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营区探照灯光劈开夜色的余烬,晃得人眯起眼。
外面的空气带着一股营地特有的、混合着柴油和泥土的清冷味道,与他们身上带来的地狱气息格格不入。
各班班长甚至来不及卸下沉重的装具,就被等候在旁的连部文书简短有力地叫走,那些黧黑紧绷的面孔很快消失在通往指挥所的阴影里。
直到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随着班长的离去而略微松动,方辰宇才像解开了什么束缚。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很快锁定了不远处同样有些茫然杵着的苏宇泽和常建。
三人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约而同地靠拢到营区车场一角的阴影里。
后背终于靠上冰冷坚实的墙壁,方辰宇才放任身体细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抖显现出来。
那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电流窜过神经末梢后的余震。
他抬手抹了把脸,冰凉的汗混合着灰尘黏在手掌上,借着营区不算明亮的顶灯,他看到自己指关节还在微微泛白。
“呼……”
方辰宇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干哑,扯出一个算不上轻松的笑:
“我这手……还停不下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还有些不听使唤、微微发抖的手指,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也有一丝奇异的平静:
“其实真论起来,跟咱们平时训练打靶差别不大。”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苏宇泽惊魂未定、依然有些放大的瞳孔,又掠过常建那张绷紧却难掩兴奋的面孔。
“瞄准镜里锁定,十字线套上目标,屏息,扣扳机……”
方辰宇的声音很轻,像在回忆一个遥远的、流程化的画面,“就‘噗’的一声。对,就像训练一样。
没什么实感,也……没什么特别的负担。”
他抿了抿有点干的嘴唇,握紧拳头又松开,似乎想通过这个动作抓住那份熟悉感来平复身体深处的战栗:
“就是这肾上腺素还在闹腾,非得抖一阵子才肯消停。”
方辰宇的声音落在那片营区车场的阴影里,带着一丝仿佛在自我说服的平静。
就在这时,他身旁的苏宇泽,那张黧黑、布满汗渍和灰尘的脸上,重重地点了点下巴。
这个点头动作甚至显得有些用力,像是在确认方辰宇的话,又像是在压下自己胸腔里同样翻腾的激荡。
“我也感觉差不多!”
苏宇泽的声音响起,起初有些发干,随即被一股奇异的灼热感取代:
“这次作战…跟平时训练也差不多!我那一发榴弹,嘿,”
他不自觉地用握着QLP-112榴弹发射器的那只手比划了一下,指关节因残留的发力感而突出:
“就一发!刚好轰爆了一辆装满了打手的皮卡车!”
提到那关键一发,苏宇泽的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深陷的眼窝里瞬间爆亮,仿佛眼前的营区铁皮围墙瞬间融化,又重新凝实为硝烟弥漫、山路颠簸的战场——
那辆叫嚣着冲来的改装皮卡在瞄准镜中晃动的影像清晰无比,他几乎能感受到扣动扳机时武器传来的那种熟悉的轻微后坐力,然后就是视野中猛地一炸!
火光冲天而起,巨大的爆炸冲击即使隔着距离也能在记忆中掀起一阵热浪。
那些皮卡车在火力班的眼前,在那呼啸的榴弹和撕裂长空的火箭弹面前,脆得简直可笑!
“……它们真的,有点不堪一击。”
苏宇泽的声音低了一点,带着一种混合着亢奋与奇异清醒的确认。
至少在他精准命中的那一刻,那是毫无悬念的碾压!
装备——他身上这件沉甸甸的QLP-112,还有远处排副手中那管让天地变色的筒子。
带来的鸿沟般的差距,在这次实战里,被残酷又直接地写在了那堆燃烧的、扭曲的钢铁残骸和人体碎片之上。
装备代差的碾压,在这一刻具象得淋漓尽致!
苏宇泽的话音停下来,夜风带着营区的凉意拂过。
就在这时,他才猛地觉察到自己身体的异样。
一股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正顺着他的手臂、大腿,甚至深入到牙齿缝隙间,悄无声息地蔓延开。
心脏像刚跑完十公里冲刺,在胸膛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发疼。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击杀敌人了。
就那样,看着一个(或者说一车)活生生的、几分钟前还在叫嚣的生命,在自己的扳机扣动后,瞬间消失在爆炸和烈焰之中。
那种感觉…很奇妙。
无法用言语准确描述。
是掌控生死的灼热?
是目睹毁灭瞬间的震撼?
是确认任务完成的畅快?
还是最深处那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死亡”这个终极概念的茫然与悸动?
多种复杂的情绪在肾上腺素的余波中交织沸腾,最终化作了身体最诚实的反应——这无法平息、由内而外的颤抖。
方辰宇和苏宇泽的目光同时转向阴影中的常建。
营区顶灯的冷光在他黧黑的脸上切割出硬朗的棱角,与两人仍带颤抖的身体不同,常建背靠车体的姿态像块沉入水底的礁石,只有捏着作战手套的指节在无意识收拢,那是暴风雨前令人心悸的平静。
几秒钟的沉默沉重得能听到夜风拂过车场沙砾的声响。
常建终于抬起深陷的眼窝,声音如同砂纸磨过粗粝的水泥地:
“要说最直观的感受…”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对面那帮人,和我们压根不在一个世界里。”
在两人灼灼的注视下,他的语速陡然加快,带着装备碾压的灼热感:
第366章 碾压式的作战没有任何压力
“战术?狗屁战术!连民兵野路子都算不上!顶多是提着烧火棍的疯狗乱撞!”
“可我们呢?”
常建反手敲了敲胸前弹匣袋,塑料与金属碰撞出脆响:
“热成像穿墙仪开道,破片雷清场——这是T0级的战场统治力!他们到死都摸不着我们在哪!”
苏宇泽闻言用力点头,榴弹手的亢奋几乎要冲破黎黑脸上的汗渍;方辰宇搓着发麻的指尖,狙击镜后克制的眼神也泛起微光。但下一秒——
常建的声音猛地沉下去,如同淬毒的匕首扎进冰面:
“可他们该死。”
空气瞬间凝固。
在两人错愕的眼神中,常建深陷的眼窝骤然收缩,眼前炸开的不是弹火,而是地狱的残片:
数百人挤在浑浊恶臭的工作区,汗馊味混杂着腐坏的泡面桶弥漫不散。
穿过走廊时铁笼里蜷缩的人形,指甲抠在油腻水泥地上划出深痕。
直到水牢里陈乐乐泡在粪污中的躯体——溃烂伤口上蠕动的蛆虫,折断的肋骨从泡发的皮肤下刺出惨白的尖……
“乱葬岗都比那里干净。”
常建从齿缝挤出嘶声,每个字都裹着粘稠的毒液:
“那些渣滓…死一万次都是便宜!”
方辰宇和苏宇泽脸上的振奋瞬间冻结。
苏宇泽抓着QLP-112榴弹发射器的手无意识松开,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方辰宇摩挲枪管的手指停在扳机护圈上,深陷的眼窝里翻涌起复杂的暗流——原先沸腾的杀伐快感,此刻被粪牢里蠕动的蛆虫影像搅得浑浊不堪。
两人黧黑面庞上滚落的汗珠砸进衣领,溅不起丝毫回响。
车场角落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以及三百米外岗哨在夜风中摇晃的铁笼投影。
方辰宇黧黑的脸上毫无波澜,深陷的眼窝在营区顶灯下透着一股冰冷的平静。
他听见常建那句淬毒的“可他们该死”,嘴角竟扯出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用力点了下头。
“确实!”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刮过车场冰冷的空气:
“这帮打手?纯粹是一盘臭鱼烂虾!”
他抬手指了指那片仿佛还能闻到硝烟与血腥气的黑暗远方:
“你仔细想想,开枪姿势都不对!战术配合?影子都没有!纯粹是拎着烧火棍、靠着心黑手狠横行的畜生!”
他那只刚刚扣动扳机、夺去不止一条人命的手,此刻稳稳垂在身侧,连一丝细微的颤抖都无,语气里只有极致的蔑视与笃定:
“手上谁没沾着好几条人命?干这种勾当的,挨枪子儿是天理!”
方辰宇深吸一口带着硝土味的夜风,肺腑间竟涌起一股奇异的澄澈:
“现在我们干掉的,连清理垃圾都算不上……是替天行道!”
他顿了顿,连自己都感到一丝诧异——不是负疚,而是彻底的“无感”:
“说起来也怪…”
他目光扫过自己毫无异状的手掌,又投向帐篷区稀疏的灯火:
“身上一分一毫的负罪感都找不着。那些扯什么战后创伤?屁影儿都没有!”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这次?跟在靶场打移动靶没两样!风吹耳朵过,打完就算完!”
一旁的苏宇泽重重点头,那张被汗水和尘垢覆盖的脸在阴影中更显黧黑,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着未熄的火星:
“常建说的对!就是该死!”
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石头:
“死了就死了!活几把该!只能怪他们自己——”
他猛地抬手,狠狠点了点太阳穴,带着一种目睹过地狱后淬炼出的凶狠:
“眼睛糊了屎!偏要惹咱们这些不该惹、也惹不起的人!找死就得认!”
话音落下,苏宇泽下意识地抬腕看了眼那块沾着泥点的机械手表。
表盘幽绿的荧光指针,无声地切割着死里逃生后的疲惫与亢奋交织的夜。
“走了走了!”
他朝方辰宇和常建甩了下头,指向营房方向的动作带着卸下重担后的松弛:
“别杵这儿吹风了,回去把家伙事儿收拾利索,还能眯一小觉!天都快他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