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 第215节

  他刚踩上坚实的土地,忽听得皮岛深处传来阵阵锣鼓与欢呼,声浪如潮,竟压过了海浪的喧嚣。

  “岛上在办喜事?”孟胜新挑眉问道。

  “数日前,我东江镇在铁山城重挫建奴,毙伤建奴甲兵近千余。”一名迎候的东江镇千总抱拳笑道:“此战,打得建奴屁股尿流,撤兵十余里,不敢回望我铁山城!”

  “哦?”孟胜新瞳孔微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铜纽扣,“这战报是实绩,还是略有……润色?”

  一战便歼敌千人?

  你们东江镇还能打出如此逆天的战绩!

  要是实绩的话,那不得让你们东江镇总兵黄龙,还有关宁诸镇的军头羞愧至死。

  “……”那名千总闻言,顿时气血上涌,脖颈青筋暴起,右手已按上了刀柄。

  但想到对方乃是新华重臣、东江镇的贵人,立时又将火气压了下去,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斩首虽未得千级,可战场尸横遍野,足见毙伤建奴甚重!更别说我东江水师还大破朝鲜叛贼水军,击沉战船三十余艘!”

  孟胜新立刻捕捉到关键词,“未得首级”。

  大明军功以首级为凭,东江镇这般“虚报”,要么是自信到狂妄,要么……

  他忽然朗声大笑,重重拍了拍千总肩膀:“好!这等大胜,当浮一大白!今夜定要听听贵军将士们如何杀敌!”

  ——

  是夜,皮岛总兵府内,烛火摇曳,觥筹交错,间有歌姬抚琴低唱,气氛温馨而暧昧。

  沈世魁将一杯热茶推到孟胜新面前,茶汤澄澈,映出两人微妙的神情。

  “此女如何?”沈世魁伸手指了指那名歌姬,“她可是出身朝鲜贵人之家,芳龄二八,温柔可人,伺候起来更是让人……欲仙欲死。”

  “老沈,你这是准备要将此女贿赂我吗?”孟胜新端起热茶,轻轻品啄一口。

  “孟大人,此话谬矣!”沈世魁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新华在辽海经营不过短短六七年,却是做起了好大一番事业,每年过手的白银不下三十万,哪里会将这区区歌姬看在眼里?”

  “这些年来,我皮岛若无你们新华运来稻米无数,怕是也无力支撑到现在。将此女送与你,不过略表谢意而已,尚不至于贿赂两字。”

  “好。”孟胜新点了点头,“你要是有更多女子相送,我便统统收下。说好了,这是送的,我可不会给银子。”

  “……”沈世魁闻言,表情顿时僵住了,片刻后,苦笑一声,“孟大人,你们新华人就不知道何为客气两字吗?”

  “哈哈……”孟胜新笑了起来,伸手点了点沈世魁,“怎么,又不舍得给了?”

  “我听闻,你们新华国内律法所定,一夫仅许娶妻一人,禁止纳妾,更不许蓄养婢奴。”沈世魁没好气地说道:“既如此,你问我讨要这么多歌姬,作何之用?”

  “跟你一样,送人情呀!”孟胜新理所当然地说道。

  “……”沈世魁明显被对方如此直白而又通透的话语给搞的有些破防,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沈,咱们合作这么多年,可以说是自己人了,有什么就直说,无需这般绕弯子。”孟胜新敛了笑容,正色道。

  “那我沈某就直言不讳了。”沈世魁说道:“朝鲜叛明投虏,使得我东江镇,呃,应该是我皮岛各部立时陷入到一个极为凶险的境地。但我大明朝廷内忧外患,财入不足,对我皮岛粮饷支应从未充裕,且频频积欠断供。”

  “此前,我皮岛尚可以宗主之名,求告朝鲜以补粮饷缺额,方能勉力维持,不使辽海之局面临崩溃。可如今,建奴收服朝鲜,驱其攻我大明,这让我皮岛诸部不仅财计断绝,而且还会立时遭致多路围攻,局势危如累卵呀!”

  “你们新华可会就此抛弃我皮岛数万军民?”

  “沈总兵,我问你一句话。”孟胜新没有回答,反而郑重地提问:“你会投虏吗?”

  “哈哈……”沈世魁闻言,顿时大笑起来,“孟大人,我沈某虽为商贾出身,但也知朝廷忠义、民族气节。我乃堂堂大明敕封的东江镇副总兵官,如何会屈膝以投建奴?我沈某,纵死亦不堪此种苟且行径!”

  “只要你不投虏,我新华便不会坐视你们皮岛陷入绝境之地。”

  “如此,我沈某便放心了。”沈世魁端起茶壶,为案几上的茶杯斟满,“我还以为,你们新华靠上了黄龙后,便要将我皮岛弃之不顾了。”

  “老沈,你这是吃味了?”孟胜新笑了笑。

  “我记得,早在七年前,东江镇尚在刘氏兄弟控制下,最早主动与你们新华合作的便是我沈某。”沈世魁追忆道:“那时,你们船不过两三艘,人不过千余,但我却并未因此轻视你们分毫,还私下做主将苦娘岛借与你们立足。”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比黄龙更近一点,双方的合作也更为进一步。却不想,你们却在旅顺、长山等地,反倒是与黄龙、尚可喜等人打得火热。”

  “你说,我若是不因此吃味,那倒显得我有些不合情理了。”

  “老沈,我新华经略辽海,所图不过是人口和贸易,并不想掺和到地方政争和势力辗轧之中。”孟胜新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你跟黄龙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我新华的立场非常明确,那便是不偏不倚,更不会介入到某一方,去针对另一方。”

  “你们东江镇置身于建奴侧后,本来就势单力孤,独木难支。加之,在孔有德、耿仲明叛乱之后,更是将你们主要后勤补给之地登莱给打成一片白地,不敷再用,失去了应有的粮饷供应渠道。”

  “如今,朝鲜叛明投虏,你们的处境也变得更为艰难和凶险。既如此,你们何不捐弃前嫌,携手合作,以度时艰,共抗建奴?”

  “唉……”沈世魁沉默良久,轻轻叹了一口气,“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矣!”

  “《左传》有言:‘鲁以相忍为国也,忍其外不忍其内,焉用之。’”孟胜新微微摇了摇头。

  “呵呵,怎么,孟大人是为黄龙说客?”沈世魁玩味地看着他。

  “我只是觉得,在面对建奴逞凶辽东之际,有些内部矛盾和冲突,其实是可以调和的。毕竟,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总不至于为了彼此的意气之争,而白白让建奴捡了便宜。”

  大明的灭亡,除了各种天灾人祸外,好像也跟内斗不止,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

  即使,在建奴已经入关,开始横扫神州华夏时,南明的官员士绅们犹在内斗,各种奇葩操作层出不穷,生生将帝国最后的元气给消耗殆尽。

  “老沈,关于朝鲜光海君复国夺位,你怎么看?”沉默良久,孟胜新换了一个话题。

  “嗤!”沈世魁嗤笑一声,“光海君,一个被废十余年的老王,拿什么跟李倧斗?更别说,他手上连一个兵都没有,也就是给朝鲜添添堵而已!”

  “但他要是有你们大明的全力支持呢?”

  “嗯?”沈世魁愣了一下,随即立时品过味来,“光海君是你们新华救出来的?”

  “其实,也是很意外。”孟胜新笑着说道:“本来想着,建奴大举入侵朝鲜,李倧必会像十年前那般躲到江华岛上。却不想,他直接一路逃到了南汉山城,使得我们派出的数艘武装船没能接上朝鲜君臣。”

  “但巧合的是,建奴在逼降朝鲜后,李倧下令将光海君从江华岛转移至乔桐岛时,被我们的武装船截获,便带到了白翎岛。”

  “你说,要是可以利用光海君在朝鲜搅动风云,是不是也能撕扯一下建奴的后腿,让他们无法从朝鲜获得稳定的人员和物资供应。”

  “那么,这对你们东江镇而言,是不是一个极为有利的事情?”

  “黄龙怎么说?”沈世魁面无表情地问道。

  “他准备上书朝廷,为光海君张目,请大明废黜李倧朝鲜王位,改易光海君为新的朝鲜之主。”

  “那我稍后也就此事,上奏朝廷,请立光海君为朝鲜王。”沈世魁点了点头,说道:“除此之外,我还需要做什么?”

  “我们准备将光海君送至海西都护府康翎郡,让他于此召集朝鲜境内‘有识之士’,进行抗虏复国之举。”

  “孟大人,我皮岛诸部兵力也很紧张。”沈世魁叹了一口气,“近几个月以来,建奴围攻铁山不止,使得我们几乎将所有精锐堪战之兵尽数调往那里,委实抽不出太多兵力前往康翎郡为光海君张势。”

  “此次前来皮岛,我从苦娘岛除了带来两千石粮食外,还顺便为你们送来了两百五十支新式燧发枪和四门火炮。”

  “两千士卒。”沈世魁咬牙说道:“不能再多了,要不然皮岛、铁山、身弥岛等几处要地就没有足够的兵力防守了。”

  “若是仅防御朝军进攻康翎郡,两千人倒也够了。”孟胜新满意地点点头。

  “今年的皮毛贸易,价格可否再往上提一成?”

  “那我们的粮食售价可否也往上加一成?”

  “我皮岛经营日艰,在铁山与建奴对峙攻防数月以来,几乎耗尽了我们为数不多的库藏。”沈世魁眨了眨眼睛,开始叫苦:“再加上,士卒伤亡甚重,为安军心,这抚恤的银两可是哗哗的往外掏。这总要想法子弥补一二不是?”

  “堤内损失,可以堤外补呀。”孟胜新意有所指地提醒道。

  “……”沈世魁眼睛一亮,“你们可选好了目标?”

  “东莱府(今釜山市)!”孟胜新低声说道:“此地为朝鲜与日本贸易唯一官方港口,而且建奴入寇朝鲜时,该地周边地区未受战火波及,想来应是民丰物阜,市井繁华之所。”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联手先将朝鲜水师覆灭掉。如此一来,不仅可以防止朝鲜舟船为建奴所用,而且在进攻东莱府时,多少也消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嗯,稍顷,我便写一封奏书,请示朝廷予以叛离宗主的朝鲜军事惩罚!”沈世魁认可了这个建议,“不过,铁山为建奴所困,该如何应对?”

  “春时天暖,黄龙总兵将出动水陆两师,欲再复盖州、营州。想必,建奴闻知,必会撤围而返。”

  “呵呵,你们许了黄龙什么好处,竟然说动他再攻建奴?”

  “无他!”孟胜新笑了笑,“男儿立功之志而已!”

  沈世魁听罢,翻了一个白眼。

  ——

第347章 “寻一个带路人”

  1637年5月15日,对马岛,连山港(今对马岛比田胜港)。

  海风裹挟着咸腥味掠过港口,数艘福船静静地停泊在湾内,桅杆高耸,帆影蔽日。

  船上的朝鲜人正被水手们粗暴地驱赶下船,在港口空地上列队集合。

  他们有衣衫褴褛的农人,有面色苍白的匠人,也有茫然无措的妇人和孩童,甚至还有被强行带走的官婢和两班贵族。

  他们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唯有年幼的孩童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低声啜泣。

  港口的木栈道上,几名身着青灰色军服的武装护卫正手持名册,高声念着编号,而一旁被雇佣而来的对马藩武士则冷眼旁观,腰间太刀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孟胜新踩着潮湿的木板走上码头,眉头紧皱。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腥臊、海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显然,这批“移民”的运输条件并不理想。

  也不知道,狭窄的船舱里塞了多少人。

  “死了多少?”他低声问身旁的军官。

  “回大人,四艘船分别从白翎岛和耽罗岛出发时一千五百人,现在还剩下一千三百出头。”军官恭敬地答道:“途中病死了一百多,还有些是……自己跳海的”

  孟胜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些被护卫围成一圈的朝鲜人。

  他们中的许多人早已在这段旅途中被折磨的虚弱不堪,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但却无人敢出声抗议,更不敢发出大的喧哗声,整个港口弥漫着压抑而死寂的氛围。

  “对马藩的人怎么说?”

  “他们多半已经是习惯了。”那名军官笑着说道:“而且他们也知道,岛上土地贫瘠,养不了太多人,所以并不担心我们会将大量移民留驻于连山堡,来一个鹊巢鸠占。”

  “不过,他们最近的日子好像不太好过。宗氏家老和中老曾数度来这里,向我们询问朝鲜境内的情况,似乎在担心建奴入侵朝鲜,会影响朝日之间的关系,也会耽误他们例行的‘朝贡贸易’。”

  “他们所想要的商品,北瀛岛拓殖队不是都可以满足吗?他们还担心个什么劲?”

  “大人,他们担心朝日再起战事。”那军官低声说道:“听说,建奴入侵朝鲜的消息传到日本后,萨摩藩岛津氏和长州藩毛利氏等参与侵朝战争的势力,一度出现‘趁乱再征’的呼声。岛津氏甚至还为此秘密整备了五六艘关船。”

  “不过,这些举动皆被幕府所压制,德川氏还以萨摩藩违反《武家诸法度》为由,强制解除了岛津氏的武装,并没收了他们整备的关船。”

  “作为日朝外交和贸易窗口的对马藩自是不希望两国再行刀兵,从而波及到他们自身安全和利益。不论是否打赢,对马宗氏所获甚少,明显吃力不讨好,所以是坚决反对日朝再起战争的藩国。”

  “那些想要再征朝鲜的地方藩国应该是想趁火打劫吧。”孟胜新晒然一笑,“萨摩藩和长州藩所在地区近年来天灾不断,藩内饥民无数,要是能在朝鲜捞一把,应该可以稍稍缓解一下藩内困局。”

  “大人说得是,想来应该如此。”那名军官招呼数名护卫,簇拥着孟胜新朝堡寨行去。

  ——

  傍晚,孟胜新在连山堡的奉行会所见了对马藩中老平田右卫门,连山堡负责人梁三贵陪在一边。

  茶室内,烛火摇曳。

  平田跪坐于席,姿态恭敬,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平田微微躬身,语气平淡,“不知此次转运朝鲜移民,还需停留几日?”

  “看天气。”孟胜新抿了口茶,“若天气晴好,过两天便走。……呵呵,我们总得让移民恢复一下身体不是。”

  孟胜新放下茶盏,直入主题,“近来建奴攻灭朝鲜,不知幕府有何看法?”

  平田眉头微皱,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沉吟片刻才道:“江户方面……暂无明确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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