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原地，晃了晃脑袋，无神的双眼朝着徐福扫了过来。
“你去过中原？”
“你怎么会知道她的样子？”
徐福冷笑。
“我一直被镇压在伊势神宫，如何能去到中原？至于我为何会知道他的模样——怎么，你猜不到么？”
李淼的眉头缓缓皱起。
他一直陷在徐福的【寂照】之中，一直到刚才为止，他所感知到的就是一片漆黑的虚无，没有光亮和声音，除去之前徐福显化出妖物在他耳边吼了一声之外，便再无其他变动。
当然，这不是因为徐福手软。
【寂照】神异脱胎于寂照境界，所以性质也是一样——由心而定，敌人觉得徐福越强，【寂照】的控制力就越强，操纵起来也就越简单。
但李淼的三观实在古怪……甚至可以说有些神经，他平等地瞧不起任何人，他可以认同某个人、尊敬某个人，但却绝不会觉得某人比他更强。
境界相当，心态强势，徐福想要在李淼的脑海中塑造出逼真的幻象消耗太大了，他的真气恢复速度本就被达摩遗产限制，直接塑造一片漆黑虚无自然要省力得多。
但方才徐福放弃了这个战略。
李淼，可不是“省力”就能击败的对手。
在用本心幻象祛除掉肉身对神智的影响之后，徐福也开始真正搏命了。
李淼眼前不再是一片漆黑。
在他眼中，四周是一片连绵的小院，秋风萧瑟，将汗水味、血腥味、谈笑声和隐约的哀嚎声带到面前。
这里他再熟悉不过。
锦衣卫衙门。
他住了近四十年的地方，他的家。
而刚刚延缓了他拳头的，是一道娇小的身影，即使已经快二十岁，面容身形依旧像小姑娘一样，小脸儿上带着天真可人的笑，衣袖处不时抖动一下，像是藏着什么活物。
李小四。
李淼视线横扫一段。
于是更多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之中，安梓杨背着手在对手下训话，王海揉着眉心从门内走出来，梅青禾面色严肃地看着面前桌上的点心，游子昂半躺在屋檐上打哈欠，郜暗羽拉着曹含雁往演武场走，曹含雁一脸苦笑地将案卷塞到怀里，五岳剑派四位掌门和高菱正提着剑吵得不可开交……
尹敏君和恭懿郡主相视一笑，视线交汇处如有火光闪过，沈寻凝在旁边掐着腰怒视恭懿郡主……朱翊镜抱着头从屋内跑出来，朱载提着内阁首辅的袍服追出来，抬手就是一个砚台扔了过去……
都是幻象。
李淼自然不会觉得这些是真的。
要塑造出这样逼真的幻象，对徐福来说并不困难。
真正让他停手的是——细节。
这幻象，不仅是勾勒相貌那么简单，而是将所有与他相关的人的特质、性格乃至平日爱做之事都描绘了出来，这显然不是宽泛地了解一下能做到的，甚至在京城之中，能见到这些人这些神态的人都不多。
徐福刚刚脱困而出，他显然不该知道这些。
所以，有人告诉了他这些。
一个在中原耕耘了很久，能躲开李淼察觉的人。
一个早就关注到李淼的人。
一个满足上述条件，且会与徐福沟通的人。
河上丈人。
第629章 选择
徐福挥散幻象。
“之前徐夫人说过了，你名动天下。”
“既然如此，河上丈人就不可能不关注你。”
“我被镇压，他不会来找我。但他却会与徐夫人沟通，这些关于你身边人的一切……自然是他搜集到的消息。”
“有很多次，他就在你身边。”
“只不过你，没有发现。”
李淼抬起头。
“那他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徐福冷声说道。
“杀了你？”
“不不不……杀了你，太麻烦了。”
李淼眉头一皱。
“麻烦？”
“怎么，被我杀到面前不麻烦么？”
徐福微微闭了闭眼，而后话语中便像是带上了些叹息。
“或许麻烦。”
“但总要比自己去收拾天下要麻烦得多，总要比等上千年要麻烦得多。”
“李淼，你已经六路合一，你有没有感觉到……一种本能，一种想要成就天人之上，要对这天下造成多大影响的本能？”
他缓缓说道。
“根基越厚，要踏足天人之上就越困难。”
“就像你，像张三丰，像……那个人。”
“你们要成就天人之上，可不是随便杀个皇帝、屠个城乃至摧毁一个东瀛就可以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们要成就天人之上，非得以天地翻覆、传承断绝为祭品不可！”
“在你出现之前，大朔已经是千疮百孔，就算无人去动它，不出五十年也会轰然坍塌。但……你和朱载将它救了回来。”
“武当少林配合你收束江湖，锦衣卫搜捕天下不法，宗室老臣纷纷出山稳固朝廷，往日尾大不掉的文官集团被你杀了个七七八八……漕帮和丐帮稳固河运陆运通道，五岳剑派就像五根钉子一样将动荡的江湖框住，若是有人不服，你就去晃上一圈。”
“还有……或许旁人不知道。”
“你一直在尝试改造苗疆蛊术和瀛洲功法，你想创出一套根骨不全的人修习之后能改善根骨、且能将根骨一代代传承下去的功法……而且已经在锦衣卫内部小范围推行。”
“玄览功法传遍江湖，天人遍地的盛况很快就会重新出现。”
“想来不出二十年……大朔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而且会比之前的所有王朝，都要强盛。”
徐福猛地一顿。
“而这，正中那个人的下怀。”
“摧毁一个本就该坍塌的王朝，不足以让他修成天人之上……但摧毁一个即将空前强盛的王朝，应该就可以了。”
“他本来是想花上千年，摧毁数个王朝，徐徐图之的……但你的出现，让他改变了主意。”
“你很幸运。”
“如果你扬名的第一战不是以掌握朝廷为结果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如果朱载没有将你绑上拯救大朔的战车的话，他也会杀了你。”
“但你也很不幸。”
“你出生的太晚了，你本该是与他生于同代、与他争锋的天骄，却晚来了千年，只能跟我一并，成为他故意培育的果实。”
徐福说完，终于重新安静了下来。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淼。
他说的是实话，因为他知道假话骗不了李淼……但也并非出于好心，而是为了攻心，为了动摇李淼的心神，为自己争取胜机。
徐福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落入了下风。
即使他没有被达摩遗产限制，正面交锋，他也是输多赢少……他最大的依仗就是【寂照】，这是李淼也无法挣脱的手段，动摇李淼的心神，进而更深入地掌握李淼的神智，是他最大的机会。
攻心计。
见李淼沉默不语，他又开始加码。
“你的时间，比你想得要少得多。”
“没有一年，没有一月，连一天都没有。”
“那个人将你的身边人都探查清楚的目的，不是为了对付你……而是因为，这些人是最为重要的目标，如果这些人不存在了，摧毁大朔就会变得无比简单。”
“他或许不会亲自动手……但他在这千年来培育出来的弟子，可不止我、安期生、徐夫人三个。”
“至于动手的时间……”
徐福催动【寂照】，将自己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仿佛将李淼包围了起来，朝着他一点点压了过去。
“你离开中原，多久了？”
“说不定，现在，你所珍重的那些人……已经消失了。”
“何必呢？”
“就算你赢了，回返中原，也只会面对一片废墟和遍地的尸体，你什么都不会有，只会死在修成天人之上的那个人手里。”
“不如，交给我。”
“我去替你杀河上丈人。”
“这样，你就什么都不用接受了……不是很轻松吗？”
“我把东瀛留给你，河上丈人也不会有心思来找你的麻烦，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你了，神道教也留给你，你可以用瀛洲延寿的办法活上数千年，享受一切，直到你厌烦的那一天。”
“如何？”
“交给我、交给我……你可以不选的。”
“你什么都不用选，将一切都交给我就好……”
“你、什么、都不用选……”
徐福一点点朝着李淼逼近，而李淼就站在原地恍若未觉，被他凑到了面前。
徐福一边操纵着【寂照】，一边缓缓抬手朝李淼额头按去。
“你什么、都、不用——选！”
呜！
一掌拍出！
就要掀开李淼的天灵！
啪！
掌锋刚刚触及李淼的额头，破开皮肉，就被一只手猛地抓住，指尖如刀锋般刺入手臂。
徐福瞳孔骤缩，就要挣脱后撤，可方一动弹，就察觉自己踩进了一滩柔韧而坚固的液体之中——【万象】！
护体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