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她要先死。
而后，才能出剑。
不是濒死，而是真死。
这是极端到从来无人修成过的神异，极端到只有死人才能使的出来。褪去肢体、排出血液，只有当附着在“剑锷”上的血肉剑鞘枯朽脱落，这一剑才能出鞘。
这一剑，不摧城、不摘星、不拿月、不开山。
只杀人。
“请君品鉴”四字落下。
异族剑客手中忽的一顿，就感觉梅青禾撤去了与他僵持的力气，于是他的配剑顺滑无比地破开了血肉，切断了梅青禾的喉咙。不过因为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所以并未能直接切断梅青禾的椎骨，只是将剑锋彻底没入梅青禾的脖颈之中。
两人对视。
异族剑客惊愕的发现，梅青禾没有流血。
她的脸苍白如纸，其上凸显出青黑色的血管，双眼浑浊，瞳孔失焦，胸口也不见丝毫起伏——她简直已经……不，她切实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一具会动的尸体。
当啷。
梅青禾松开仅存的右手，配剑落地。
这只苍白的右手落在右下。
异族剑客皱了皱眉，虽然没有从梅青禾身上察觉到丝毫危险，但他还是猛地运转劲力，要将梅青禾的头颅切下来。
但未等他做出动作。
梅青禾的右手，便消失了。
异族剑客瞳孔骤缩，心中警兆大作，连忙来回扫视，终于在视线边缘、自己腰身的右侧找到了梅青禾斜向上举起的手掌。
“！！！”
他心中警兆大作！
【刹那】仍在运转，可他没有看清！
他没能看清梅青禾的动作，他不知道方才梅青禾做了什么！
明明境界更高，又处于【刹那】状态之下，他竟然完全没有捕捉到梅青禾的动作！
联想到方才梅青禾的那句“以骨为锷，以死为锋”，他终于有些回过味儿来。
“搏命之法！”
“是了，她能做出这样的动作，那所谓的【锷骨】八成是某种搏命之法，她那些自残行经，应该就是发动这门神异的条件！”
心思电转之间，他从梅青禾脖颈中抽剑，闪身疾退！
同时面露冷笑之色。
“呵！你当我猜不到么！”
“可搏命之法也是有限度的！”
“你为了将玄览发挥到极致，已经将自己弄成了个死人，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你也活不过数息。而以你现在的状态，你根本就没有出第二剑的资本！”
“而你甚至没能伤到我！”
异族剑客本就是小人心性，尤其喜欢争斗中扰乱对方的心境，并由此获得胜利。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做法，所以嘴上的嘲讽丝毫没有耽搁腿脚的动作，他终究还是忌惮梅青禾能否劈出第二招他看不清的剑招。
他闪身后撤。
作为剑客，作为此时天下剑客中最为适合斗剑的天人，他自然极其擅长咫尺之间的进退，身影一阵模糊，便划出一道残影。
但只是退出一步。
他就失去了对自己腰身以下肢体的掌握。
就好像他的动作，将被完美地切断，但因切口过于纤薄而依旧接驳在一起的血肉和神经之间的平衡打破了——他在半空中轻飘飘地断成了两截。
下半身和上半身翻滚着，朝着不同的方向摔飞出去，在翻滚中泼洒出大捧大捧的鲜血。
没能将下一句话说完，他便在半空中失去了声息。
武当老道将一切收入眼底，面露骇然之色，本来将游子昂牢牢困住的太极劲不自觉松散开来。游子昂借机闪出，一个闪身便到了梅青禾面前，伸手就要将其扔到背上逃命。
手刚一伸出，就听得梅青禾低声说了一句。
“我必死，别管我。”
“走，去找指挥使。”
游子昂目眦欲裂。
他知道【锷骨】的作用和发动条件，自然也知道梅青禾说的不是假话，这门玄览神异的极端，就是李淼都要为之咋舌，可以说从发动这门神异开始，除去极少数的几门手段能在数息内为梅青禾吊上命，否则梅青禾必死无疑。
这也是最开始他与梅青禾简短争论的内容。
他认为自己不配让梅青禾用命给他开路。
当时他根本劝阻不了梅青禾……那么现在，他也无法将梅青禾扔下，自己去逃命！
执拗地将梅青禾拽起，他转身就要奔逃。
刚窜出十几丈，身后便传来老道的叹息。
“原来如此……如此极端的神异。”
“确实可怖。”
“就算是长生天麾下的天人，也无人能挡下这一剑。”
“可是……你这一剑，只能杀一个人，而我还活着。”
话音未落，游子昂只觉得背后一沉。
“松手。”
梅青禾的声音细若蚊呐。
游子昂知道，武当老道的太极劲抓住了梅青禾。
他只有两个选择。
扔下梅青禾，逃命。
还有跟梅青禾一起死在这。
“我不会放！”
游子昂怒喝一声，回身以徐夫人剑一劈，劈断太极劲，转身继续逃窜。但也正是这一动作耽搁的一瞬，武当老道便已经将距离缩短了一半。
梅青禾已经是油尽灯枯，她勉强张开嘴，还想说话。
却听得游子昂怒吼道。
“指挥使不会让我扔下你！”
“锦衣卫没有这样的规矩！”
“要么你我一起去见指挥使，要么一起死在这！”
第638章 清理门户
背上的梅青禾已经没了声音。
游子昂也咬紧了嘴唇，沉默着朝前窜去。
毫无意义。
他知道，梅青禾已经死了。
【锷骨】的本质说来很简单——将“命”彻底地、主动地消散，而后以纯粹无比的“性”尽数灌入一剑之中。这一剑之后，性命双双枯竭，而眼下两人身上也没有能吊命的手段，所以梅青禾的死亡已经是命中注定。
他的执拗和愚蠢毫无意义。
还可能送掉自己的命。
但他不知怎的，就是不愿放手。
这不是因为与梅青禾的私交，事实上以梅青禾的性子，整个锦衣卫之内能跟她熟络起来的也就寥寥三四人而已。只是他觉得不值得……自己不值得梅青禾用命换来的逃生机会。
作为李淼属下之中天赋和境界最差的一个，做的也始终是跑腿送信的差事，他一直在自卑，而带给他最大自卑感的，就是同样因为梅花盗而进入锦衣卫，资历又相差不过几天的梅青禾。
自卑，所以自耻。
知耻，而后勇。
换了其他人，他或许能做出理智的选择。
但被梅青禾以命换命，他就再也无法撇开这种自卑。
被梅青禾以命换命，哪怕生还他也无法洗刷这耻辱。
所以，他不可能放手。
死在这里，好过耻辱的活下去。
只是，现实不会因为当事人的心境而偏移。
武当老道衔尾而追，不断地挥洒出菁纯的的太极劲，牵扯游子昂的腿脚，不过数息就将距离再度缩短了一半，这距离，已经足够他出招了。
他骤然挥袖！
太极云手！
太极劲挥洒而出，隔空砸向游子昂背后。
寻常江湖人总会觉得太极拳是门缓慢柔和的拳法，这其实是错觉。刚柔并济、阴阳相合方为太极，只是武当传人在切磋时往往不愿下手太重，才总是用柔劲对敌……但这不代表太极拳就只能柔不能刚了！
论起刚猛，太极拳也是屹立于众多绝学之巅的武学！
这一记太极云手，划出凄厉的破空声，真气之凝实甚至隐隐在月光下勾勒出实体般的轮廓来，如巨石般猛地砸向前方两人！
“要遭！”
游子昂耳朵一动，警醒之下侧身闪躲。
可是已然躲不开。
背负着梅青禾，面对境界差距两路以上的对手，他躲不开……除非他愿意扔下梅青禾，看着她被凌空打成一滩血水。
“躲不开……就不躲了。”
游子昂拼死侧闪，还是没能闪出太极云手的攻击范围。
在这瞬间，他感觉到已经如尸体般的梅青禾忽的动了动，抬起了仅存的右手，抽出他腰间的徐夫人剑，朝那记太极云手劈去。
梅青禾还未死透。
这没有让游子昂欣喜，反而是苦笑起来。
因为梅青禾已经榨干了性命，挥不出剑了，甚至她的神智都未必清醒，这一下很可能只是浑浑噩噩之间，回光返照的本能动作罢了……挡不下武当老道的。
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