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醒’了。”
“只有短短一瞬，她对着我演示了一式剑招，然后便再度变成了那个对我喊打喊杀的出云大社巫女。”
“然后，我逃了。”
神官服女子冷声说道。
“你想说什么？”
鞍马平八咧开嘴。
“故事还未说完。”
“因为她已经记住了我的脸，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再接近出云大社。但我又非常好奇和恐惧，到底是什么，让一个懵懂而恐惧的少女在一年内变了模样？”
“所以我再次返回了京都，试图找到橘的家人。如此找了一年，我却再未找到半点线索，好像橘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于是我准备离开。”
“就在我离开之前的那天，也不知道是神佛庇佑还是怎的，我忽然听说了一个消息——天皇，要前往伊势神宫举行参拜。”
“以我的身份无法随意出城，于是便留了下来，顺便想看一眼天皇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天，京都的所有百姓都跪伏于街道两侧，我也是其中之一。但与他们不同的是，我敢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天皇的车架到了我的面前，有风吹过，掀起了一线帘帐，于是我在这极短的一瞬，瞟到了天皇的侧脸。”
杀意。
随着鞍马平八娓娓道来，一丝纤薄而纯粹、无比凝练的杀意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而他却愈发放肆的笑了起来，缓缓道出最后一句话。
“那张脸，虽然已经垂垂老朽，虽然满是皱纹和须发，但在京都寻找了一年的我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就是橘要找的家人。”
第586章 天之御中
“那就是橘的家人。”
“天皇，就是橘要我找的家人，也是她那封信要送给的人。”
鞍马平八平静地、笑着说道。
“我一开始自然不敢相信，所以我做了一些确认……天皇既然已经离开，那京都的守备自然会略微放松一些，我在天皇离开的同时便会回身朝着天皇居住的御所走去。”
“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是想看某个人一眼，看完就走……我并不贪心，所以我成功了。”
“我看到了一位年幼的公主，跟橘的长相有五分相似。看完之后，我便转身离开了，从此之后再未向任何人提及此事。”
“我后半生所发生的事情，也再与此无关……直到前些日子，一个奇怪的中原女人找到了我，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她会给我复仇所需的一切，而我需要将一生所知、所做、所有的一切都交给她——对于一个行将就木又孑然一身的人来说，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不是吗？”
“于是我将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包括这桩近七十年前的往事。巧合的是，她对此很感兴趣，并且很愿意为我提供另一个——复仇的方案。”
鞍马平八伸手入怀，他的衣衫早已破碎的不成样子，仅有腋下的衣物尚且完好，他便从那里掏出了一个布包。
展开。
露出了里面数十块碎布。
红白相间的碎布。
属于巫女服的碎布。
哄！
随着这些碎布展现在神官服女子的面前，剧烈的真气和杀意再也压抑不住，在咫尺之内轰然炸开，剧烈的风压几乎将濒死的鞍马平八吹飞了出去。
好在他勉强稳住了身形。
“你认出来了。”
“没错，这些就是那个女人交给我的试验品——从神道教几个最为重要的神社，包括伊势神宫之内掳掠来的巫女们。”
“放心，她们都没死，我不像你们那么畜生……我只是，教了她们一记剑招。”
“一个很简单，没有任何蹊跷的剑招——便将她们重新唤醒了过来，再不是那副生铁般冷硬的面孔，而是属于她们那个年纪的恐惧、惊惶和毛躁。”
咫尺之内，神官服女子冰冷的声音响起。
“说完了吗？”
鞍马平八毫不畏惧地说道。
“还没，线索已经摆出来了，却还没说结论……我想，你应该也想听听我是否接近了真相，或者至少想从我这里知道些关于那个奇怪女人的事情对吧？”
见神官服女子并未动手，鞍马平八笑道。
“先说结论吧。”
“那个奇怪的中原女人告诉了我很多，经由那些知识，我终于可以将隐藏在你面纱底下的真相，和当年橘想告诉我的真相拼凑了起来。”
“出云大社、八幡宫、伊势神宫，这三座神道教最为关键的核心神宫之内的巫女们，与天皇同出一脉。”
“所谓的尊神剑术神画中，天照大神的神画无法观想的说法，也是错误的——这世上有一条血脉，是可以观想天照大神的神画，修成尊奉天照大神的尊神剑术的。”
“而这条血脉一路向上、向源头寻溯的话，便能找到一个名字，一个中原人的名字。”
“徐、福。”
鞍马平八平静地说道。
“近两千年前，中原始皇帝派方士徐福携带童男童女三千人出海寻访仙岛。但他并未真的去寻找传说中的仙岛，而是笔直地来到了扶桑。”
“那时候在位的天皇，是孝灵天皇，在位七十六年，享寿一百二十七岁。”
“一百二十七岁，即使在现在看来也是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寿命，依旧在穿兽皮、吃生肉的孝灵天皇如何能活到那个岁数呢？”
“唯一的变数，就是徐福。”
“没人知道他和徐福做了什么交易，但出云大社被攻破的那天，那个奇怪的中原女人却亲耳听见了供奉出云大社的巫女，承认了自己是徐福出海所带的童男童女后代的身份。”
远处的李淼啧了一声，转头去看籍天蕊。
“那天你也在？”
籍天蕊轻笑道。
“李大人在哪，我就在哪。”
“嘁。”
李淼撇了撇嘴。
鞍马平八继续娓娓道来。
“神道教真正由传说变为真实存在的、有组织、有完整架构的宗教，也差不多是在徐福东渡之后。”
“而天皇万世一系的根本，正是身为天照大神子嗣的身份。”
“也正是这身份，才使得她们成为唯一能够观想天照大神本人神画，修成这天下最强的尊神剑法的人。”
“至于这所谓的天照大神……呵。”
鞍马平八忽的一声冷笑。
“对神道教了解越深，我便越是奇怪。中原、西域的宗教我也有所了解，无论是哪家教派，都会将自家的主神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但神道教却不同。”
“天照大神在神道教的传说里，既不是开创世界的神明，也不是最为强大的神明，甚至不是最为智慧、最有神性的神明。”
“她既会被须佐之男气到躲在石洞里不出门，导致永夜。也会被月读命大神说上几句，便日月永不相见。”
“就好像，创立或编纂神道教传说的那个人，并不是在虚构一个幻想中的完美神明一样。”
“又好像，他根本不想将天照大神放在至高的位置上，他在忌惮着什么，又好像是在为谁留下一个真正至高无上的位置，等着有人来取而代之。”
“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候，那个中原女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关于一个叫安期生的人，在千年里寻找自己师父的故事。”
“那个故事里出现过徐福，徐福告诉他，他要骗走始皇帝的三千童男童女，向东出海寻找他们共同的师父。”
“河上丈人。”
鞍马平八长出了一口气。
他终于将故事讲完，可以道出结论了。
“天照大神，就是徐福。”
“而天照大神所传的八百零三幅神画中，传说有三幅不能观想。但其实天照大神的神画，天皇一脉可以观想；须佐之男的神画，并非是给人来修习的，本质上是一种对敌的手段。”
“所以事实上，唯一一幅真正不能观想的神画，便是神道教传说中真正的至高神，创世主神——天御中主尊。”
“或许，他在中原有另一个称号。”
“河、上、丈、人。”
第587章 唤醒
鞍马平八强撑一口气，将剩下的话接连道出。
“当我第一次得到这个结论的时候是，我只觉得可笑和可悲。”
“什么狗屁天皇，什么万世一系，什么天神血脉，不过是神道教为了生产看守神社的守卫而养育的种猪而已。”
“至于橘，还有你，乃至于千年来不知道多少被送进神社之中的女子，就更加可悲。你们观想的根本不是什么神明，而是个肆意篡改你们意志的魔鬼。”
“设伏杀我鞍马流弟子的计划，便是出于你的授意对吗？在得出方才那些猜测之前，我每时每刻都想要杀了你。”
“但等到我得到真相之后，我却迷茫了，因为‘你’这个人压根就不存在，你只是一张魔鬼塑造的面具，操纵着一个可怜女孩的身体在作恶。”
“从一开始，一切都是笑话。”
鞍马平八咳血而笑。
“你只是个毫无自己意志的傀儡！杀死你，就必须也要杀死一个像橘那样的无辜少女！”
“在我想明白了这一切之后，我甚至险些崩溃，我舍弃性命，却连该去杀谁都不知道。”
“就在我几近崩溃之时，那个中原女人问了我一句话——你觉得复仇是什么？”
鞍马平八缓缓摇了摇头。
“是正义吗，那为何不去报官？”
“是解脱吗，那为何要念念不忘？”
“是对死者的交代吗，可天下从来都没有一个地狱，死了就是死了，再如何交代又怎能听得见？”
“最后我终于明白，复仇就是复仇，没什么道理可讲。对仇人施加痛苦，让自己得到快意，我就是想这么做，哪怕为之付出性命也可以。”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用残存的左手并掌如刀，摆出了一式剑招。
“至于杀你而不用杀掉被你囚禁在身体里的少女的办法，橘告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