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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座震动天下的消息传出:武帝城主王仙芝,离城东行!
朝廷闻讯,如临大敌。
那位自称天下第二一甲子的老人,实力深不可测。
若他有心,直入太安城恐怕也无957人能真正阻挠。
离阳皇室不得不防,却又不敢过分刺激,最终派出了八千精锐铁骑,远远辍在王仙芝身后。
美其名曰“护卫”,实则为监视,底线是——只要他不靠近都城,便由他去。
王仙芝对此恍若未觉,只是缓步而行。
令人意外的是,他身边并非空无一人,还跟着一个约莫十来岁、穿着绿色衣裙,眼睛大大充满灵气的女孩。
“老爷爷,我们去哪里呀?”小女孩仰着头,好奇地问。
王仙芝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无人察觉的柔和,他望向远方,轻声道:“去见一位…故人。”
……
另一边,李淳罡独自一人,来到了一处荒凉之地。
那里有一座颓败不堪、几乎要被风雨和时间抹去的黄泥小屋。
这里,埋藏着他一生中最深的痛与悔。
他抚摸着斑驳的泥墙,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一身绿袍、巧笑嫣然的女子。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爱恨痴缠,最终都化作了嘴角一抹苦涩而温柔的笑意。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骄傲:“我李淳罡,岂能有提不起剑的一日?”
“岂能…腐朽于床榻,老死于山林?”
那般结局,对他而言,是耻辱。
“可我也不愿…舍你独自飞升啊…”
他望着那孤坟,眼神温柔,“天上神仙亿万,无你相伴,不过是换了处更无聊的地方枯坐长生,有何趣味?”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当年那般,可让天下剑折!
“绿袍儿,你说,若有高山阻挡后来人之路,当如何?”
“自然是一剑开之!”
“这,便是我李淳罡的剑道!”
话音落下,他并指如剑,对着那悬崖峭壁猛地一引!
“剑来!”
峭壁之中,一柄尘封不知多少岁月、锈迹斑斑的古剑剧烈震颤,发出一声欢快的嗡鸣,骤然飞出,落入其手!
手握古剑,李淳罡身上那油尽灯枯的萎靡之气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冲霄而起的磅礴剑意!
他仿佛回到了巅峰,不,是超越了巅峰!
“绿袍儿,且看…我这一剑如何?!”
他朗声长笑。
李淳罡抬头望天,声音传遍四野:“邓太阿!我李淳罡为后世剑道开山,留下一剑,你可敢接下?!”(bjcj)
天际传来声音,“有何不敢?
多谢李前辈为吾后辈剑道开山!”
李淳罡向天上抛去一剑,随后哈哈大笑,甚是畅快。
他不再理会外界,步履蹒跚地走到那座孤坟前,缓缓坐下。
依靠着冰冷的墓碑,就像依靠着挚爱之人的肩膀。
他开始低声絮语,说着一些六十年前未曾说出口、或是羞于说出口的缠绵情话,说着江湖的新鲜事,说着那个叫徐凤年挺对他胃口的小子…
声音越来越低,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这时,王仙芝带着那绿裙小女孩,悄然来到了不远处。
王仙芝停下脚步,静静看着。
李淳罡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努力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一抹熟悉的绿色身影,正从阳光中向他走来,巧笑倩兮,一如当年。
“绿袍儿……”
他喃喃呼唤,用尽最后一丝气力。
那被王仙芝带来的、有着前世魂魄的小女孩,仿佛被无形牵引。
走到李淳罡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破旧羊皮裘的衣袖,乖巧地应了一声:“嗯。”
听到这一声回应,李淳罡脸上露出了此生最满足、最安详的笑容。
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闭上了双眼,头颅轻轻垂下,倚在坟前,溘然长逝。
天空之中,似有剑鸣悲恸,万里云海为之翻涌。
一代剑神,就此落幕。
世间再无李淳罡!
……
北凉境内,一处不起眼的小茶楼里,人声嘈杂,茶香混着劣质烟草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靠窗的一桌坐着三人,气氛却有些微妙。
温华,一个挎着木剑、成日做着剑侠梦的穷酸游侠儿!
是当初徐凤年游历江湖时结识的兄弟,他武功低微但心怀侠义,与徐凤年感情深厚,是真正过命的交情。
此时正和对面的少女大眼瞪小眼。
那少女名唤贾嘉,谐音“假假”,温华偏不好好叫,总拖长了音喊她“呵呵姑娘”或是“贾家嘉嘉”,惹得对方没好气地翻白眼。
介绍起她来,温华也总是撇撇嘴,只说是个“脾气古怪、名字也古怪的黄毛丫头”。
而这小茶馆的老板,是个姓黄的老头,旁人不知其根脚,只道他寻常。
实际上,这老头便是那在春秋翻云覆雨、算计了无数江山豪杰的黄龙士,人称黄三甲。
温华腿脚利索,跑去后厨捣鼓了一阵,端上来三碗清汤寡水、葱花都屈指可数的马虎面条。
黄老头也不计较,拿起筷子唏哩呼噜吃完,放下碗后,抿了一口粗茶,看似随意地感慨道:“温小子,如今江湖上武评列的那些个人物,你小子觉得,谁才算是真正的高手?”
聊到这个,温华立刻来了精神,把木剑往桌上一拍,大声笑道:“这还用说?
当然是武帝城的王老神仙了!天下第二?
那是人家自谦!
拓跋菩萨是北蛮子,老子才不稀罕。
说来说去,还得数咱们离阳的桃花剑神邓太阿顶呱呱!
御剑千里,取人首级,那才是剑道第一人呐!
我温华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辈子要是能跟邓剑神比拼一剑,死都值了!
其余那些什么曹官子啊、魔头洛阳啊,都不算啥,不是本公子的菜!”
黄三甲闻言,嗤笑一声,满脸不屑:“就你这点浅薄见识,还想剑术大成?
练剑之人,若只知崇拜邓太阿,而不知李淳罡为何人。
不出百年,这剑道的气象,就要再难有昔日独占武道半壁江山的鼎盛光景了!”
温华愣了一下,挠挠头:“李淳罡?我知道啊,咱们离阳自己排的那个水分极大的武榜,这老头儿好像才排第八?
后来北莽那边新出的武评更是没他影儿了,不是早就被人挤下去了吗?”
老人端起茶碗作势就要泼温华一脸,这小子赶忙拿袖子护住自认英俊无双的脸庞。
老人却是停下手,慢悠悠喝了一口茶,眼神飘向窗外,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挤下去?嘿!小子,你懂个屁!
这五百年来的江湖,李淳罡是唯一一个在剑道之上的造诣,直追那传说中骑鹤飞升的仙人吕洞玄的巨材!
是足足五百年!可不是一百年!”
“春秋十三甲,评那剑甲魁首,李淳罡当选,是其中最没有疑议的一个!无人质疑!”
温华“哦”了一声,看老头不像开玩笑,也收起了嬉皮笑脸,虚心请教道:“黄老头,你别光说这些悬乎的,说些实在的,厉害的,否则我也听不明白。”
老头瞥了他一眼,笑了笑:“实在的?好!
你可知道李淳罡当年初入江湖,是何等风采?”
“十六岁入金刚境!观广陵大潮,踏一柄寻常铁剑御江而行,潇洒不羁,不知引领了多少憧憬江湖的年轻人模仿练剑,以为剑仙当如是!”
“二十四岁便入天象!孤身挑战东越剑池一位闭关多年的剑道老祖,不仅断其名剑,更一剑毁其剑心,令其郁郁而终!”
“曾西上佛宗圣地烂陀山,以手中剑,问佛辩法!”
“曾去往西蜀,挑战当时的西蜀剑圣,于激战中领悟绝学‘剑滚龙壁’,剑气如龙,盘壁而上,无可阻挡!”
“那时的江湖,风头最盛者,只属李淳罡一人!
青衣仗剑,便是风流!”
“三十六岁,便已窥见天门!
若非…唉…”
黄老头叹了口气,继续道:“后来,他与王仙芝一战,因惜才未出剑开天门,惜败半招,木马牛被折,留下了‘天下第二’的说法,却无人觉得他输了。”
“再后来…那穿绿袍的女子挑战他,却故意让他杀了自己…”
黄三甲的声音低沉了些,“李淳罡这才真正明白了何为心疼的感觉…”
“他抱着那女子的尸体,疯了一般跑去龙虎山,找即将飞升的齐玄帧讨要金丹,想要救回绿袍儿…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他在斩魔台与即将飞升的齐玄帧论道,心急如焚之下强行剑开天门,却最终在心境大乱中败给了齐玄帧!
自此,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剑道,境界一泻千里,从此消失于江湖…”
温华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完全没想到那武榜上排名不高的老头,竟有如此辉煌而悲情的过往。
老头看着他傻样,冷笑一声,转而问道:“那再说个更实在的,你小子可知李淳罡前不久在广陵江畔,一剑斩甲几许?”
温华回过神来,想了想,试探性问道:“八百?”
见黄老头笑而不语,他咬咬牙,学着老家伙往日吹牛的风格狮子大开口:“一千六!”
老人冷哼一声:“再加一千!”
“两千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