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破开眼球,视线陷入漆黑。
在碎片钻入脑髓前的最后一瞬,他好像想起了另一段回忆。
“师父,如果我拼尽全力斩出的一刀,又被对方轻松破解了,我又该如何应对呢?”
他抬头看向师父。
忽然,他感觉到师父放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原本坚定铿锵的眼神也暗淡了下来,似乎被他的话勾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
师父长叹了一声。
“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有些山,是凡人无法跨越的。有些人,是我们这样的俗人拼了命也追赶不上的。我们拼了命的一刀,可能在这样的人面前只是个拙劣的玩笑。”
“如果你真的遇上了这样的对手——”
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也只能死了,一辉君。”
疼痛蔓延至脑髓。
倭人首领无奈地笑了笑。
“师父,你没错,是我错了。”
“我不该来中原,也不该挥出这一刀。”
“不然,我就不会知道自己这一生,到底有多么可笑……”
哗啦——
后脑炸开血花,意识消散。
刀刃破片带着红白之物飞出,没入吴志身侧的墙体之中,顺带将一些脑浆洒在吴志的脸上。
尸体噗通一声倒地。
李淼施施然收回了手,揣入怀中。
一脚将倭人首领的尸体连同他的刀柄踢飞,而后笑着,缓步朝着吴志走来。
“啊呃!”
吴志再度发出一声惊叫。
到了此时他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恢复了自由,肢体重新回到了他的掌控之中。
而他最先做出的动作,是抬起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并缓缓屈膝跪在了地上。
“懂事儿。”
李淼走了过来,将手按在了他的头上。
与此同时,两侧偏房的房门推开,早已偷偷观察了半天的伍鸣霄和赵英走出,快步到了李淼身侧。
“李大哥,咱们这是……”
伍鸣霄还没明白过来。
赵英却是早已了然,提了提肩上的褡裢,掂了掂怀中沉睡的婴孩,平静地问道。
“何时启程?”
伍鸣霄挠了挠头。
“额,赵姑娘,咱们去哪儿?”
赵英看了一眼李淼,回答道。
“倭人追着高磊去了大雁堂,明教和倭寇、追杀我们的贼人和准备暗害我们的贼人已经聚成了一堆,李大侠又留下了这个能带路的活口。”
“还能去哪儿呢?”
“自然是将贼人,斩草除根。”
李淼笑着点点头。
“赵姑娘这几年长进不少。”
说罢,低头看向瑟瑟发抖的吴志,晃了晃他的脑袋。
“你说呢,吴大侠?”
“看在你心怀善意的份儿上,我留你一命。”
“但你这个草菅人命的师门,能不能带我们这几个无端端遭了祸事的过路良民,去伸个冤、报个仇呢?”
第499章 吕孤鸿
大雁堂。
三流门派的名字,却是一流门派的实力。
在李淼消失、锦衣卫放松对江湖管控的这两年,武当和少林这两家正道巨擘也默契地收束了自家的势力,将偌大的江湖彻底放开。
权力的真空,代表着旧秩序的崩塌。
而从秩序崩塌的那一刻起,混乱、杀戮、血腥和争斗便被释放了出来,并从中孕育出新的强者和强权。
大雁堂,就是在这两年间迅速崛起的门派之一。
在两年前,它只是在嵩山赏月宴上勉强夺得了“登峰”木牌的势力之一,勉强算得上大派,出了本省却也没多少威慑力。而大雁堂的堂主,吕孤鸿,当时也只是一流高手之中毫不起眼的其中之一罢了。
大雁堂就好像要这么平常地存续下去,然后像无数其他门派一样,在某一场江湖仇杀之中消失,而后在数年之内被人自然而然地遗忘。
但在一年半前某一天,吕孤鸿忽然失踪了。
他失踪了七天。
没人知道那七天他去了哪儿,也没人知道那七天里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只知道,在失踪的第七天,吕孤鸿提着断裂的兵器、带着浑身的血水和伤口,出现在了大雁堂的山门之外。
他带回了一本秘籍。
一本名为“玄览”的秘籍。
而吕孤鸿恰巧又很适合修炼这本秘籍。
于是在七个月的闭死关之后,枯瘦如同骷髅的吕孤鸿一掌破开了厚重的石门,向天下宣布,大朔的天人之中有了他吕孤鸿的一席之地。
其后的七个月,大雁堂迅速吞并了周遭三个府的大派,并且没有在明面上欺压、伤害任何一个寻常百姓。
于是靠着吕孤鸿强大的武力,和拿捏得恰好踩在锦衣卫底线之前的分寸,大雁堂迅速成长为一个足以左右江湖走向的巨擘,几乎与当年赏月宴上刚刚夺下“绝巅”木牌的昆仑派相差无几。
在一场又一场的大胜之后,大雁堂的弟子们也习惯了胜利的感觉,并逐渐开始将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吕孤鸿当成了某种信仰。
好像只要吕孤鸿仍旧坐在大雁堂的正堂之中,大雁堂就永远会一直赢下去。
正堂之外的弟子们,都是这样想的。
但他们却不知道,就在此时此刻的正堂之中,他们永远胜券在握、老神在在的吕堂主,正处于极度的愤怒、惊愕以及恐惧之中。
“你再描述一遍那人的长相和说话。”
吕孤鸿举起茶杯,从外表来看好像十分冷静,但杯中茶水晃出的涟漪却将他心中的动摇暴露无遗。
高磊趴伏在地上,几乎是本能地重复道。
“剑眉星目、面相英武。”
“身披一件熊皮大氅,宽肩窄腰、身量高大。”
吕孤鸿手中的茶水溅出了几滴。
高磊继续描述道。
“说话亲切随和,行走坐卧之间慵懒随意,就好像……富家公子一般。”
吕孤鸿又皱了皱眉。
不对。
前半段是对的上的。
但后半段对不上。
他参加过嵩山赏月宴,当年“那个人”单人独骑挑翻整个江湖、力压所有天人、隔空捏爆天人脑袋的凶残场面至今还历历在目,如何能忘?
他根本无法想象,那个魔头会“亲切随和”,会“慵懒随意”……这种人,不该一言不合就灭你全家的吗?
可相貌和衣着却是真真儿的。
虽然高磊绿林出身、胎教肄业,描述地空泛又粗糙,可描述的一些细节都是对得上的。
“要赌吗?”
吕孤鸿视线扫过四周。
十几位一流高手、数十位二流高手。
辉煌庞大的厅堂,外面广场上传来的外门弟子习武时发出的呼喊。
还有后堂之中正在等待自己的数十个娇妻美妾、幼子幼女。
权、钱、色、势。
他得到了之前不敢想象的一切。
他不敢想象失去这一切后的自己。
要赌吗,赌那个人不是“他”?
但赌输了,不止是身家性命,就连痛快地死去都会是奢望。
他同样不敢将自己押上“那个人”的赌桌。
半晌,吕孤鸿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茶杯落在了桌上,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站在高磊旁边的长老会意,抬手抽出剑,朗声说道。
“内门弟子高磊,残害同门、江湖同道,不知悔改,现依门规将其枭首!”
说罢,蹲下身来,一手抓起高磊的头发,一手将剑锋压到了高磊的脖子上。
高磊猛地一震,清醒了过来,张口就要喊冤,未等发出声来,就听得长老凑到了他的耳边悄声说道。
“你办砸了差事,将吴志留给了敌人,这是你的错,有错,就要认……你的头颅就留给师门消除祸事,同样,师门也会为你的妻女消除祸事。”
“你就安心地去吧。”
高磊猛地眨了眨眼。
妻女?
狗屁妻女!只要能活着,还在乎什么妻女!
心念一动就要开口,却陡然被掐住了脖子,未说出的话尽数都被截断在了胸口之中。
视线尽头的吕孤鸿看着他,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