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保密条例的敬畏早已融入本能，没人再提刚才关于园区和战果的半个字。
黄霖撇撇嘴，无声地耸耸肩，常建紧绷的肩膀终于彻底松懈，苏宇泽眼神里的茫然也缓和了些，众人默默起身，各自拿起洗漱用具，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水房，只剩作战靴踏地的闷响和脸盆偶尔磕碰的轻响。
方辰宇端着湿漉漉的黄脸盆从水房出来，清凉的水珠顺着他黧黑的下颌滴落，洗去硝烟却洗不净深陷眼窝里的疲惫。
就在他走向班门口时，营区另一侧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和刺耳的刹车声。
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几辆同样覆盖着厚重泥尘、车身布满新鲜刮痕甚至弹孔凹坑的东风猛士突击车，正粗暴地刹停在隔壁连队的楼前空地。
车门“哐当”推开，跳下一群身影。
他们同样穿着黧黑的作战服，深陷的眼窝在营区灯光下布满血丝，脸上混合着浓浓的硝烟、汗渍与一种大战后的极度疲惫。
第404章 发手机也不想玩
动作间带着与一班众人如出一辙的迟滞与沉重，正默不作声地开始卸装备、清点武器，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他们带回来的、未散尽的硝烟与铁锈味。
方辰宇心头了然——这显然是和他们同批出击的另一个陆军连队，此刻刚刚经历完属于他们的那场“雷霆”风暴，同样拖着浴血归来的身躯。
方辰宇目光扫过那群疲惫的身影和伤痕累累的车身，心底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果然，这些陆军单位跟我们一样，都是去解决园区了嘛。
听动静，他们才刚回来？
动作可真够慢的。
我们班负责的园区位置算是最远的了吧？
可我们不仅是最先清理完毕的，连装备都卸完了，澡都快洗好了……他们这才到营区？
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感，像温水一样悄悄漫过心头：
啧，这么看来，我们连队的效率……
怕不是比其他三个都要高不少？
这战斗节奏、这速度……班长指挥得是真利索，我们班的配合也确实没得挑。
尤其是最后撤离和清点装备那速度……
这差距，不就显出来了嘛。
想到自己也是这场高效“雷霆”行动的一员，而且是负责关键狙击警戒的成员，方辰宇黎黑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很小的弧度，疲惫深陷的眼窝里也掠过一丝沾沾自喜的光芒。
他不再多看，端着盆快步走进班宿舍，将黄脸盆轻轻放回原处。
那股大战后松懈下来的、源自骨髓深处的疲惫感再次汹涌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甩掉鞋子，几乎是砸在了自己的硬板床上，身体接触到熟悉床铺的瞬间，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
沾沾自喜很快被强烈的睡意取代，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
效率高就是厉害……证明我们练得好……
这最后一个带着满足和自得的小念头在脑海里打了个旋儿，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意识便迅速模糊下去。
没过多久，方辰宇那沾满硝烟却带着一丝得意余韵的脸庞，便彻底松弛下来，胸膛随着平稳深沉的呼吸起伏，迅速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
刺耳而短促的起床哨声撕裂了午休的宁静，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入沉眠的脑海。
方辰宇猛地从硬板床上弹坐起来，深陷的眼窝里还残留着昨夜的硝烟与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大脑一片混沌，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掀开被子，眯着眼适应窗外刺眼的正午阳光。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另一张床上正坐起身的身影——班长陆晨！
班长也在班里？
方辰宇心里微微掠过一丝讶异。
他还以为班长被连长召集去开会后，可能直接去了连部或其他地方，没想到也回来休息了。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昨晚任务结束后，连长那简短而急促的命令：
“各班清点人数，安顿好伤员！十分钟后，连部作战会议室集合！立刻！”
班长他们肯定熬到很晚才结束。
现在他同样被哨声惊醒，黧黑的脸上带着大战后特有的、尚未完全褪去的沉凝，虽然依旧显得有些疲惫，但那份冷硬和沉稳已经重新凝聚在深陷的眼窝里。
好奇像小虫一样在方辰宇心头轻轻挠了一下。
昨晚那么大的行动，连长召集班长们去开会，肯定是做任务总结和汇报吧？
讲些什么？行动的评估？伤亡确认？后续影响？
但他立刻把这念头压了下去。
保密守则刻在骨子里了，这些东西，不是他们该多问，甚至不该多想的。
班长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纪律的边界。
他甩甩头，不再看班长，也和其他被哨声惊醒、挣扎着爬起来的战友一样，迅速而沉默地套上作训服。动作带着睡眠不足的迟滞，但没人磨蹭。
很快，一班众人便拖着依然有些沉重的步伐，在楼下列队集合完毕，走向食堂。
午饭是久违的、相对丰盛的米饭热菜。
然而，对于方辰宇、苏宇泽和常建这三人来说，餐盘里的食物却显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们几乎是机械地咀嚼着，眼神都有些放空。
方辰宇能感觉到自己咀嚼的动作，也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但味蕾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隔膜，舌尖传递回来的只有一种模糊的“存在感”，却品尝不出太多滋味。
他知道旁边的苏宇泽和常建也差不多。
苏宇泽的眼神不像昨夜刚回来时那么空洞木讷，但依然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恍惚，握着筷子的手动作有些呆板，时不时停顿一下，仿佛思绪飘到了别处。
常建则坐得笔直，但不再有昨夜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沉默，目光偶尔扫过食堂里某个角落，又迅速收回，像是在抗拒着什么回忆。
三人的状态，从起床到吃饭，都透着一股“味同嚼蜡”的感觉，心思显然都还缠绕在昨夜那惊心动魄的战斗、血腥的画面、生死一瞬的冲击里。
午饭结束，队伍带回。
就在大家准备回班稍作休息时，班长陆晨却独自一人朝着连部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他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结实的收纳袋。
袋子打开时，一阵轻微的、熟悉又陌生的塑料摩擦声响起。
是手机！
他们许久未见的手机！
陆晨黧黑的脸上面无表情，但动作利落地将一部部手机分发到每个人手中。
当那冰冷的、熟悉的金属和玻璃触感重新回到掌心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些许尘埃落定感觉的轻松感，无声地在班里弥漫开来。
拿到手机的那一刻，方辰宇没有像以往那样迫不及待地解锁屏幕。
他低头看着手中这个小小的通讯工具，又抬眼看了看身旁的苏宇泽和常建。
苏宇泽把手机放在手心掂了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眼神依然有些飘忽，没有立刻点亮屏幕的欲望。
常建则是直接把它塞进了裤兜，动作干脆，仿佛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物件。
第405章 回家
三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情绪。
没有兴奋，没有急切，只有一种大战过后、装备归库、通讯工具也终于发还所带来的、彻底的结束感。
任务，真的彻底结束了。
他们拿着手机，却谁也没有立刻使用的意思，只是各自找了个位置坐着，或靠在床架边，陷入了比吃午饭时更深、更沉默的发呆中。
昨夜的种种，黑暗中的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近身搏杀的窒息感、狙击镜里倒下的身影、熊力遇险的惊魂、以及那片在炮火覆盖下彻底化为焦土的罪恶园区。
依旧在脑海里翻涌、碰撞，无声地占据着此刻的空白。
刚刚那顿食不知味的午饭，不过是这场内心默片的一个过渡环节罢了。。
陆晨沙哑的声音在略显凝滞的空气里响起，清晰而干脆：
“中午午休留给你们玩手机。”
他顿了一下，目光掠过一张张或茫然或疲惫的脸，补充道：
“等下午起床之后，连队这边就要准备带回旅里面了，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下午要收拾装备那些。”
拿到手机的其他人，黄霖、瘦猴、杨涛、以及还蔫头耷脑的熊力，闻言都只是点了点头，动作带着大战后的迟滞和放松，简单地表示明白了。
对他们而言，此刻回旅的命令更像是一种彻底的“结束”宣告，远不如手中这失而复得的通讯工具带来的尘埃落定感强烈。
班副米飞却没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黎黑的脸庞上，那双深陷眼窝中闪烁着与周围疲惫麻木截然不同的光芒——是强烈的好奇和关切。
他几步就走到班长陆晨的身旁，刻意压低了声音，喉音轻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清：
“班长？”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带着探寻：
“你们刚刚开会去讲什么内容了？”
他紧接着抛出更核心的疑问，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急切：
“是跟昨天晚上的作战有关吗？还有班长你说咱下午就收拾东西回旅里面了？那我们那个集体二等功有没有什么说法什么的？”
米飞是真的很好奇。
他脑子里飞快地算着日子：
现在马上快到六月份了，距离九月份的复退，只剩下了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如果能落实这个集体二等功，那对整个一班来说，简直是留队最稳的保障，每个人的前途都板上钉钉了。
这念头让他心头微热。
陆晨黧黑的脸庞转向米飞，深陷的眼窝里没有训斥时那种冰棱般的锐利，反而透着一丝了然，甚至是对这位得力班副的宽容。
他当然理解米飞的关切和这份关切背后为兄弟们考虑的心。
但现在，确实不是细说的时候。
他黧黑的嘴唇微动，几乎是几不可察地朝米飞摇了摇头，动作沉稳而笃定，带着一种无需言明的纪律约束力。
“等到了旅里面再跟你们说。”
陆晨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沙哑却异常清晰，简短的话语既是回答，也是一种暂时的封存令。
言罢，他不再多言，黧黑的身影转向自己的床铺，开始默不作声地整理个人物品，将那份关于会议内容、关于撤离安排、尤其是关于那个沉甸甸的集体二等功的答案，暂时封存在了即将启程的沉默里。
米飞看着班长沉稳的背影，黧黑的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和微不可察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