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共也没什么物什,几件新旧衣物,一并叠了放好,弓需悬在墙上,柴刀则可丢到柴房……
最紧要的,莫过于那十三本书。
应阐全数收到书房中的木架上,摆放整齐,唯独抽出云篆书和载物志来,带到桌前。
这时,他又想起屋内没有火烛,好在此时正当白昼,应阐支起窗棂,天光自然漫入书房。
他便借着天光,翻开云篆书,细读起来。
云篆书的内容,与想象中有些不同,它并不是说文解字,而更像是一篇有注解的道经。
通篇都是眇莽之内,玄冥之外;生乎空洞,生乎太无;太无之变,空无之化……
应阐逐字逐句地读,渐渐明白讲的似乎是炁的本源,炁的演化,又似乎是天地的本源,天地的演化,无的演化,有的演化……
他虽然也学过一些道经,但是真正理解起来,还是太过晦涩了。
好在用于学习云篆,却似不难。
那日,老道说俗世中的文字,也是源于云篆,果然不是虚言。
这一个个的云篆看起来极陌生,但明了其意之后,再对照文字,便不难看出演变的迹象。
有了这般发现,以应阐的聪慧,记忆起来并非难事。
他不由大为振奋,也更投入其中,不知不觉,就是几个时辰逝去。
日头早已过了中天,应阐终于一停。
虽说伏案苦读,身体并不如何疲惫,但仍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
他打算暂歇片刻,也借着放松心神的功夫,读一读其它书籍。
应阐遂又取过《载物志》。
此书与他曾经读过的一本博识、博物的杂纂同名,内容却是大不一般。
翻开书封,首页乃是书目,只
六洲四海。
应阐只觉,有道纱帘正于眼前徐徐打开,他也终于首次,看清了这一方天地的真容。
原来此界真是天圆地方,统有六洲四海,灵山无算,诸多洞天福地,隐介藏形,仙与魔,皆显圣迹,神与佛,布道四方……
大昌号称中原之国,然则不过是南华大洲上一偏远之国,地处西隅,与世隔绝。
而隔绝它的,正是大万山。
大万山号称无尽大山,果然不是虚言,其西接天屏,东至神柱,南临瀚海,延绵横跨南华大洲近三四成的土地,乃是六洲四海,最为庞大的山脉。
物华天宝,鸾翔凤集,孕育着不知多少仙山福地,又不知有多少真修于此得道……
他走过的那几十重山水,不过是这庞然山脉的边隅一角而已。
应阐只觉心驰目眩,恨不能够亲眼一看,这方天地究竟多广?又有多少难以想象的壮丽?
以至久久难以回神,翻读后篇,虽也大开眼界,再难感到如此震撼。
应阐知道自己已有些无心再读,索性彻底放下了书。
抬首望向窗外,发觉李玄英已经回返,此时又在院中行功,虚抱太阳而转。
瞧着似是已至尾声,动作放地极缓,渐渐趋向静止,但是应阐眼尖,却瞧见李玄英额头之上,源源不断冒出细汗,又在转瞬之间蒸腾,因此似是升起了道渺渺白烟一般。
“这是什么功法……?”
应阐眉头一挑:“架势愈趋向于‘静’,身体愈趋向于‘动’?”
这时,李玄英已彻底收功,顶上白烟没有后继,很快随风散去。
他睁开眼,便一回身,见到应阐正在窗后瞧他,拱手唤了一声:“师兄。”
应阐知道,这是自己的目光被他捕捉到了。
“玄英。”他想了想,起身穿过小厅,来到庭院之中,问道:“昨天今日,都见你行此功,不知道是什么玄功?”
“这是乾元筑基功。”
李玄英道:“师兄感兴趣?若不介意,可随我学。”
应阐闻言一讶。
他本来只是想向李玄英请教其中的动静之理,倒没想到,李玄英会抛出这个选项。
“可有不妥?”
“自无不妥。”
李玄英摇了摇头,“此功亦是道院所传,师兄早晚都要学的。”
“来,师兄随我站定。”
见他都已摆出架势,应阐自然不会扭捏。
“乾元筑基功,乃是所有道院弟子皆要学的功课。”
“其有固本培元之能,勤练不辍,可使身康体健,气血焕发,神力充盈,寒暑不侵,百病不生。”
李玄英两足齐肩而立,正脊挺胸,两手虚抱于前,长吸短呼。
应阐好歹也有一身不俗武功,一个架势,自是能够做的标准。
李玄英见状,暗暗点了点头,双手便动起来,或推、或收、或沉于腹、或举于顶,始终保持如抱日月。
整个过程之中,身躯似是不动,其实却是每寸血肉,都在一同运转,呼吸亦有数次变化,必须随着动作而转……
应阐认真学着,不知不觉,似乎有些投入到了其中,渐渐也忘了去看玄英,只是听闻他的声音还在传来:
“乾者,天也。”
“虚抱乾天,汲取乾元之正,足立大地,借坤舆以冲和真气……”
应阐渐渐感到,似有一股炙热的气,源源不断灌顶而入,随他行功,流转于他体内,最后经由足底,泄入大地之中。
第10章 乘霞凌波,饮酒论道
“呼……”
应阐缓缓收功,顶上便有一缕白烟,汇入山间云雾。
睁开双眼,便见已是夕阳西斜。
“师兄感觉如何?”李玄英仍在一旁,见状问道:“可有不适之处?”
应阐摇了摇头。
他武功不俗,所以对于身体的变化更加敏锐,此时此刻,能够感受得到,只是一次行功下来,他的体魄,气血,竟都有了增长,更有一种全新的变化,正于身躯深处发生——
那是一种,完全有别于武功锤炼的,由内而外的生机焕发。
“不愧是道院玄功。”应阐由衷道:“果然神妙。”
“身躯乃是修行之根本。”
“而我们这个阶段,又有炼精化气之说,更要万分注重。”
“所以道院才会传下这门乾元筑基功来。修炼乾元筑基功,不仅是为强身,也是在为修行打下根基,万不可以有所懈怠……”
李玄英忽地洋洋洒洒,说出大段道理。
应阐不由有些讶异,结果末了,他却又是一句:“徐师兄在时,便是这样说的。”
应阐顿时失笑。
“看来玄英对这一位徐师兄,十分敬佩?”
“自是敬佩的。”
李玄英道:“徐师兄是我见过向道最坚之人,不会被任何困境所挫败,也不会为任何成就自喜,至始至终都能笃行于道……”
“我在徐师兄身上学到许多。”
“哦?”应阐闻言,也不禁道:“可否与我说说?”
李玄英自是欣然,说起这位徐师兄来,他便滔滔不绝。
应阐见状,便道:“不如到亭中坐下长谈?”
李玄英想了想,却道:“我有一个更好的地方,师兄随我来。”
应阐颇觉意外,便随李玄英出了院门。
两人横穿过了石径,径直走近湖畔,应阐脚步顿时慢了下来。
此即青山黯黯,红日西沉,晚霞却在天际晕开,成了薄暮时分最绚烂的色彩,又尽数映于眼前湖中。
水面浮光,共天一色。
应阐终于知晓,霞栖湖为何会是此名了。
李玄英走近湖畔,那里竟摆置着两张藤椅。
两人坐于椅上,身影倒映湖中,恍然却似乘霞凌波。
“师兄觉得如何?”
“可惜无酒。”
李玄英哈哈一笑,忽然俯下身去拨弄什么。
不一会儿,他把一层泥土拨开,竟从其中挖出一个小坛而来。
“师兄,请便。”
应阐接在手中,眉头一挑:“这是?”
“徐师兄也好酒。”李玄英道:“他在此处埋了许多美酒,到走之时也没喝完。”
“我虽不能同饮,却是还记着呢。”
“哦?”应阐握着小坛,忽然有种错觉,似有另外一人,正错过了几年时光,邀他同饮。
这又如何能却?
他把坛封揭开,霎时浓香四溢。
湖畔阴湿,照理是不宜于埋酒的,但也不知徐师兄施了什么手段,却似没受半点影响。
应阐昂首痛饮一口,顿觉浑身舒泰,不由畅声一笑:“果然好酒!”
李玄英道:“师兄喜欢,这里还有,徐师兄定不会介意。”
“实在不行,改日我们再寻好酒,埋回此间就是。”
“正是此理。”
应阐连声称好,遂又畅饮一口,才道:“玄英,接着说说徐师兄吧。”
“徐师兄他,资质不佳。”
李玄英思索着,缓缓道来:“听说,徐师兄的祖上,也曾在道院之中修行,只是天资平平,最终没能有所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