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侧是隆起的崖壁,崖壁下方有海浪声不断卷起。西侧是密林,官道贯穿南北。
空地之上,耸立着一个半丈高、十丈方圆的木质台子,四周用布围了,挡住了台子底下的空洞。台上放着一座树桩,树桩边上立着一柄鬼头刀,刀锋厚重、刀刃寒光闪烁。
青年被人潮推到了台下,仰头看向台子后方。
那里搭起了一个棚子。
棚子两侧,守着数名锦衣卫。
棚子里面,有两个人正在对坐饮茶。
风卷起帘子,叫他看清了其中一人的脸——安梓扬。
面色还是如昨晚那样苍白,却不见一丝伤口,谈笑风生。
青年心底一凉。
“昨晚李大哥,终究还是败了吗……”
悔恨、痛苦、迷茫瞬间吞噬了他的心,让他没有看清坐在安梓扬对面的人是谁。
在他旁边的女子扯了扯他的袖子。
“师兄,那边。”
他抬起头,顺着女子指示的方向看去,更是一时险些忍不住流下泪来。
在棚子一侧,有一个笼子。
一个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人正缩在里面一角,一动不动。
旁边百姓低声哭泣了起来。
“戚将军……”
“戚将军……”
青年双手攥紧,嘴唇被咬出血来。
他几乎忍不住要冲过去。
还是女子强行拉住了他。
“师兄,不要冲动。”
“送完戚将军最后一程。”
青年勉强点了点头,强制偏转了自己的视线。
这一转头,却是发现在不远处,还有一个青年跟他一样双眼通红、险些冲出去、被同行的女伴拉了回来。
那青年面相稚嫩,腰间悬着一柄倭刀。
他的女伴面相姣好,年岁稍长,表情冷硬,怀中抱着一个婴孩,正低声对他说着话。
“伍鸣霄,不要动。”
“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等着看,一定会有变化发生。”
那青年转过头,红着眼睛看向女伴。
“赵姑娘,还有半个时辰,佥事大人就要被斩首了,你要如何说服我不动?什么变化、谁来改变,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女伴摇了摇头。
“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个人给了你承诺,他就一定会实现……你只要等着就好。”
那青年挣了几下,终究还是偃旗息鼓。
浣花剑派青年苦笑了一下。
“变化?”
“谁能改得了锦衣卫镇抚使的主意,谁能救得下安梓扬要杀的人?”
“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他已经心灰意冷,只等着看到结果,彻底死心。
日头偏转。
百姓们越聚越多,将行刑台团团围住,只留了东侧棚子所在的方向空着。
而随着人越来越多,有些情绪也逐渐积蓄起来,并一点点挤开了理智的盖子,倾泻了一些出来。
“戚将军……不该死啊……”
“我妻、我子,都是戚将军救下,我这条命都是戚将军的……换我去死……”
“贼老天!狗屎朝廷!瞎了眼!”
民怨沸腾。
可面对着锦衣卫雪白的刀锋,终究无人敢动。
终于,时辰到了。
“行刑。”
棚子里,安梓扬淡淡地说了一句。
便有人将牢笼敞开,将里面遍体鳞伤的人拽了出来,按倒在了行刑台上。那张稚嫩熟悉的脸好似终于清醒了过来,沙哑地喊了几句。
“我不是……戚……”
“我……饶命……”
却被嘈杂声淹没。
刽子手举起鬼头刀,喷了酒,迎着阳光高高举起了刀锋。
有人捂住了眼,有人放声哭泣,有人目眦欲裂,有人忍不住朝着台上冲去。
但下一瞬,刀锋落下。
噗嗤——
人头落地,骨碌碌滚下了台子,落到了人群前方,落到了浣花剑派青年的脚下。
他死死地盯住了头颅,不住颤抖。
“戚将军……”
“你……安息……呃?”
他忽的瞪大了眼睛。
就在他眼前,那颗人头上的皮肉忽的扭曲了一下,像是被扎起的布帛陡然展开,在数息之间变得面目全非——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与此同时,人群中陡然传来几声高呼。
“戚済光が死にました!やります(戚济光已死,动手)!”
东面的山崖之下,传来嘈杂的应和声。
“殺します(杀)!”
“突撃です(突击)!”
数十……不,数百名倭人翻上了崖壁,狞笑着举起倭刀,朝着人群冲杀而来!
青年本能地抽出兵器,冲到人群前方,却是与方才看见的那个青年冲到了一起。
“浣花剑派,明宛海!”
“戚家军,伍鸣霄!”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转身看向杀来的一众倭人。
不只有这些。
崖壁之下,隐隐传来密集的攀爬之声。
来的倭人,恐怕足有数千。
而且……两人看向人群中一个缓步走来的东瀛老者,只是看上一眼,就觉得眼珠生疼。
那是绝不逊色于天人的东瀛强者,恐怕也不会逊色于安梓扬。
而此间除了监斩的十几名锦衣卫,还有汇聚到这里送戚济光最后一程的数千百姓。
只靠己方这几个人,如何能护得住!
两人目眦欲裂,却也只得运足了真气,准备直接朝着倭人冲去,哪怕只是杯水车薪,也要斩杀几名倭人,为百姓们拖得几息逃命的时间!
“杀!”
“杀!”
两人齐声暴喝,猛地朝前窜出。
啪、啪。
未等他们迈出一步,两只手将他们强行按回了原地。
两人齐齐转头。
“李大哥!”
伍鸣霄惊喜喊道。
名为明宛海的浣花剑派青年一皱眉,仔细打量了一眼,却是愣住了。明明这人相貌没有半点与“李大哥”相似,可神态却是如此熟悉。
“李大哥?”
他犹疑着开口。
与此同时,行刑台后方的棚子里,安梓扬施施然为坐在对面的人斟了杯茶。
“戚将军,戏台给你铺好了,要杀的人,我也给你引来了。正好你们指挥使也替你死了,只要今次差事做的好,明日你就是登州卫指挥使了。”
“你可有信心?”
一身甲胄的年轻人猛地站起身,提刀,拱手笑道。
“不过几头畜生,既然已经钻进了套子里,但凡跑掉一只,大人只管真的将我斩首!”
“茶水且先寄下,我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他龙行虎步地走出数步,却是忽然停下,转头来问。
“说起来,大人。”
“您这等人物,为何会忽然来我登州卫,又为何会配合我做这种事……卑职一直有些不解,可能为我解惑?”
安梓扬站起身,走到他身侧。
“凑巧而已。”
“凑巧,我要在这里等人。既然来了,就不能让我要等的人看到一地腌臜,而你是个好官,且你爷爷与我要等的人有一些渊源……就顺手帮一下你,公私两便。”
年轻人疑惑地问道。
“大人要等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