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还只是开始。”
徐凤年语气愈发低沉,“春秋九国,何其雄壮?
离阳赵氏起初不过偏居一隅,何以能最终定鼎中原?
靠的不仅仅是铁骑刀枪,更是谋士间的倾轧与博弈!”
“离阳有荀平、元本溪,西楚有纳兰右慈,南唐有…各有惊才绝艳之辈,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棋盘外定乾坤!”
“而我北凉…”
徐凤年脸上浮现出一抹骄傲与痛惜交织的复杂神情。
“我爹徐骁,当年能以一介边军小卒起身,最终灭六国,马踏江湖,压得两大王朝都抬不起头。
凭的不仅是三十万铁骑的悍勇,更因他身后,站着两位…足以让整个天下谋士都黯然失色的男人!”
“一位,善用阳谋,光明正大,以势压人,算无遗策,乃阳谋赵长陵!”
“另一位,善用阴谋,剑走偏锋,奇计百出,毒绝天下,乃春秋毒士19李义山!”
“赵长陵…”
徐凤年眼中露出敬仰之色,“他乃真正的经天纬地之才!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徐家军所有大的战略方向,几乎皆出自他手!”
“他曾于颖椽城外,仅凭三封书信,便让拥兵十万的敌将主动开城投降,不费一兵一卒!”
“他曾布局十年,一手策划了西楚霸王的垓下之围,使其众叛亲离,最终自刎乌江!”
“他曾精准预言北莽南侵之路线,提前布置,使北莽大军无功而返,保全离阳北境十年安宁!”
“他之谋略,如煌煌大日,光明正大,却让你明知是计,也不得不依计而行,因为他算准了人心,算准了局势,一切皆在阳谋之中!
他若不死,今日之天下格局,或许大不相同…”
南宫仆射听得心神摇曳。不战而屈人之兵?
布局十年定一国兴衰?
预言未来?
这已近乎于…神鬼之能!
“那…李义山呢?”
她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好奇。
能与这等人物齐名,甚至让徐凤年将其排在之后特意提及,又该是何等恐怖?
徐凤年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与深深的敬畏:“李义山…他与我爹是总角之交,更是我徐家最大的恩人,也是…我北凉最大的底蕴与秘密。”
“他与赵长陵的煌煌大道不同,他走的…是诡道,是绝道!
他的计谋,往往剑走偏锋,毒辣至极,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自身!”
“他曾献计‘绝户策’,以一城百姓为饵,诱杀敌军主力,最终那座城…十室九空。”
“他曾布局‘毒士计’,暗中资助敌国权臣,令其内斗不休,最终国力大衰,被我爹轻易攻破。”
“他曾一手策划了震惊天下的‘妃玺案’,以一枚传国玉玺的仿品,搅动后宫,牵连前朝,最终废黜了一位极具威望的太子,为离阳新帝登基扫清了最大障碍!”
“他算天算地算人心,往往于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却也将自身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他常年居于这听潮阁底,不见天日,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他以身作饵,以自身气运为锁,为我北凉镇压气运,抵挡了无数来自庙堂江湖的阴毒诅咒与算计!”
“他付出的代价…是自身的健康与寿元!
他如今形销骨立,油尽灯枯,全靠珍稀药材和自身意志吊着一口气!
他才是真正为北凉耗尽了最后一滴心血的人!”
徐凤年的声音有些哽咽:“赵长陵是北凉的王佐之才,奠定了北凉的霸业根基。
而李义山…他是北凉的暗夜守护者,是确保北凉能在狂风暴雨中存续下去的…定海神针!”
“阳谋赵长陵,毒士李义山…得一便可安天下!”
徐凤年最终慨叹,“而我爹徐骁,何其幸运,能得两人倾力辅佐!”
亭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夜风吹过,带来几分凉意。
南宫仆射怔怔地站在原地,清冷绝美的脸上,早已被前所未有的震惊所取代。
她原本以为,谋士不过是些玩弄心术的文人,此刻才真正明白,何为“上兵伐谋”!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一言可决百万生死,一计可定国运兴衰!
这已完全超出了她对“力量”的认知范畴!
武道通神,可敌万人,斩将夺旗。
而顶级的谋士,却可于庙堂之上,书房之中,决定着天下亿万人的命运!
其影响力,其恐怖程度,甚至远超一般的陆地神仙!
自己方才那点轻视之心,此刻想来,是何等的可笑与浅薄!
她下意识地再次望向那池深幽的湖水,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厚厚的基石,看到最底层那位枯槁的老人。
眼神中,再无半分轻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敬畏与…好奇。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够拥有如此恐怖的智慧与心力?
又究竟是怎样的信念,能让他甘愿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将自己困于暗室,燃烧生命去守护一方土地?
徐凤年看着南宫仆射脸上那罕见的神情变化,知道自己的话起到了效果。
他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现在,你还觉得…他只是个普通的谋士吗?”
南宫仆射缓缓摇头,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是我…坐井观天了。
天下之大,能人异士辈出,并非只有武道一途可通巅峰。受教了。”
徐凤年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
忽然,南宫仆射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再次投向听潮阁,问道:“你方才说,那位毒士…名为李义山?他可是出身于…”
徐凤年接口道:“没错,他出身于春秋十大豪阀之一的辽东李氏。
只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南宫仆射一眼,“说起来,他与你们谢家…祖上还有些渊源。”
南宫仆射娇躯猛地一颤,霍然转头看向徐凤年,那双秋水般的美眸中瞬间爆发出锐利无比的光芒,如同冰封的湖面骤然裂开,露出了底下深藏的汹涌暗流!
“你…你知道我的身世?!”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刺骨,周身一股凌厉的刀意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锁定了徐凤年!
亭周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徐凤年面对这股足以让寻常指玄境高手都心惊肉跳的刀意,却浑不在意,只是慢悠悠地拿起石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了然:
“南宫仆射,或者说…谢仆射?
天下第一绝色,胭脂榜魁首,却偏偏女扮男装,痴迷武道,誓要登顶…所求为何,真当能瞒过所有人吗?”
“你父亲谢观应,又名谢飞鱼,文武全才,野心勃勃,为夺天下气运,于你母亲化龙的关键时刻,痛下杀手,夺其龙气…此事,在真正的高层眼中,并非绝密。”
“你苦练刀法,自创那惊世骇俗的‘十九停’,所求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刀法大成,能向你那位冷酷无情的父亲,挥出那复仇的一刀吗?”
徐凤年每一句话,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南宫仆射的心上!
她隐藏最深的秘密,她活下去的最大动力,竟被眼前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世子,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她周身刀意愈发汹涌,几乎要化为实质,亭周的水面开始剧烈波动,泛起无数涟漪!
她的眼神冰冷得吓人,死死盯住徐凤年:“你究竟还知道多少?!”
徐凤年放下茶杯,迎着她那杀人般的目光,坦然道:“我知道的不少,但对你并无恶意。相反,或许…我们能成为朋友,甚至…盟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徐凤年意味深长地说道,“谢观应如今投身离阳朝廷,深受赵家天子信任,地位超然。
你想要报仇,难度之大,超乎想象。
单凭你一人一刀,即便你练成了那十九停,成功的机会又有几何?”
南宫仆射沉默不语,周身的刀意却缓缓收敛了一些。她知道徐凤年说的是事实。
谢观应本身修为深不可测,更背靠离阳皇室,势力盘根错节,想要杀他,难如登天。
“而我北凉…”
徐凤年站起身,走到亭边,望向北方那广袤的疆土,语气中带着无比的自信与霸道。
“我们有共同的对手。”
徐凤年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南宫仆射,“留在北凉,听潮阁的武学尽数向你敞开,我北凉的资源亦可助你修行。
待你刀法大成之日,或许…便是我们联手向某些人讨还血债之时!”
南宫仆射深深地看着徐凤年,似乎要看透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良久,她眼中的冰霜渐渐融化,重新恢复了那副清冷如水的模样,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此前未曾有过的…认同与考量。
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深邃的湖水,仿佛要看穿那层层阻碍,看到底下那位耗尽心力守护着北凉的毒士。
今夜,在这听潮亭中,她听到了太多震撼人心的往事,也窥见了这天下棋盘之大的冰山一角。
武道并非唯一,谋士亦可倾天!
……
昆仑山,玉虚宫前。
万丈霞光冲霄而起,映照诸天,无尽祥瑞之气弥漫寰宇!
地涌金泉,天坠仙葩,大道纶音自虚无中响起,仿佛亘古长存,又似刹那永恒。
三清圣人将于此,开坛讲道!
此乃无上机缘,洪荒亿万生灵梦寐以求而不可得!
玉虚宫前的巨大广场之上,已经座无虚席。
前排乃是阐、截、人三教的核心真传弟子,其后则是洪荒各方有缘前来观礼听道的大能修士。
一个个屏息凝神,道心空明,不敢有丝毫怠慢,生怕错过一字一句。
时辰已至,祥光万丈。
高台之上,有三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伟岸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