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颦儿此时很想撑起一道护罩，还有伸手替他拂去身上的雪，只是，又怕打扰到他，最后，什么都没做，不，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她仍在他身旁紧紧站立着，守着，也是陪着。
第281章 秦婉如
雪仍在下。
顾颦儿依旧站在李长夜身旁。
她的脚边，早已积满厚雪，后来，她散去了护体的真气，雪落于发间，结在睫上，披在肩头，紫色衣裙渐渐被雪色吞没，那活泼轻摆的结带，垂落在前襟，结了一层细霜。
天地间，像只剩下两人，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气机在风中微动，而后，李长夜破雪而出，见此，一直注视着他的顾颦儿，同样恢复鲜艳的色彩，她笑了，眼角仍沾着晶亮的雪，整个人同雪中初绽的花，生动而明艳。
“怎么样？”
她关心问道，像是在问他所思的结果，也像是担忧关心他的身体，李长夜回望了发上和身上有着不少残雪，以及不知是不是因冻泛起红晕的俏脸。
“还有一些地方要去。”
而后，两人继续前行，不是朝嵩京方向，而是绕着嵩京，在其方圆数百里范围中，隐蔽气息行动起来，山川，丘陵，河谷，古道，李长夜在多个地方不时驻足。
顺带一提，路上途中，一次偶然的机会，李长夜得知顾颦儿所修的浩然气以及那模仿自己的浩然剑，顾颦儿有些不好意思的将他们宗门去参悟过【雾隐轩事件】中他所留剑意说出。
对此，李长夜却没有在意，反而在赶路以及空闲时间里，开始正式指点起她，亦如，下山后，曾指点过祈碧一样，点出她的各种不足，以及想要修习自己的浩然剑关键。
天行健宗原本就是主修浩然气的，两者虽有不同，可也有异曲同工之妙，顾颦儿心性虽然不太行，天资还是有的，甚至说不错，很快就入了门。
夜，一座破旧的小庙，立于荒山野道之间，屋瓦倾斜，神像残缺，李长夜盘膝而坐，气息沉如止水，已再次融入天地之间，不是简单入定，而是对着那覆盖嵩京方圆数百里的禁制大阵做着些什么。
顾颦儿感不到，准确说她连禁制大阵都感不到，此外，她没有在他身旁守着，不仅是因为他说不需要，也是因为，此时，她正在庙外舞着剑。
雪落她发，风拂她袖，衣袂飘扬，剑意流转间，映着她略带红晕的脸颊，更显几分灵动妍丽，她的眉心凝着一点光，映得双眸愈发清澈而明亮。
夜色沉沉，风雪飘扬，她那身形，显出一种朦胧之美，像是在画中起舞的仙子，又像雪夜寒枝上一抹乍放的梅红，孤而不寒，清而不寂，
她的剑，并不完美，招式多有破绽，但她的眼神，是纯然的明澈，是将一切心思，都放在他，他的剑，他教她的剑上。
许久。
顾颦儿收剑入鞘，微微喘息着，额前几缕湿发贴在面颊上，身子略有些发颤，胸脯起伏，腰却挺得笔直，整个人的姿态同以往渐渐有了些不同。
她返回庙中，先往将熄的火堆添加了些柴火，再坐到李长夜身旁，不远，有些近，一次比一次近，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张平日里寡言少语，却时常挂着温和笑意的清秀俊俏脸庞。
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舞剑运气，还是火光的映照，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好一会，神色才恢复正常，眉梢眼角，则多了几分柔软和安然，唇瓣轻轻翘起一点弧度。
她将剑横放在膝上，身子微微侧靠向他，原本只是想再看他一眼，不知怎的，眼皮竟慢慢沉重起来，火光摇曳在她眼前，她忍了一路的困意，倦意，终究是敌不过身体和心绪的双重疲惫，就直接在他身旁沉沉地睡去了。
夜，静而无声，熟睡中的顾颦儿，渐渐的，身子微微扭动起来，眉头蹙得紧紧的，额间还渗出些许细汗，一副深深陷入梦魇中的模样。
梦中。
她看到一处处战斗后的废墟，血染雪原，残剑斜插于地，熟悉的身影一个个倒卧雪中，正是她的几个师兄，紧着着，一道道恐怖无比身影冒出，追逐起她。
她很想出剑，出这些天学自李长夜的剑，只是，身躯怎么都动不了，完全不受她的控制的，最后，她奔逃起来，亦如那天，她的师兄们为她断后后，慌不择路的，逃起来。
只是，这次，逃着逃着，脚下忽然裂开一道幽深黑渊，她没有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坠了下去，坠落的过程没有尽头，四周皆是空无，耳边是风啸和心跳交错而成的恐惧。
她以为自己就要因此坠亡的时候，一双手臂，从虚无中伸出，抱住了她，温暖，稳重，像可承载着整个天地般的，更有种如春日山林初阳般的气息，自他身上渗入自己的四肢百骸，身心灵魂，将冰冷一点点驱散，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紧紧回抱住他。
然而，这时，他的肩后，忽地探出另一张面孔，一张极美的女子面孔，还有一双眸子，冰蓝色的眸子，如有蝶影掠过，她猛地一惊，一吓，醒了。
庙中，顾颦儿睁开眼，火堆仅剩最后的光焰，在破庙中投下隐约光辉，她眼前最先看到的，不是余火，不是残壁，而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李长夜的。
而她自己不知何时，整个人蜷伏在他怀中，双手更是紧紧抱着他的腰，头也埋在他肩下，整个人贴得极近极紧，如同梦中，这一瞬，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怔怔看着他，眼中的梦魇未散，却被他眼中的宁静和安然包裹住，那眼神没有讥笑，也没有质问，只是静静地等待她醒来，一会，她彻底醒了。
刹那间，面颊涨得通红，不知是梦魇残留的余悸，还是羞意翻涌，她像是被什么灼到般，急急松手，身子一闪，从那温热的怀中脱离出来。
她背着他坐起，垂首低头，看着自己身袭的紫裙，虽略显褶皱凌乱，但还是完整如初，她伸手，先轻轻拉平衣襟，又摸了摸自己满头散乱的秀发，再一缕缕地将发理顺，以及将落到脸前的轻轻别至通红无比的耳后。
半晌，她才深吸口气，努力将心跳压了下去，悄悄转过身来，火光微跳，照着她半低的脸颊，那双月牙般的眼眸掩在睫羽之下，低声如风过花瓣般呢喃开口。
“抱歉……有点睡糊涂了。”
李长夜没有将此放在心上，安坐如初，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如常。
“没事。”
破庙一时陷入沉默，火堆中柴枝噼啪作响，微光在两人间跃动着影子，忽明忽暗，顾颦儿低着头，手指不断搅着自己衣角，一会，她像终于鼓起勇气一般，语带迟疑地开口。
“听说你现在和水……水仙子在一块……这些天怎么不见她踪影？”
李长夜闻此，静了片刻，如实回道。
“她还在养伤。”
顾颦儿同样一默，低低应了声。
“这样呀。”
又是片刻寂然，火光将两人影子投在墙上，模糊而安静，一如各自的心思，交错而未明，不，准确说只有她的，而他。
“你一路也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顾颦儿嗯了一声，转过身，重新躺下，身子蜷着，像是想缩到哪，睫毛下那双眼，一直睁着，看着火光轻轻跳动的方向，脑海里，是梦中残留的幻象，还有那，温暖的怀抱。
……
翌日，两人继续前行，最后，来到【琴湖】之畔。
湖面如镜，雪覆其面，千里寒光，浩荡天成，冰层下，隐约可见几尾红鲤穿行，灵动而幽然。
此地，距离人世间第一大城【嵩京】已不远，远远望去，薄雾之间，那连绵如山的高墙隐约浮现于天地之间，轮廓雄伟。
李长夜凝视着琴湖，他没有像在其他地方一样打坐，没有做出破阵破禁的举动，对湖底名为【血吻】的异物也没有兴趣。
随后，他转身，继续前行，方向依然不是距离很近的嵩京，而是与湖畔相邻，连绵数百里的丘陵地带。
这里地势错落，林石交错，怪石嶙峋，不久，他就寻到一处隐匿山中的洞口，嵌在山腹之间，入口漆黑，寒意扑面，如有阴魂游走。
李长夜稍作感应，便毫不犹豫踏入，顾颦儿紧随其后。
洞内极冷，不是一般的冷，一般的寒，像自魂魄深处透出的阴寒，伴随阴风，如有千万幽魂在耳边低语般的，令人心神不宁，顾颦儿有真气护体，仍觉浑身寒栗，肌肤如浸冰泉。
正是依托地气，汇聚百阴，再以通天修为修建而成的【化形阴穴】，顾颦儿没有这个见地，李长夜猜到了，但却没有太过在意，或说他更在意一些别的事物。
李长夜继续前行，身形如常，步履从容，洞愈深，阴愈浓，最终，他带着顾颦儿来到最深处，亦是这洞穴的核心，百阴交汇之地，那有一个水潭，泉水清澈如镜，不染纤尘。
潭边，刻有无数禁法纹络，而让顾颦儿一下子失声的是，潭边还有几道人影，伏倒在地，衣衫残破，气息微弱如游丝。
“何师兄！！”
正是天行健宗的人，四人皆在，而且都还活着，顾颦儿眼眸骤缩，惊呼不由脱口而出，惊惧交杂，并惊急地奔了上去，扑到他们身前，而后，发现他们的实际状况更加糟糕，仅剩一口气的模样。
特别是，他们之中修为最高，最为稳重的，有兰君子之称的何慕兰，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整个人像被某种秘法抽走骨骼，四肢软绵如泥，伏地不起。
和传说中，何慕兰本家亲戚，三皇剑宗的【天君】何志彦，通玄界第一硬汉，情况非常相似，不知经过何等的酷刑折磨，顾颦儿跪伏在他身边，颤声道。
“何师兄！……你醒醒……是我……”
何慕兰无声，只在她摇动间，嘴角轻轻牵动，像想回应，却又已无力回应，除他之外，其余数人皆是如此，一个个面如枯槁，骨肉失衡，经脉紊乱，气血全失，如同残渣般。
顾颦儿眼眶顿时湿润，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哭出声，她咬唇将泪忍住，而后抬头，看向李长夜，亦如，当日，惶恐中，带着恳求和希冀的。
“他们……还有救吗？”
她又顿了顿，唇瓣颤了几次，眼中泪水已满，哽咽的继续开口。
“求你救救他们……以后，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比如，做你的……”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李长夜便开口打断了她。
“不用你做什么。”
接着，伸手，数道清辉自他掌间逸出，如月华洒落到几人身上，顷刻间，那本已枯竭如死木的身躯，便同春露润泽般，断折的筋骨重续，体魄的生机一点点恢复。
这一幕，让顾颦儿再次想到当日，李长夜出现，将追兵随手斩落，并轻松治好自己身体的当日，只是，和当日，也是和自己不同的是，何慕兰他们身体完成了治愈，只是，依然如一滩烂泥趴在地上，神情木然，瞳仁涣散。
原因，他们真正的问题不是出在身体上，而是心上，精神上，正如当年的【天君】何志彦。
“他们能不能恢复，以后，就看他们自己了。”
李长夜话音刚落，洞穴另一条通道，忽地，传来极轻的足音，若微雨拂叶，悄然无声，一道人影，从那阴冷压抑的通道中缓缓走来，这瞬，整座阴寒森森的化形阴穴，都生出了一缕春意般。
那是一个女子，一个绝美的女子，她还没真正走近，那一身清雅淡然的气息，便已如雾一般扑面而来，身袭青色长裙，裁剪合体，素雅清净，裙上绣有青藤，自裙摆缠绕至衣角，青翠欲滴，生意盎然。
衣袖是由数层薄如蝉翼的轻纱织就，随她的动作微微颤动，上头所绣飞鸟图案，也像在风中振翅，衔花而来，袖衫领口略低，露出胸前雪肤，白皙无瑕，恰似初霜未凝的露台。
她身姿纤长，腰身极细，衣带随形而动，像一捧雪轻轻系在春柳枝上，盈盈可握，柔软得似要滑出指间，可，骨肉又极其匀称，那种美，不是丰腴如玉的，也不是骨感冷艳的，而是一种令人难以言说的柔韵。
既细致，又饱满，既轻巧，又绵韧，她静静站在那里，便教人觉得如雨中轻荷，未语先怜，那份婉转婀娜的姿态，看似柔软无骨，却自有千般风情，无需动作，无需言语，只一站，便教人动心，难耐自抑。
第282章 入局
女子如烟水画桥，温柔中藏着妩媚，妩媚中透出三分天真，天真里又缱绻着些许难以言喻的勾魂情致，她不言媚，媚却自然而生，她不说情，情却盈盈满眸。
她的眸光落到李长夜身上，停下脚步，接着，玉手相叠，微微欠身，腰肢曲若新柳低垂，那本就略低的领口，因身形前倾，衣襟微微展开，露出春雪般细腻白润。
这一礼，放在寻常贵女身上不过温雅得体，可落在她身上，便不知怎的，多出几分莫名的柔情蜜意，又像缱绻缠绵的暗示。
李珣初见她时便招架不住，难抵诱惑，忍不住扑上，第一次便那么的交了，是的，女子，正是秦婉如，【阴阳宗】的月华长史，日曜为男，月华为女，日曜统阳，月华司阴，分别统御五嫔七卿，是阴阳宗下任宗主的候选人，可算是副宗主。
她还是上任宗主阴散人最为器重的徒弟，以及，阴散人的亲妹妹，如今妙化五侍中【羽侍】成为玉散人鼎炉前，所生的大女儿。
“李真人，家师有请。”
她轻启朱唇，那声音像雨后茶香，悄然钻入耳畔，让人骨中泛酥，心头生痒，加之，眸光微湿，唇角含怯，举手投足间宛若夜来春风拂过心湖的韵致，又有几人能生出真切的戒备，她太柔了，柔得不忍拒，柔得让人一靠近便身陷，沉溺，迷醉，无法自拔。
李长夜不为所动。
“她不在这里。”
秦婉如眼睫微颤，用比方才更低，也更柔的声音。
“她在嵩京等您。”
李长夜沉默片刻，目光转向另一边，顾颦儿和她那几个师兄，顾颦儿也抬起头望着他，眼中有些许纠正犹豫挣扎，像想要迈步朝他靠过来，若他答应，还想和他一同前去，因为一路上她已习惯和他同行，可，她身旁又有几个师兄存在。
这时，秦婉如的声音再次传来。
“真人放心，她随时都可以带着他们离开，我们不会为难任何一人。”
李长夜则是直接开口。
“先将她身上的迷术解了。”
此言一出，洞穴中气氛为之一窒，秦婉如那原本盈盈似水的面色，也是一僵，而顾颦儿，先是瞪大眼睛露出分外不解疑惑的模样，接着瞳孔微缩。
她想到那晚，在破庙中的那晚，经历的那场梦魇，以及醒来后钻入到他怀中的自己，当时羞意难当的她没有细思，俏脸继而泛起红意，如雪中红梅，先盛，再谢，而后一寸寸褪去，化作死白。
莫名的羞，莫名的委屈，还有自我怀疑，如潮水一齐涌来，顾颦儿小小身子不住轻颤，手指也慢慢攥紧，低着头，咬住唇瓣，再抬头，看着李长夜。
“我一路上从没有骗过你，那晚，我也没有任何想害你的心……”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她站在那，身形纤细如雪枝，那一双眼，是她最动人的地方，像是雪融后的湖水，澄澈，纯净，李长夜看着她，露出淡淡的笑，正如那晚庙里，她从他怀中苏醒后所见。
“嗯，我知道。”
李长夜还知道，她被李珣的【锁心术】所困的大半生，当时同样初出茅庐的李珣为何能在她身上能成，更主要还是因为她自己，心性这一块。
何幕兰他们被李珣害死，自己也丢了身，更被阴散人她们一起，后来嵩京事件爆发，甚至差点被诸多官兵，可，最后却爱上了李珣，更对李珣唯命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