩裂。
商贾愣住，半晌无声。
周围的人也愣住了，齐齐瞪大双眼。嘴唇张合却发不出声，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接着，不知是谁难以自抑发出一声惊呼。
“精铁？！”
这声喊如同石子落入深潭，激起万重波浪，人群轰然一动，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瞬息涌起，像潮水涌向四面八方。
当今天下，还没有钢的说法，自然也没有钢镚子的俗称，精铁已是人们心目中最为坚实，最为贵重之物。
是的，贵重，比铜贵重得多。
所以，当精铁二字一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的新币。
这不是以旧换新，还是以铜换铁，还是精铁呀！
学过数的，不，不用学，只要心中对钱财有数的，想想旧钱换新钱的比例，又想想铜换铁的比例，便知道，现在只要换到，就是赚到，且是大赚特赚。
手中沉甸甸的新钱，可说是实实在在的一笔财富。
当然，前提是，这钱要是真铁，虽有商贾用小刀验证过，还是有人，一个打铁为生的铁匠，二话不说，快步跑回铺子，开炉起火，再将数枚新钱投入炽火……
“铛！铛！——”
重锤不断落到烧红的新币上，艰难才将其锤开了些，人们见此，再没有质疑。
等到，一柄小刀横空出炉，刀身细长，寒光闪烁，铁质细密，刃口流光一寸寸流转，铁匠举刀在阳光下一晃，如同宝器般。
人群彻底炸开，惊呼声此起彼伏。
而外人的人，尤其是商贾们，目光里的火热，像一簇簇烈焰在眼底燃烧，视线滑过姜国百姓手中剩下的旧钱。
商机。
他们看见了天大的商机。
不过，也想起先前换钱时的细节，在案前登记的，以及那对其他国家的人更换，以及持有大量钱币更换的限制。
但，那并非没有空子可钻。
当然，他们也明白如今姜国小小村镇都有钱币兑换点，想来其他村子同样也有，更别提大点的城池了，想来，钱币的消息很快席卷整个姜国。
想在姜国境内大量收购旧钱已极困难。
可，姜国之外呢？
商贾们心头同时一动，虽说姜国旧币不像诸强大国那般流通广泛，但因李长夜之故，从去年开始，有不少人看好姜国，从而把持有不少姜国旧币的。
于是，他们不再做停留，当场收拾行李，回首看一眼人群，再看一眼那新钱，转身而去。
而没离去的人也有。
少女便是其中一人，她不像商贾那般心系利禄，只是好奇，稍作犹豫，拿出一串钱袋，是的，钱袋。
她虽不食人间烟火，但天下行走过程中，各种机缘巧合下，亦获得不少钱币，里边也有姜国旧币。
少女到置换新钱的地方，同样换了一枚，她抬眸细看图案，心中莫名一动，开口询问道。
“雕龙刻花，皆能栩栩如生，何不刻人面……譬如，你们龙阳世子殿下。”
那年轻人一怔，随即微笑应道。
“殿下不愿。”
少女抚摩钱面，又问。
“那为何刻龙……因你们殿下姓龙？”
年轻人摇了摇头，解释说道。
“不是的，殿下说过，大家都是龙的传人。”
龙的传人？
少女闻之，指尖一滞，目光久久凝视钱币上的龙纹，那龙身曲折蜿蜒，鳞纹细密，而后，注意到一些更多的细节，现在世上，大抵只有自己能注意到的细节。
众所周知，蛇很像龙，更有蛇化龙之说，而钱币图案就有一种，蛇蜕变为龙，遁世而升之姿，看似这样的，实则呢，龙身有纹，是蛇纹，女娲蛇身的蛇纹，蜿蜒而上，并非飞升，而是补天。
少女怔然驻目，眼有些热，随之翻面，钱币背面，葵花绽放，细看下，叶脉如织，纹路精微，花纹同样有隐藏细节，是神树。
……
少女将钱币收好，继续前行，一路走，一路察看，除了沿途的村落外，她的身形还不时出现到深山之中，有人烟的地方。
最后，快到姜国都城区域的时候。
她行至一地，顿住脚步，那是一片开阔的田畴，泥土龟裂，是春旱，她蹙了蹙眉，心生怜意，随即抬手，指间聚起一点清光，正要施法唤雨。
就在此时，天际突有异象。
少女抬头望去，原本碧净无尘的天穹，有运气不断汇聚，很快形成一片遮天遮阳的云影，光色晦明之间，一丝清凉之意自空中垂落。
滴答滴答。
雨下来了，起初稀稀拉拉的，随即雨势渐密，丝丝如织。
少女怔住了，手中光芒自散，静静站在雨中，清澈如珠的水滴打湿了她的鬓角，顺着颈项滑入衣襟，可却没感到丝毫凉意，反是异常的温暖，以及舒适。
她闭上眼，感着雨中蕴含的气机，清而不浊，温而不燥，如同一股无形的生息在天地间舒展，她又睁开眼，抬头望天，嘴角缓缓绽出一个笑意，带着水光，像一朵清荷在风雨中微微摇曳。
少女不去遮挡，也不施法隔水，任由雨水彻底打湿长发，浸透衣裳，她的衣襟渐渐贴合身形，玲珑有致的身形仍旧端然，她在雨中，无一丝狼狈，反而更显清丽，若洛水之神，凌波而行，衣袂生烟。
她举步继续向前，最后，她就见到了他。
第324章 雒儿
兴云布雨之人。
自然是李长夜。
他这时间段没有在书院教书，除了将书院学子都安排去农忙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就是正式开始推行他花费极大功夫和代价培育出的新种。
春小麦还没到播种时节，所以，先推行的水稻种子。
前些时日，他向外界公布，有一批新的良种要试行，想要招人。
消息一出，乡野震动，无数农人不待多言，纷纷涌来，争抢一般要帮忙播种。
没人想新种若是减产会如何。
他们只知道过去李长夜种种所为，作坊和书院这些暂且不提，单农事而言，他推行水渠，修整田畴，发放农具，凡此种种，皆得实利。
想着如何回报，所以，当听说需要帮忙种植，还是可说世代为农的自己惟一擅长之事，想都没想的去报名，去晚点的人还真抢不到，很是遗憾。
当然，遗憾还只是现在，时间往后拉一些，是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悔恨了，不知多少人到晚年都要抽自己两巴掌。
倒不是因为后来他们没有获得新种种植，而是，作为那第一批种植收获的意义，这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育苗开始后。
却没想到天象忽变，遭到了异常的春旱，是的，异常，往年春旱不是没有，可不会这么早，还这么严重。
这时。
出乎人意料外的是，新种的秧苗拥有极强，甚至可说不一般的抗旱能力，依然生长得极好。
这算是一喜。
但是，第一批新种的数量是有限的，准确说，旧种仍占据大部分，虽将有限的水源都供给旧种，勉强养活。
可，随着移栽之期临近，天依然没有下雨，旱情愈发严重，许多农人愁容满面。
若是以前遭遇这事，他们除了祈求老天再无办法。
但，随着书院立起传学，有人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心想，若是早点将殿下和诸位学院教习议论后提到过的各种水利设施修建好。
此旱情未必不能缓解。
不过，想是这样想，虽有言，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但，今年确实有些晚了，迟了，当然，是指没有提前修好水利这块。
于是，他们又开始设想，怎么降低灾害，并往最坏的地方去想，真要颗粒无收，该用何策应对，等等，甚至，书院为此立了一个专题，但核心有一点，以民为本。
各种思想碰撞下，是得出不少办法策略，可也有假大空的想法，所以书院安排这些人去进行农忙的实践活动，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至于那些农户出身的学子，短短几个月虽已识了字，认了数，但远没成材。
好在。
事情没有往最坏结局发展，今日，突如其来的雨，将旱情解决了，只有少数人感到这雨的不同寻常，除了太巧外，有某种天赋的，从雨中隐隐感到些什么。
真正知道这雨是李长夜施法下的，就只有极为少数的人了。
……
雨后初晴，天地皆洗，湿润而鲜活的气息弥散在山野之间。
无数农人趁雨后土松水足，人人下田耕作，又有水下，是汗水。
龙阳和龙葵以及夕瑶三人也在此列。
他们没有使用法力，正亲身亲手耕作，像和分布各大区域中的书院学子一样亲历农事之辛。
同时。
那如洛神般的少女，行走到了这里，她本该沿路直去，到了这后，脚步一顿，转而拐入进狭长细小的田埂小路，在离李长夜他们不远处驻足。
她先低下头，目光落到那些由新种新育出的秧苗上，叶片细而青翠，沾着雨露，一株株立在浅水之中，如小小的剑锋，又像翠鸟的翎。
少女蹲下身，伸出一白皙细腻，无一瑕疵的手，轻轻抚过秧叶，水珠从叶片滑落，映出点点光华，她真真切切感到了些什么，眼神愈发温柔，收手起身。
她明亮的双眸微抬，视线最终落到田野中，一个满头白发的少年身上，这时，恰好又有阳光从云缝中落下，打在他的身上发上，从而显得更清晰，也更实在。
少女笑盈盈的看着他，那笑和过往是不同的，认真，细致，像是在看一幅久违的画，生怕漏掉半笔半划，她的眼神紧紧锁住他，直勾勾的看着。
没人知道，除了她自己，此时她心中涌起一种怎样的悸动，那颗在循着他天下行走的路途中，那无论面临怎样风雨，亦或妖魔都不曾乱跳的心，此刻轻轻加快了些，如春水暗涨，泛起波澜。
这时。
李长夜和龙葵以及夕瑶三人，也注意到了少女的存在，准确说，李长夜和夕瑶早感到，此时，却无法再忽视的存在，而龙葵则是直到现在才注意到。
三人朝少女看去，只见，她眉目清丽，肤色莹白如雪，黑发乌亮，挽成简素的髻，未施粉黛，反显清越之姿，还有一股难以言说的灵气，不似凡人。
三人都不由愣了下，原因则是各不相同的。
李长夜最先回过神来，随之朝陌生又熟悉的少女走去，他背后的桃木剑轻轻颤了下，不过只一下，又平息了下来。
泥田的水光映着天色，微风里秧苗轻轻摇曳。
李长夜停在少女面前，开口问道。
“你找我？”
少女凝望着他，黑发在风中晃着，发梢微微沾水，像水草轻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