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手段是籍天蕊的根本，是她躲避天人五衰的倚仗，她绝不会轻易交出去。
要么，是她在自己进入伊势神宫之外，还与延历寺做了交易，两头下注，编织盘算；要么，就是她自己出了意外，连压箱底的手段都被夺走了。
说实话，李淼更愿意相信前者，籍天蕊是个算无遗策又无血无泪的妖女，就是李淼对上都麻爪，谁能算计得她断尾求生？
但跟达摩残尸做过一场、知道两位武道宗师都陷在了东瀛之后，李淼也清楚神道教的水有多深……保不齐就连籍天蕊也失手了呢？
李淼摇了摇头。
三丰真人的去向、杀害达摩尊者的凶手、籍天蕊的盘算、神道教和佛教的纠葛、真·本意剑术的来历，还有至今尚未显露出真容的河上丈人。
一桩桩一件件，按倒葫芦起来瓢，现下只能隐隐看到由神道教串起来的一条隐约线索，真相却依旧掩藏在水面之下，难辨真容。
不过——
“我有点儿预感。”
李淼捂嘴轻咳了一声，抬手虚空指向僧人。
“去了唐招提寺、见到鉴真大师遗骸，很多事情就能水落石出了。”
他猛地收拢五指。
街道两侧的民房之上，三好亮太劈死了最后一个弩手，转身就要跃下房顶，走到边沿处却是停住了。
鹿无双正晃着腿，一边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一边儿歪头朝下看，背后是堆叠起来的尸体。
三好亮太疑惑地歪了歪头，也顺着鹿无双的视线朝下一看，猛地瞪圆了双眼。
“不好！”
他抬脚就要往下跳。
“那僧人吃完那虫子后，就能与【剑圣】匹敌！他是延历寺正宗出身！”
“快！你的同伴要出事儿了！”
他了解延历寺的手段，眼下好不容易寻到的“同伴”才说了几句话就要死在僧人的手里，一时间心急如焚，顾不得自己的实力就要跳下去救人。
可脚刚一离地，就被鹿无双一把拽了回来。
“出不了事儿。”
她笑着说道，视线死死地锁在李淼身上。
“不是！你不知道延历寺的手段！”
三好亮太挣了挣，眼见着壮硕僧人咽下蛊虫之后气势越来越盛，浑身筋肉膨胀，将松垮的僧袍都撑了起来，声音愈发急促。
“真的不行！你能不能听我一次！”
嘭！
话音未落，他眼见着僧人猛地冲向了李淼。
“完了！”
三好亮太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僧人的速度比他预料的还要快，甚至远在寻常的【剑圣】之上，关键是如此快的速度，他脚下的地面却连点儿尘烟都没有，更体现出他对力道的掌握有多么精熟，恐怕不是第一次动用这蛊虫了。
在这种敌人面前，自己恐怕连拦上一栏的资格都没有。别说那个虚弱的诡异男人了，就是自己，恐怕过会儿都会死在僧人的手里，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师父——”
他瘪了瘪嘴，等着惨叫声响起。
“呃啊！”
果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街道上传来。
“接下来，就该到我们了。”
三好亮太想道。
他等着、等着，等了数息时间，却没有迎来预想中的剧痛。连身侧鹿无双的哼唱声都依旧在响着，跟惨叫声交杂在一起，不断地回荡在他耳边。
“再不睁眼，就一点儿好戏都没得看了。”
鹿无双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三好亮太疑惑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缓缓张大了嘴巴。
街道之上，壮硕僧人正在不断挣扎哀嚎，声音凄厉，显然是痛苦到了极点。一只苍白的手从玄黑大氅底下探出来，抓住了他的侧肋，五根手指就像钢钩一般深深地嵌进了皮肉之中。
因为僧人的衣物已经破损，身上又没有半点肥肉，所以三好亮太甚至能看见他的第七、八节肋骨正被那只手箍住、缓缓收拢。
两根肋骨，正在被生生捏到一起。
这种剧痛，怪不得一直面无表情的壮硕僧人会惨叫出声。
等等……这不是重点。
三好亮太猛地回头，向正两眼放光的鹿无双问道。
“发生了……什么？”
鹿无双头也不回地笑道。
“还能发生了什么，那个秃驴自不量力，服下蛊虫之后刚想笑上几声，就被我家大人一把抓了过来、掐住了肋骨，现在正喘不过气儿呗——你自己不会看吗？”
三好亮太迟疑了很久。
所以……方才自己想错了？
什么“力道掌握纯熟”，什么“不是第一次用蛊虫了”，全都是他的误会……僧人之所以速度奇快、动静极小，根本就不是因为他很强。
他只是被那个面色苍白、胸前开了一个大洞的诡异男人抓了过去，速度快是因为他毫无反抗之力，动静小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发力。
三好亮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可是【剑圣】级别的强者！
怎么会败的这么快……不，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男人怎么会这么强！
难道自家师父之前说过的，四门真·本意剑术之中藏着直指神灵的秘密，修成之后连【剑圣】都不放在眼中的玩笑话，竟然是真的吗！
有这样强的人做同伴，师父的嘱托一定就能完成了！
他兴奋地就要叫喊。
却听得那个面色苍白的奇怪男人朝着这边说了句听不懂的话，然后噗嗤一声把手捅进了僧人体内一搅，将尸体扔下之后擦了擦手，便自顾自转身离开了。
未等他反应过来，鹿无双就一手抓住了他的后颈，跳下了屋顶，另一只手拎起了自觉抱头蹲防的奈奈子，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哎！哎！”
他不解地叫喊道。
“做什么！先放我下来！他说了什么！”
“可是有什么大事！是要去复仇吗，还是要去斩草除根，带上我！”
鹿无双笑着说道。
“他说他累了，要去睡觉。”
“让我先带你们两个小屁孩儿吃饭。”
第551章 二天一流
“说起来，你们东瀛的食材也太匮乏了些，没有肉、没有糖、没有油，我找了许多户，连买带抢的才寻了些生米和鱼回来，连口像样的吃食都凑不起来。”
鹿无双抓起一把生米，两只手合上一碾，米粉便扑簌簌落下。她将这些米粉盛在碗里加上水，和了起来。
“我本来觉得我们大朔的百姓过得就够惨了，但真跟你们东瀛人比起来，简直就像在无病呻吟一样。”
奈奈子和三好亮太呆愣愣地坐在桌前，木然盯着鹿无双忙活，一言不发。
奈奈子是因为本身是佛教信徒，今天看见了太多佛教的龌龊，还是东瀛佛教圣地延历寺出身的僧人所为，一时间观念受到了冲击，接受不了。
三好亮太则是因为鹿无双跟他说明了一切，包括她和李淼的身份，也包括今天僧人话语中透露出来的、那些关于本意剑术传承的消息。
信息繁杂又事关重大，情绪起伏太快太急，生生把这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少年脑子给烤干了。
鹿无双和好了面，抻拉成条，下入滚水之中。抓起旁边缸中的活鱼扔到半空，一甩手寒光一闪，嗖嗖嗖数下，片好的鱼肉便整齐落下，鱼骨则被挑到了面汤之中。
“只能先这样凑合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鹿无双盖上锅盖，拍了拍手。
“就这点儿食材，也显不出我的手艺来，若是让大人觉得我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就坏了……唉，穷乡僻壤，真耽误事儿。”
她转过身，从旁边的瓦罐中掏出煮好的粟米饭，盛出两碗来推到了奈奈子和三好亮太面前。
“吃吧，吃完滚去睡觉，我还有正事儿，没工夫伺候你们两个小屁孩儿。”
奈奈子和三好亮太倒是没什么嫌弃的意思。
东瀛受宗教影响太大，无论是佛教还是神道教都将猪、牛、羊这些肉食视作不洁之物，故而少有出现在寻常人家桌上。
至于糖、盐、蛋、奶这些就更不必说，也就能吃些海带、味噌、豆腐、鱼虾和野菜之类的，像大朔江湖上那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景象，在东瀛寻常百姓的眼中都像是传说故事一般。
少年少女机械式地扒完了一碗饭，奈奈子低声说了一句“我吃饱了”，便起身到里屋休息去了，只留下三好亮太和鹿无双大眼瞪小眼。
半晌，三好亮太才犹豫着开口道。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的剑术是中原武功的传承，传承祖师是鉴真大师，而他死在延历寺的地盘上，遗体就在唐招提寺……你们也不是其他三个流派的传人，而是来扶桑杀人灭国的中原朝廷的人？”
鹿无双耸了耸肩。
“你值得被我骗吗？”
三好亮太噎了一下，无力反驳。
再没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理由了，无论是不想、不愿还是不敢，都没有一句不值来得让人信服。
“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三好亮太低声说道。
鹿无双冷笑了一声。
“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
她小心地把鱼片摆到盘子里，将用各式蔬菜雕琢出来的花草一个个装饰上去，表情比杀人时认真百倍。
“你自己狗屁不是，你知道的东西于我们而言也没多么重要。武功、心计、情报、出身，你对我们的价值都比不上奈奈子。”
“我们是要去唐招提寺把关于本意剑术的事情挖出来，顺带把鉴真大师的事情调查清楚的。那僧人也说了，你要找的同门早就灭完了，除非跟着我们，你再没有能力做到任何事情。”
“无论是寻找真相还是报仇，是你要给我们一个带上你这个累赘的理由，而不是你来问我们图你什么——你什么都不是，希望你认清这一点之后再开口。”
鹿无双仔细地准备着给李淼的吃食，甚至都没有去看三好亮太一眼……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她故意的。
对付三好亮太这种不谙世事的热血少年，就是要先将其贬得一文不值，等到他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时候，就什么都会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