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灵宝铸长生 第7节

  再次身处天光之下,应阐忽有一种隔世之感。

  其实前后相隔不过一个时辰,天日也只往西微斜了斜,群山绿意,亦是如常,一切并无变化。

  应阐只是知晓,他的三载寒暑,千日晨昏,还有所经历的一切风雨,都已经在此时此刻,化作云轻流去。

  自此天地不再相同。

  他在山间,伫立片刻,才迈起脚步行去。

  说来也实怪异,应阐这些时日,惯于攀上爬下、艰难辟路,走起石板铺就,阶梯井然的山道,竟是反而慢了许多。

  也不知是身体松散了,还是流连于景致之新奇,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霞栖’之畔。

  霞栖,也即先前所见那面镜湖。

  道院之中,所有弟子,都居住在霞栖对岸,常日里修行也是一般,只在有听道,学法,借阅藏书等事之时,才会来到这端。

  应阐既入道院,自然也分得了一个住处,乃是‘甲字二十六院’,道童说到对岸一觅就知。

  于是他便沿着湖畔而行,寻见了那一道长堤。

  长堤名作‘云中’,应阐尚不知晓其意,不过走在其上,湖风习习,却是实在惬意。

  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道院弟子,不过他尚没有一个相识,因此只是观察。

  这些道院弟子,多数都是青年,却也偶尔可见中年乃至翁媪老者。

  这让应阐有些惊奇。

  据他如今所知,道院修行之期乃是十年。

  十年之内,若能够有一定成果,修行到了某个阶段,便有希望拜入玄都派中。

  而若不然,便只能够离开道院自觅机缘,又或转为帮事道人,却不再是弟子。

  也就是说,眼下他所见的中年、老翁、老媪,入道院修行也都未逾十年,与他算是‘同砚’,果然求道并无早晚之分。

  而除此年岁之外,这些道院弟子的神态、举止也各不同。

  应阐见到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悠然自得,也有人索性就在堤上坐着,面对霞栖湖不知思索什么,甚至还有人倒骑青牛,手抱古书,任凭老牛寻路,心神却已完全入了书中……

  应阐走在其中,也沉浸于这一种氛围之中,恍然如梦。

  ……

  霞栖湖甚广,云中堤自是不短,走过大半后,后方的宫观楼宇,已都掩于绿意之中,倒是对岸景茂,渐而明晰起来。

  先前自空中下望,只见大片墨瓦白墙,鳞次栉比,井然有序。

  离得近了,才觉每座院落之间,距离其实颇远,还多隔有石山竹影、花木扶疏,即使邻比之间,也不至于相互烦扰。

  而来到这,应阐也才终于知晓,‘甲字二十六院’位于何处。

  原来这一片院落,是以天干为序划分,甲字即是临湖庭院。

  当然,除了方位、顺序之外,各个院落的一应配置,皆无不同之处,分配也是全随缘法,所以并无什么不公之处。

  只是对于应阐而言,打开院门,便是湖光山色,实在心旷神怡,当然自觉好运。

  下了云中堤,他便拐上湖畔小径,走在沿岸细柳之下,同行之人渐少。

  忽然,应阐听闻一道细小之声,正在唤他:“道士……道士!听的到吗?”

  应阐垂下视线,发觉彩雀藏在他衣襟中,半片羽毛也不敢暴露在外,只有一双圆眼溜溜地转。

  “仙子这是作甚?”

  “你小声点!”彩雀儿先是吓了一跳,但又很快镇定下来,鬼鬼祟祟问道:“我听外面许久无声,是不是到无人处了?”

  应阐忍俊道:“正是。”

  彩雀儿大喜,立即从他怀中冒出脑袋,叫道:“终于透了口气。”

  随后又是津津自喜:“我真的混进道院来了!”

  应阐再禁不住,失笑问道:“仙子从到玄都,缄默至今,就是为了这个?”

  “怎么?”

  应阐笑道:“我想,仙子纵使不藏起来,应当也能进入道院。”

  彩雀儿歪着头道:“为什么?”

  “你能随我来到这里,自是道院默许的事。”应阐道:“否则再是怎么躲藏,也不可能避开道院高人的视线。”

  彩雀儿呆了呆。

  “可是……”它虽觉应阐说的,不无道理,但仍有些不敢置信:“我是精怪,怎么能够随意进入道院……”

  话音未落,应阐忽一抬首。

  只见竟有一头白鹿,出现在了前方,正沿湖畔踱步而来。

  它对于应阐的存在,似乎没有半点畏惧或者敌视,只是好奇地撇了一眼,便悠然与他擦身而过。

  应阐瞧了瞧彩雀,发觉它的眼睛瞪得溜圆,不由莞尔。

第8章 长路漫漫

  甲字二十六院之旁,有条清溪蜿蜒而过。

  溪水是自山峰顶上飞流而下,最终汇入霞栖湖中,因此是道湍湍常流,也截断了湖畔的路。

  好在溪流之间,错落着几块大石,不知道是谁所布置,虽然未经斧凿,但也足够充作汀步了。

  应阐踏着石面,越过此溪,便来到了甲字二十六院门前。

  院子据地十分不小,由东墙至西墙便不下百步,也不知是何时建的,门墙砖瓦之上,都可见到岁月的斑驳,也承载着光阴的韵味。

  应阐确认无错,只觉十分称心,于是朝怀中道:“仙子,我们到了。”

  然而预想中的回应却没到来。

  他垂首一看,这才发觉彩雀儿在他怀中蜷缩成了一团绒球,俨然是睡着了。

  应阐哑然一笑。

  彩雀儿除了灵性十足,与寻常鸟雀也确没有区别,这段时间想是累了,因此放松下来,竟能在他怀中熟睡过去。

  应阐不再唤它,又把动作放小了些,自己轻轻推开了门。

  “吱呀……”

  木门两面敞开,内里景象豁然眼前。

  入门,是个宽阔庭院,院中铺着整齐石板,缝里有些翠色冒了出来,但是并不显得杂乱。

  庭院两侧,各有一些建筑,左边是几间屋舍,不知都是什么作用,右边则是一个亭子,一叠青砖,围起了株参天大树,树影则把半座庭院遮在荫中。

  除此之外,一并闯入眼帘的,还有一道人影。

  其站立于庭院正中,双手圆张,仿佛虚抱太阳,缓缓运转,而随他的动作,附近光线竟也有所变化,仿佛化作一层薄薄光霞,于他周身上下流转不定,端是令人惊奇。

  应阐定睛望去,发现此人原是一名小道。

  说是小道,观他面貌,其实至多十二三岁,皮肤粉白柔嫩不说,脸上的婴儿圆肥都未退去,只是身量要比寻常孩童要高不少,作的也非童子打扮。

  显然,其并不是道童,而是正式入了道院修行的‘弟子’。

  应阐不禁有些意外。

  他知道院之中,并非单人独院,只是没有料到,这位邻舍瞧来如此年少。

  考虑到对方似正练功,应阐没有打扰之意。

  但他进入院中,小道似乎还是有所察觉,很快缓缓收了行功,双眼一睁。

  应阐眼皮一跳,竟觉有道凌厉锋芒,从那小道眼中飞射出来一般。

  不过这种错觉,转瞬即逝,他再朝着小道眼中看去,也只觉得神光炯炯而已。

  应阐想了想,还是先走上前,作了个揖:“见过道友。”

  “贫道应阐,乃是新入道院修行,往后邻舍,还望担待。”

  小道才刚收了行功,连忙一整衣衫还礼:“道兄有礼。”

  他说起话一字一顿,似乎正在认真措辞:“小弟李玄英,住在西舍,正舍和东舍都无人住,道兄可以自行挑选,若是需要帮忙打扫,尽管告知于我。”

  应阐瞧着李玄英稚气的脸和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总觉十分有趣。

  但是为防少年错觉自己看低了他,应阐也只好一本正经回道:“谢道友,我自己来便是。”

  李玄英点了点头,却仍定定站在那里。

  应阐总算是看出来,李玄英虽然心智成熟,也愿意表现的稳重,但还是少了些与人相处的经验。

  自己的拒绝,似乎反而让他有些无措。

  他想了想,尝试着道:“不过,可否麻烦道友,帮我了解一下环境?”

  李玄英果然松了口气,忙应声道:“理当如此。”

  说着,便倒豆子一般,指着院中一间小阁,介绍起来:“这是院中共用的丹房,不过原先徐师兄在时,也只有他在用,我还不曾用过……”

  “徐师兄?”

  “嗯。”李玄英道:“徐师兄原本住在东舍,但他已在两月之前拜入本宗,东舍也就空了下来。”

  “原来如此。”

  应阐点了点头,但仍有些疑惑:“我听说一个院中,通常是住三人。”

  “但听道友之言,此处原先也未住满?”

  李玄英认真答道:“住满了的。”

  说着,却指向了院中那株大树:“道兄可看见了?”

  “听说几十年前,这棵树便生出了灵性,院中道师来看过后,说它已成了精。”

  “又说它在道院之中,久闻道法而生灵性,乃是缘法,日后若能化形而出,便可拜入本宗……”

  “后来,便把它也算作是道院弟子,‘占’了院中一间屋舍。”

  “所以道兄选了屋舍之后,剩下那间,也不会再有人住进来了。”

  “竟有此事……”

  应阐听着只觉奇幻,回首去望,那株大树竟有枝叶微摇,也不知是为山风所摇曳,还是大树真在与他示意。

  随后,李玄英又介绍起余下几间屋舍:“这是灶房,这是柴房……不过院中未开过伙,道兄若是烧饭,还得自己去砍柴来……”

  最后,便是三间屋舍。

  “其实屋舍内都是一般布置。”李玄英道:“道兄任选一间即可。”

  “如此,我便也选东舍吧。”应阐略一思索,笑道:“既然先前的徐师兄是住东舍,那正舍不就是‘树师兄’的住所?”

  “如今‘树师兄’还在院中,我岂能够窃居。”

  李玄英怔了一怔,才道:“是极,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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