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清脆而略带绵软。
那年轻人一怔，脸上浮现出几分难以置信。
“对你们也适用？！”
狐女轻轻颔首。
“是的，只要遵守青山规矩，便是青山的‘人’。”
她说到【青山的人】时，语气重了些，唇角还浮出一抹深了些的笑意，而后，微微侧身，盈盈向后伸手一引。
“这位公子，还有诸位，想来是第一次到此，不如到店中坐坐，若是对市集有什么不懂的，或有什么想问的，有什么想了解的，都可在店中细说……我们店还有特色美食……亦提供独有的休憩……”
狐女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间，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亲和力，原本只是好奇看着的人，不知不觉间被她的声音和笑意牵动，不多时，真有好几人被她引进了那座铺面不小的酒肆，门口悬挂着【青丘】匾额。
街道上，人群中，少年和那名为心然的少女，也看着这一幕。
狐女的灵息收敛得极好，若非刻意察探，很难看出深浅，但同之前那些【化形】其他种族一样，她亦瞒不过两人的眼，她的境界修为比少年来到南域一路所见的人中，都算是较高的【通玄】。
……
少年和少女继续前行，少年东逛逛西看看，表现出对每一处都饶有兴致，而少女则是依旧冷淡，眉眼间那股清寒，不为尘世的喧嚣所扰。
两人看了非常多的地方，亦看了非常多的人和非人，时间并没有花多少，就像某一瞬，青山市集各个地方都出现有他们的身影，幻化出众多分身一样，可，却又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们。
直到，一路前行他们，眼前街道渐渐开阔，鳞次栉比的铺面和楼阁忽的一收，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阔的所在，那就是青山市集最为出名的【青山广场】了。
广场极大，青石板铺就，没有什么建筑物，视野极为开阔，广场的正背面，对着青山，亦算对着禁地十万大山，广场外围，热闹非凡，一排排简陋却各具匠心的摊位，密密排列。
是的，摊位，摆摊的摊位，亦是青山市集一开始新建时，没有店铺亦或为了方便省钱就地而坐摆摊的摊位，还非常的多，其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物什。
锈迹斑斑的青铜器物，灵光闪烁的丹瓶，泛着寒意的骨角，散发芬芳的灵果，以及各种看不出用处的杂物，等等，市集店铺中有的，这里都有，店铺没有的这里也有，讲究的就是一个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来到此地的两人，亦算是真正来到青山脚下的两人，不再特意隐藏隐匿身影身形，而少年则是发现新天地一般，眼中亮光一闪，径直踏入这片市井之域，从一个摊位到另一个摊位，像是在淘宝寻宝般，每一样都要伸手摸一摸，看一看，甚至与摊主闲聊几句，少女则依然是一副寒冰寒玉的模样。
不久，前方少年遇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老者，每一串都晶莹剔透，少年看着那果子有些意外的，而他见那老者以一个极为便宜的价格卖给一些小姑娘，里边还包括凡俗普通人，更为意外的。
随之，少年一笑，伸手拿了一串，却不是给自己的，而是直接递到少女唇边，少女眉头轻蹙，似想拒绝，可少年手腕一送，那冰凉的红果已碰上了她的唇，少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终是咬下一颗，糖衣碎裂的声音极轻，齿间甜香融化，与山风的凉意交织，竟让她面上那股寒意，悄然淡了一丝。
少女怔住了，红果的鲜亮映在她雪白的面庞上，衬得那抹冷色更添几分不真实的美，如寒玉中透出的一点暖色，她抬眸，同样看向那卖糖葫芦的老者。
老者须发皆白，面容饱经风霜，衣衫朴素得近乎简陋，一个很普通，很寻常的老者，让少女一不留神，一不注意，都忽略的老者，而少年则对老者笑问。
“多少钱？”
老者摇摇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温和。
“来者是客，不用钱。”
说完，他转过身，挑着糖葫芦，继续高声叫卖去了，直到他渐渐远去，消失在人流中后，少女低眸又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而后开口。
“化寂……老祖，你不是说，登仙失败，只有等死了吗……这是，新生，还是走出另一条路了？”
少年摇了摇头，语气坦然。
“不知道。”
他顿了顿，抬眸看了眼已算近在眼前的青山，顶部有云雾遮挡，不知真实有多高的青山，而后，笑道。
“走吧，我们也去看看天书！”
……
两人踏入【青山广场】真正范围时，外围的喧嚣如被一层无形的水幕隔在身后，空气中多了几分肃然和庄重，地面由更为独特的青石铺就，每一块都镶嵌得极为平整，隐有阵纹在脚下流转，如同潜龙蜿蜒，不见首尾。
这里的人非常多，而且清一色都是修士，人潮主要集中在两个区域，一是广场中央的【问剑台】，二则是最前方，青山真正脚下一隅，那耸立着两座大石碑。
石碑前盘膝坐着许多人物，男女老少，人或非人，境界高低不等，少年的目光直接落到其中一块上，距离对他的目光不是问题，他也没像之前的【龙帝】夫妇一步跨至碑前，只是，于人群之外，静静远望。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夫天地造化，盖谓混沌之时，蒙昧未分，日月含其辉，天地混其体……】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久，然天地万物……】
【……】
少年静静看着，等看完后，他的感官像被无形之力牵引，周遭喧嚣尽敛，以及周遭所有事物，逐渐淡化消散，整个广场像只余他与那碑。
最后，甚至连那石碑也散去，只剩上面的文字，散发清辉，亦不再静止，开始动起来，如水中游鱼，看似游得很慢，可是，却有种伸手去抓，便一下子溜走的感觉。
少年凝望良久，而后轻阖双眸，这瞬，像闭上了整个天地，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已历经千载万劫，再睁眼时，世声复起，他微微呼出一口气，低声道。
“有意思。”
而后，他又看向第二座石碑，那碑通体如镜，青白色泽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碑面亦有刻字，却非经文道论，亦非传世功诀，而是一行行，一列列的名字。
或真名，或道号，或仅以一字代称，字体各异，有的苍劲如刀凿，有的飘逸若风痕，有的圆润如云卷，这些名字，并非杂乱堆叠，隐隐分为九层。
而修行境界又分九境。
一境，感气，见无形而知有气，闻风声而觉天地，初入门庭，先觉机而后修身，此乃初悟之境，若春草初萌，虽弱却生机无尽……
二境，炼形，炼骨筑躯为器，凝筋固血作舟，精为炁用，身可承道……
三境，养虚，虚其心，守其室，遂生太清，去欲为本，内明乃生……
四境，观妙，常无欲以观其妙，静中见动静之理，以无观有，以静照机，机起而心不动，动静互为根……
五境，御玄，以意御玄，气随心行，微中取象，万法为具，意为主，玄理可驭，是为乘风破浪之境，行于虚空而不坠……
六境，通玄，贯天地，察阴阳，万象皆理，玄关洞开，知来世与未来……
七境，返元，返其根本，还于太初，去繁就简，混沌自明，此时大道无形，真意如晨曦初照，映彻心源……
八境，藏真，真藏无名，隐于俗世，寂而不动，万物自化，隐匿是真，亦是圆满，如明珠沉海，不失光辉……
九境，登仙，……
第295章 留名
感气，炼形，养虚，观妙，御玄，通玄，返元，藏真，登仙，便是修真界九大境界。
正所谓。
感气微机起，闻风识道初。炼形如铸铁，百苦养真躯。养虚空念久，尘心一一除。观妙花生影，水月映玄途。御玄行意远，玄风驾白驹。通玄窥造化，阴阳掌心俱。返元归浑沌，大道本无拘。藏真埋俗世，笑看世间愚。登仙化羽去，云外更无余。
少年看着第二座石碑上隐分九重的名字，很快，他就陷入同看第一块石碑相似的境遇，周遭消隐，天地褪色，化作一片深邃的虚无，只余他自己和那些名字。
见字如见人。
少年从一个个名字见到一个个不同的人，一个个留字留名之人的影，年纪不一，男女皆有，还有人之外种族的，样貌有模糊的，有清晰的。
除此外，这些虚影上还有独属自己的气息，或清淡如晨露，或雄浑如奔雷，或沉静如深海，等等，以少年的境界，在更深处，还触及到一种更隐秘的东西，是意。
有人将一生的意寄托在【守】上，哪怕天地倾覆，也不退半步，有人以【破】为意，破尽万法桎梏，而得自由，有人以【渡】为意，甘为舟楫，渡他人过无边苦海，有人以【忘】为意，忘身忘世忘情。
而也有很多相似的，以【争】，以【求】，以【杀】，为意，看似千篇一律，若细细看去，字不同，人不同，影不同，意也不同，以九层为分的话，越上方的那些，越是不同。
这些气和意，如同一部天书，缓缓翻页，静静地摊开在少年心底，他从下往上看，亦是一步步登梯，最后，他在第九重，亦像是九境之巅，看到一个散发着清辉的名字，如高悬夜空中最孤高的一颗星，离他很远，可是，又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少年认出一个【李】字，而后，虚空如被风吹拂，名字汇成的光影之海分开，一道身影从那【李】字中缓缓走出，是一个背负桃木剑的白发少年道士。
他的白发并不显得衰老，眼角眉梢都含着不染尘埃的明澈，整个人像从古老的岁月长河中走来，面带微笑，温和而透彻，最引人注目的是。
他那清澈明亮眸光中含着的那分平静，平静得能让人忘记自己身处何地，也像只要对视片刻，就会被卷入目光深处那无垠的天地中。
两人对望，如两条本不相识的溪流，偶然相遇，四周是无垠的虚空，没有时间的流逝，也没有世间的喧嚣，只有两个人，以及他们之间一条无形的【道】的纽带。
“要上去坐一坐吗？”
白发少年道士，亦就是李长夜的虚影，开口，对此，少年沉默，而后，直接盘膝坐下，大抵意思是，既然是坐，哪里不是坐，对此，李长夜，在他对面，同样坐下。
时间在无声中被拉长，又像在一瞬之间溜走。
当少年缓缓睁开眼，他那双一向明澈如秋水的眸子，此刻却透出少见的恍惚，像还沉浸在方才的虚无光影中，眉间也隐隐带着几分更为罕见的倦色，精神消耗过大的模样。
如果有认识他真正身份的人在此，定然大吃一惊，但，只有他本人心底清楚，先前他看到了些什么，经历了些什么，带上了一种怎样的重量。
他轻轻吐了一口气，天地色彩一点点回归，广场依旧是那个广场，石碑静立如山，石碑后还有座真正的青山，【龙帝】看了一眼都改了态度的青山，他和【龙帝】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很快，就真正看开了，也放下了，重新露出一抹笑，笑看向身旁的少女。
她静立不动，双眸紧闭，神色平静，却有种与世隔绝之感，他静静看着她，等着她，许久过后，她才缓缓重新睁开那双清冷如冰雪般的眸子。
少年先前眸中是些许的恍惚，而现在的少女眼中满是朦胧和迷茫，如从极北冰海捞起的一块寒玉，沾着浓浓的水雾，目光中，更是还分不清虚实模样，又过了很长一会，才渐渐恢复丝清明。
少年好奇问道。
“怎么样？”
少女抿唇沉默了片刻，回道。
“老祖，你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少年闻言，神色立变，恼羞成怒般，不过，和在飞舟上不同，此时，不知是不是看了那碑的缘故，他这次没有做反驳，也没有摆起身份，而是，继续打起某些主意的。
“他的几个弟子，小心，你应该能看出，猜到吧，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少女默了默后，摇头。
“我不会和他们打……老祖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顿了顿。
“不过，等以后他们修到与我同等境界，倒是可以交流交流。”
少年闻言，唇角忍不住抽了抽，带着几分不甘，挑眉道。
“闻名不如见面，上面终究不是真实的他们，现在就可以相互切磋切磋……看一看他们真正的‘道’。”
少女摇了摇头。
“我有我的道。”
随之，她凝望着少年，反问道，轻声却郑重的。
“老祖……那位，是什么境界？”
少年一怔，有些意外的，随即化作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小心然，你认为呢？”
少女沉吟片刻，回道。
“他和老祖你，不太一样。”
少年眼底深处闪过真正的欣赏，他笑了笑，又默了默，而后做出什么决定一般。
“来。”
他转身，脚步悠然，朝着青山的方向走去，只是，他走向的，不是青山的山道，而是，向着广场一隅，第二块石碑所在走去。
温暖明媚的阳光斜照在那碑面如镜的巨石上。
碑前盘坐的修士人影稠密，如林中古木般一动不动，然而，等少年少女两人临近的时候，人群之中，一名年轻人缓缓站起，他的目光直直落在石碑之上，接着，迈开脚步。
正是，青山开山时，差一步之遥，若不是出现中州女仙，很大可能成功登顶，以及，第一块天书石碑落下后，日夜参悟，某天有所得时又遇到西荒龙帝，坏了抓鱼心境，亦是，当今，南域明面上第一大宗，清虚宗弟子，周磊。
少年脚步一顿，眸光微转，带着几分探趣的意味打量着那年轻人，这时，周磊也注意到了二人，神情微愣，脚步微微一缓，开口。
“你们先？”
少年笑意更浓，语气轻松自在，不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