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之巅，云雾翻涌，更高之上，本是晴朗的天幕，忽而黑云沉沉，遮天蔽日，风，从四面八方骤然卷来，带着撕裂天地的尖啸，一股超乎想象的威压形成。
青山广场上的人，不，整个青山市集的人，一时间全都愣住了，心头狂跳，脊背发凉，而这，只是那女子，身上难以自抑的气息溢出而已。
女子蹲下，先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搂进怀中，再把目光缓缓扫向前方，只见，一个头上扎着两条整齐的小辫子，穿着极为朴素的布衣，袖口还打着补丁，脚下踏着双开裂小布鞋，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比自家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正一步步走来。
广场上，有人已经偷偷往后撤了，特别是离男子女子近的那些，除了那群为市集定下规矩的老人，还有周磊这个当事人，但，这个小姑娘一点也不畏惧，走得大大咧咧的，风吹乱她的发，她只是抬手拨了下，继续往前走。
等来到近前，小姑娘叉着小腰，不客气地瞪了那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一眼。
“什么打你……是你先抢我的糖葫芦的……你别乱说……你长这么大还哭，还说谎，羞不羞呀？！”
女子先将小女孩抱起，垂眸，深不可测的眸，一眼落下，带着不可言喻的气还有势。
但，那小姑娘浑然未觉，还抬起双眸，清澈的，闪亮的，目光从小女孩身上转到女子身上。
“还有你是她娘亲对吧……你能不能好好管教她……她真的很欠打知道吗……我那还在喝奶的六师兄，都要比她懂事！”
女子见小姑娘没有被自己的气势影响，同时也感到她身上一缕极为独特的气息，和之前看的天书隐隐同源。
但又不完全一样。
小姑娘散发的，更复杂，复杂到她都有些看不懂看不透看不明，明亦可说高明，境界上的，修为上的。
还有，小姑娘手中的糖葫芦，她看不出那果子是什么，不是灵果，但，不一般，连自己都有点想吃，因此，不语。
这时，女子怀中的小女孩开口了，满脸委屈的。
“我说了给钱你……不……我已经把钱丢给你了……你却不给我果子我！”
小姑娘闻言顿时翻了个白眼。
“我说过不卖……还有你的钱我更没捡！”
她举起糖葫芦得意地晃了晃。
“这可是我师父亲手串的，师姐师兄们都没有，我怎么可能卖给你！”
听到师父一词。
女子眼神微动，大抵是猜出了小姑娘的身份，明显不同周磊，还有那群老人的身份，于是，抬眸看向青山之巅，她也欲要学上次那位女仙般的人物，强行看破，见见如今青山之主究竟是个什么人的时候。
她身旁的男子，缓缓朝前迈出一步，他一动，先前被女子扰动的风云瞬息止歇，天地间万籁俱寂，他同样看向青山之巅，朗声开口。
【西荒，龙帝，求与道友一见。】
这话男子没有用密语传音。
一句落下，广场上，青山市集，所有修士，如遭雷击。
【龙帝】
这个名字，如天音灌耳，南域有几大势力，除此外，还有座【青山】，西荒同样有几大势力，除此外，还有一座城，【龙城】。
南域有禁地【十万大山】，西荒也有禁地【鬼都】，青山独守【十万大山】，龙城则是镇守【鬼都】，龙帝便是龙城之主。
一会后。
云雾依然缭绕不散的青山之巅，云浪翻卷，无风自动，可却没有像青山开山那日真正的散开，一道声音，从云海深处传下。
【青山，李长夜，有事？】
李长夜？
听到这名，所有人皆是一怔，包括那男子和女子，因为，那名字是普通又陌生的，而除了名字外，青山之巅的云雾依旧未开，加话中直接询问来意，自是不想真正相见，面见。
男子和女子互视一眼，接着，男子不动声色，再度开口。
【不知青山老祖是道友的……】
对此，青山之巅，不像前一刻犹豫，准确说，李长夜决定报出自己的名后，就不需要再多想什么了，至于龙帝口中的青山老祖，他猜到可能是自己的便宜师父老道人，不过。
【我不认识青山老祖。】
这话，让青山下几乎所有人，又是一震，一惊，甚至，包括世代居住在这里的那些人，有不少同样愣住了，只有少数是真正不在意的，像老翁老农老樵老渔老汉那些人。
男子默了默后，看了眼刻有天书的石头，又看了眼不远处那吃着糖葫芦的小姑娘，主要是，感着两者暗含的气息，再度抬头，这次，他没有再开口。
只见，他的双瞳微微一震，那金色的双瞳如金色湖面泛起微澜，而后，瞳中金芒骤然聚拢，旋即又绽放，一对黄金瞳彻底显现。
这瞬，天地像有震动，但，实际又什么都没发生，没有像之前女子泄露气息时的剧变，没有惊雷，没有风起，没有云涌，但，老翁这些人，心头一紧。
一股无比恐怖的气息，从男子身上缓缓升腾，可却没有散发出来，而是极度凝缩，聚到黄金瞳中。
第241章 一眼
龙帝此时的黄金瞳，就像是太古天龙之眸，亦像是佛门金刚之眼，威严无匹，亦摄人心魄。
若说先前女子气息外泄如风暴席卷，里边还含有情绪波动。
那么，此刻的龙帝，便如大日临天，神明苏醒，眼里只有冷漠，清寂，无情，单单是眼眸注视，便足以令万灵战栗。
龙帝的瞳光，透过层层云雾，越过山岭林壑，落到青山之巅。
于是，他就见到了，青山上有一块青石，青石之上，坐着一人，身着青色道袍，外貌年纪不大，少年模样，一头雪白的长发随风披散，面容清俊而宁静，气质如皓月映水，清风入林。
正是，李长夜。
龙帝，确认了当今青山之上的不再是青山老祖，但，还没有把目光收回，因为，他看不透李长夜的修为，不是说真正的修为，而是一点一滴的修为迹象都没有。
没有灵光溢体，没有法相浮动，更没有异象展现，甚至连常见的内蕴道韵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是凡人，但，能代替青山老祖独坐青山的，又怎么可能是凡人。
龙帝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口气让青山云雾中一处水潭泛起微澜，惊到一条巡游的小鱼猛然跃起，更让，遥远的禁地十万大山深处，某些存在，睁开双眸，同样是金色的双眸。
下一息。
龙帝双眸微阖，又猛然睁开，他那双黄金竖瞳，骤然一亮，像两轮倒映天日的黄金月轮，照彻虚空，瞳中更有一道道纹络徐徐浮现，像是道纹，也像佛印。
左瞳内，有山川流转，有星辰轮回，有一尊尊虚影垂目低眉，梵音缭绕，右瞳中，有龙腾九霄，有剑裂穹苍，有符文如河，流转不息。
两瞳交汇，天地为之变色！
山风忽止，林鸟无声，青山之外万象沉寂，青山之巅的云雾，被拨开了些，也像是主动向两侧让开，拔云见人，李长夜的身影清晰了些，龙帝也看清了些。
龙帝此时瞳中的李长夜，是山，是青山，也是天地，不是借势，也不是藏形，而是，很自然的，与山，与天地融合到一块。
此外，还有一层清辉。
清辉很淡，若有若无，薄如晨雾，亦如晨光，可却又像能穿透千劫万界，映入人的神魂深处，那层清辉从李长夜身上每一个毛孔，以及每一缕气机之中，缓缓生出，如莲花生光，似星月聚照，又像是，天地初开时，第一缕晨曦划破混沌，普照大地的那一息。
龙帝剧震，是瞳震，是心震，是身震，是神震，是魂震，整个人如遭天劫雷击，他不认识李长夜，也看不透他的修为境界，但，他认识这抹光。
青山老祖？
不！是和青山老祖相似的光！
那曾让无数妖魔鬼怪见之色变的清辉，传说中，有妖皇匍匐万里之外，只远远遥望了青山老祖一眼，便自断脊骨，断尾求生，也有鬼帝与青山老祖对视后便于冥渊自葬……
相似的光，不常见，但，世间还有，因为，青山虽毁，有些传承还在，比如，那三千道藏，但是，能与青山老祖相提并论，却从没有出现过，可，现在。
龙帝看着李长夜身上那，淡如水纹，静若晨风的光，金色竖瞳中的道纹佛印不再自然，而显得扭曲起来，他更是本能的想要闭上自己的双眼，欲避其辉。
但，就在这时，李长夜也看向了他，目光越过缭绕云雾，越过山岭林壑，落到龙帝身上。
龙帝先是看到一双眸，一双清澈得过分的眸，清澈如镜，清澈得像可以映照一切，日升月落，江河入海，凡尘万物，皆可入眸，自然，也包括。
一条龙，一条真实的，巨大的，苍古的的金色巨龙，龙有金鳞千万，每一片皆如天铸，其目即是神日，其尾如星河摇动，躯体横贯天宇，盘绕于虚空法则和道海之间。
正是，龙帝，他自己，本体，亦是最本源的真我，龙帝金瞳震颤，李长夜的瞳孔，就像是一面无垢的镜，将真实的自己映出了，外貌，血脉，魂光，甚至，过往的傲气，杀戮，荣耀，伤痕……
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一切一切，毫无遮掩地，全数映在了李长夜那清澈的瞳中，就像自己的皮囊被其目光完全穿透，进到他的灵台识海之中。
一种赤裸裸的感觉。
他知道那是一种错觉，和不久前他看向周磊时是相似，他并没有真正用神识侵入，毕竟对他来说周磊就如蝼蚁，至于看破他清虚宗的根底，再简单不过了。
但，那简单的一瞥就让周磊不由自省，自觉，甚至自碎，可，周磊登过山，最后还是脱离了影响，直到眼睛容不得沙子，亦咽不下口中气的女子开口直言。
有言，眼睛是通往心灵和灵魂的窗户。
龙帝除了能感到自己被看透外，他从和李长夜直接对视中，亦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更多也更深的东西，凝视中，不断的深入，而后，他就见到一道剑。
一道剑影，一道剑意，一道剑光，一开始，是模糊的，就如混沌中的一道细线，它横亘在无垠虚空中，不闪，不动，只是，当龙帝看到后，便触发了它，触动了它。
剑动，没有轨迹，没有声音，只是，一瞬间，那剑，那光，像可开天辟地，分昼断夜，断因灭果，一剑下，可将山河逆转，将规则崩解，将万千大道，全部——斩断……
“唔——！”
一难以言说的痛，刺痛，从眼中生出，如针刺入脑，如剑劈心神，龙帝感到自己的本体从身到魂像真被开了一线，眼痛，身体痛，神魂痛。
青山广场上。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外人眼中，只见，龙帝朝青山之巅看了一眼，而后，发出了一声闷哼，便闭上了双眼，抬手挡在眼前的同时，更垂了下头，神色变得无比的难看。
龙帝的异状，惊到了所有人，所有目睹他举动的修士，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可是龙帝呀，西荒龙城之主，现在却表现出一副伤到了的模样，不，伤没伤还不清楚，至少刚刚是在青山吃瘪了，同时，亦让很多人，重新想到那个可称仙的断手女子……
青山广场上，一时之间静得可怕，有暗暗看向龙帝的，也有偷偷看向青山之巅的，此时，心情各异，不过，大多还是怀着吃瓜的心情，只想等事后，将这消息怎么和他人分享。
众人之中，也包括龙帝身旁如仙的女子，原本也正是她想看一看李长夜的，只是，现在，见到龙帝的惨状，凤眸不由一缩，眉头更是一皱，忍住亲眼看一看冲动，因为，男子的修为境界实力要比她高。
“你没事吧？”
好一会后，龙帝摇了摇头，放下挡在眼前的手，缓缓睁开双眼，一双金黄神圣不再，通红如血的眼，没有怒意，没有悲怆，有的是震撼，刺激过后的疲惫，还有些狼狈。
龙帝再度抬头，这次，头稍稍低了一点，眼神避开山巅方向，接着，他做了一个震撼所有人，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举动，他微微拱手，轻轻躬身一礼。
【多谢道友剑下留情。】
只是，这话并没有得到青山之上的回复，云雾缭绕，静默如旧，龙帝忽而一笑，是轻笑，笑中有自嘲，笑中亦有释然，他自个就想明白了李长夜为何不做答。
刚龙帝所见之剑，那道剑影，那道剑光，更多是某种无意之间的映照，是心神层面的映现，而非李长夜真正斩出的剑，因此，又有，哪来的留情一说。
想通此节的龙帝，朝青山再行一礼，心绪坦然不少了的，再度开口。
【道友，今日过来，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刚李长夜就问了龙帝有什么事，龙帝因不识李长夜之名，或说，在先前龙帝心中，青山除了青山老祖再无人值得他在意，而等真见到了李长夜的气还有剑，便有了其他的想法和打算。
【恳请道友，收小女为徒。】
龙帝这话一出，先不提其他人反应，他身旁的女子一怔，而她怀里中的小女孩则瞪大了眼睛，惊讶中带着不敢相信的看了眼自家父亲一眼。
不是说好不拜师了吗？！
小女孩连忙转头看向最疼爱自己的母亲，让她忐忑害怕的是，此时的女子，亦是一副认真重新思索的样子，然而，这时，青山之上，李长夜的话传下。
【我目前没有再收徒的打算。】
龙帝想到今日发生的各种事，心中微微一叹，没有强求，随之，抬掌，一颗宝珠凭空显现，紫金颜色，表面有星河旋转，宝光内敛而不耀，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凡品。
龙帝将其朝那个吃着冰糖葫芦，亦是上次青山开山时，最后成功登山的小姑娘递去。
“方才之事，小女冒犯在先，此物权当赔礼。”
他语气温和，神情平静，帝者威势完全收敛，像是一位寻常的长辈，实则，根据这宝珠的真实价值，并非是给李长夜的便宜小徒弟，而是赔给的李长夜，为今日之事，以及，重要的，那一眼，如果换做青山老祖在此，他绝不会也不敢看的一眼。
小姑娘没有看那宝珠一眼，将口中的酸甜果子咽下后，目光朝女子怀中的小女孩看去。
“不用，只要她道歉就可以了。”
龙帝看着小姑娘，和女子一样，同样不由想起年轻时遇到的某群人，眼底闪过一缕极浅的波澜，终究没有再说什么，缓缓转身，看向自家女儿，很少有的，也很少见的，用上较为严肃语气。
“珑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