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淼看着她比划的那式剑招，笑了。
他见过。
就在前几天，八幡宫。
鹿无双比划的剑招，正是鞍马平八从橘那里得来的、用于唤醒神道教巫女的剑招。而鹿无双左手比划的拳法，虽然徒有其表，但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正宗的太极拳。
由此，这式剑招的来历，也清楚了。
鹿无双看着李淼，忽然提及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话题。
“大人，东瀛对大朔的朝贡是何时开始，又是何时结束的？”
李淼眉毛一抬，思索了数息，便肯定地答道。
“开国三十年后，建文三年开始纳贡的，也就是成祖起兵靖难、承袭皇位的前一年。至于结束……应该也就是在嘉竟七八年的时候吧。”
“等等……嘶！”
李淼捻动的手指忽的一顿。
“好像又有东西串起来了。”
“建文三年……建文帝！”
“寂照功法、神道教、东瀛纳贡！”
“河上丈人！”
从皇陵之战开始，李淼手中关于河上丈人的线索越来越多，到了现在，已经接近了临界点——并终于开始集中爆发。
只需一点线索，便能将许多零散的信息串联成完整的、关于河上丈人的真相。
建文帝手中有两套寂照功法，一套是太祖所传，一套是他从河上丈人手中得来的。后一套功法，正是他着手开始削藩的理由。
也就是说，河上丈人在大朔开国到建文帝着手削藩之间的这段时间，不在东瀛，而是在中原。
而他为何撇下神道教来到中原，又为何要传给建文帝吞食天人成就自身的、直接导致了中原江湖衰微、天人纷纷隐世的寂照功法？
他为何不希望天人现世？
且将时间再往前推三十年。
元末，三丰真人东渡！
这便是原因！
三丰真人孤身东渡，攻破伊势神宫，杀到了他的面前！
对他构成了实质性的、前所未有的威胁！
河上丈人之所以在三丰真人东渡之后三十年才前往中原，很可能就是在疗伤！
他传给建文帝寂照功法，借助大朔历代皇帝压制江湖天人，本质是为了防止有下一个张三丰杀到他的面前！
而且他很可能已经成功了。
皇帝，很可能为他抹除了一名天魔。
籍天睿。
明教上代教主，苗王的姘头，籍天蕊的父亲，千年来第一位不姓阳的明教教主。
李淼行走江湖之前的假想敌。
蛊术结合武功的法门、另辟蹊径规避天人五衰的法门，乃至李淼借之更改了皇帝心性的蛊虫，全都是出自此人之手。
可以说，籍天蕊之所以如此难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继承了籍天睿的全部遗产。而如果当年皇帝没有派供奉绞杀此人，籍天蕊很可能一生都脱离不了他的掌控。
如果他能够成长起来，很可能又是一个能够威胁到河上丈人的绝世天骄。
很可惜，他死了。
但一饮一啄，皆是定数。
河上丈人的布置确实为他抹除了籍天睿，却也将更为难缠的两名天魔的注意力引到了他的身上。
李淼，籍天蕊。
感觉到隐藏在阴影之中的河上丈人的身影，再度清晰了一分，李淼不由得笑了笑，旋即便将此事放下，转而将注意力放到鹿无双方才所说的话上。
纳贡。
时间。
李淼捻动手指，缓缓说道。
“我大致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小鹿。”
“是不是在三丰真人东渡之后，几代天皇借助他留下的手段，一点点尝试着开始脱离神道教的掌控？”
“然后是纳贡的结束……是不是因为，天皇又出了问题？”
鹿无双点头。
“没错，大人，正是如此。”
第600章 底裤
“我之所以要问大人，东瀛对大朔纳贡开始和结束的时间点，便是为了佐证那名剑圣对我所说的话。”
鹿无双伸出左右手食指，比划了一段距离，代表东瀛对大朔纳贡的时间。
“纳贡的开始，在建文三年。”
“也就是，河上丈人交给建文帝寂照功法之后不久，东瀛便开始对大朔纳贡。这代表当时的天皇仍旧处在神道教的掌握之中，所谓的纳贡，其实是河上丈人对处于自己掌控中的两个势力的勾连。”
“但中间出现了变化。”
“河上丈人忽然不再现世，天皇便借助三丰真人的手段，开始尝试着脱离神道教的掌握。而在大朔，建文帝被成祖取代，大朔的历代皇帝虽然也在压制天人，但也不再修习吞食天人的寂照功法。”
“这段时间的纳贡，就变成了天皇试图借助大朔，掀翻神道教统治的试探。”
“只不过——”
鹿无双晃了晃代表纳贡结束的右手食指。
“纳贡忽然结束，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东瀛倭寇对于中原的侵略日益频繁。”
“这代表——三丰真人东渡之后，几代天皇的努力失败了，神道教发现了他们的盘算，切断了他们与大朔联合的尝试。”
“并更换了天皇。”
“现在在位的那名天皇，是神道教的走狗，也正是他中断了对大朔的朝贡，并着手推动倭寇对中原的侵略。”
“这便是近些年倭寇日益猖獗的原因。”
鹿无双放下手。
“那名剑圣说到这里，我便大致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是前代天皇的人。”
“他之所以会太极拳，便是源于此。”
“在现任天皇上位之后，他便隐藏在神道教之中，表面上只是神道教神官中的一员，而暗中则是在与其他效忠于前任天皇的神官一起，尝试着拨乱反正。”
鹿无双叹了口气。
“然后，就是奈奈子家的事情了。”
“约摸十几年前，他被派往奈奈子家，成为了监视和控制这家天皇后裔的神官。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在暗中，他告知了奈奈子父亲一切。”
“而就在奈奈子的父亲知晓了一切的那天，奈奈子出生了。”
“那名剑圣告诉我，在刚刚知道真相的时候，奈奈子的父亲并不想对抗神道教。在此之前，他是个庸庸碌碌的中年人，除去有些做生意的天赋之外，再无半点过人之处。”
“在奈奈子出生之前，他觉得就算被神道教控制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只要不生出女儿，神道教便不会干扰他的生活，反而会保证他们家不会因为某些事情暴死，这在乱世之中甚至可说是恩赐了。”
“但奈奈子的出生，改变了这个中年男人的想法。”
“他犹豫了几天，在躺在襁褓之内沉睡的奈奈子身边，他做出了决定。”
“他依旧不想对抗神道教……但他要利用那名剑圣，去保下奈奈子，他要让奈奈子在不用知道这残酷真相的前提下，将其送出京都。”
鹿无双再度叹了口气。
“中间发生了什么，时间紧急，我也没有多问，但从结果来看，他还是成功了。”
“借助那名效忠于前代天皇的剑圣的帮助，他成功遮掩了奈奈子的失踪，并将不知情的奈奈子送出了京都。”
“神道教原本已经准备好了接收奈奈子，并将其送到伊势神宫，成为巫女的准备。但她却在这个时间点恰好病死，虽然暂时没有找到证据，但神道教还是将其存在的痕迹彻底抹除，并将奈奈子的家人全部带走。”
“而几天之后，作为遮掩的、与奈奈子家联姻的那家人的到访，将真相暴露给了神道教。”
“于是那家人被神道教灭口，神道教也在奈奈子家设下了埋伏，并最终等到了我们。”
“这便是，关于奈奈子的真相。”
一连说了这么长一串，鹿无双也是感觉有些疲累，一方面感慨于真相的残酷，一方面也是有些钦佩奈奈子的父亲，这个前半生庸庸碌碌的中年人，竟然能在神道教和天皇之间腾挪这样的计划来。
父母之为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甚至考虑到了奈奈子的心情，将真相彻底掩盖，只用联姻的幌子引导着奈奈子出逃。于是她既不用因为他的牺牲而愧疚，也不会因为担心家人而拒绝逃走。
甚至这个计划的泄露，很可能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神道教抹除了他存在过的痕迹，所以即使奈奈子某天返回京都也找不到他，也就更不会出现在神道教的视线之内了。
李淼也是点了点头。
他想起了薛傍竹。
片刻之后，他才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小鹿。”
“你故意让神道教将奈奈子抓走，是什么原因？”
鹿无双沉默了一会儿，却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大人，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李淼一挑眉。
“五路合一，只差真常。”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鹿无双先是因为李淼武功进境而欣喜，而后才缓缓说道。
“大人，你是否已经有在准备突破天人之上的境界？”
李淼还真未料到，会从鹿无双的嘴里听到这句话，闻言眉毛一抬，笑着说道。
“嗯，是有这么个事儿。”
“怎么了？”
鹿无双长出了一口气。
“大人，我与你走了一路，经历了出云大社、延历寺之战，也了解了不少关于两位武道祖师的真相……我想，你应该也有所猜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