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宣县城只是一个开始,以后彭刚还要破府城甚至是省城。
他不可能破每个城池的时候都在场,彭刚希望他不在的时候,手底下也有人能够独当一面。
四大家族的恶行罄竹难书,记录整理完他们的罪状,已经是凌晨两点。
众人困乏无比,只能到此为止,先行歇下。
萧国英告诉彭刚四大家族的罪行远不止这些,真要细究起来,他们这几个人一个月都未必能够整理全武宣四大家族的罪状。
彭刚也没有细究,只拣其中的重罪给他们定罪。
第二天天亮,彭刚就着整理好的资料,圈了十几个苦主证人的名字,让萧国英、黄秉弦、丘仲民务必把这些人请来,如若苦主证人们不敢来,绑也要将他们绑到县衙前来作证。
正午,彭刚要求找来的苦主证人或是主动、或是被动来到了县衙前。
县衙前的粥棚和昨日一样热闹,前来领粥的县城百姓在彭刚学生们的疏导下于粥棚前排起长队。
若是按照清廷官棚施粥的法子,这样的秩序肯定是无法维持的。
不过彭刚已经放出话,人人都有粥领,不必争抢。
由于昨天前来领粥的确实也每个人都领到粥了。
加之放粥、维持秩序的这些后生仔不是背铳就是执长枪,也无人敢破坏他们的规矩,都老老实实地排队。
眼见时候差不多了,彭刚下令暂时停止放粥,敲锣鸣鼓,宣布要在县衙前公审武宣县的四大家族。
听说彭刚要公审武宣县的四大家族,县衙前的上千号百姓既惊愕,又好奇,忍不住朝县衙门前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周围望去。
武宣四大家族在县城的主要成员被一群戴着红色领巾的年轻义兵押上高台,绑跪于地。
平日耀武扬威,鲜衣怒马,在武宣县乃至整个浔州府都能横着走的四大家族子弟个个衣裳不整,唇干面白,然而部分人眼中仍有桀骜不驯之色。
身着一袭靛蓝色土衣,腰悬马刀的彭刚于上千武宣百姓的注目中走上县衙门口的高台。
腰间的刀未出鞘,寒意已逼人。
彭刚两侧站着罗大纲、陈承瑢、卢六、邱二嫂等人,俱面无表情,冷眼瞪着绑跪在圆木地板上的四家大族罪犯。
台下跪着本地四大望族子弟:黄家、陈家、韦家、刘家,以及和他们有关系的武宣县六房胥吏。
这四家每一家背后都有一座时代的沉渣,每一家都是压在武宣百姓肩上的大山。
彭刚声如洪钟,言语直贯人心:“你们四家,或本土旧贵,或外来新豪,或借官威为势,或操市肆夺命。尔等为富不仁之辈,所犯之罪,罄武宣之竹亦难书尽。”
他先是看向穿红绸马褂的黄家家主黄敬渠,此人年过五旬,脸肥耳厚,虽然被跪绑着,背却挺得笔直,仍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
“黄氏一族,前明嘉靖年间迁来武宣,占武宣黔江两岸肥田千顷,控佃户七百有余,年租米不过八石的人家,却逼人交十二石,还要交借‘春水钱’、‘刀耕钱’、‘干谷钱’等等繁杂名目。
桂皮桐油皆你掌市口,武宣粮价涨跌也由你黄家说了算。黔江沿岸的八个码头,六个归你黄家。
黄敬渠,你们黄家这是开店,还是开国啊?”
黄敬渠冷哼一声:“尔等草寇!虽入城一时得意,终非王道。我黄家千顷田,万贯财,乃是世代家族传承,非你一介上不得台面的草寇一纸罪状便能夺去。”
彭刚笑了:“你管了武宣半县命脉,倒真以为自己是黄天再世,叫百姓来说话。”
立时三个苦主证人被带上了台,一个是小粮商,一个是老佃农,一个是被逼卖田的女户主,三人哭声交错:
“上月我挑一担米过黔江黄码头,要交三钱二文‘脚夫口税’,一厘利都挣不得!还得倒贴他黄家一钱半银子!”
“我家租黄家田十年,年年加租,现在都已加到了七成,还说‘收成好涨租,收成差更得涨’,我夫君年关前带着十几个实在交不起租的乡邻前往黄府商量灾年能否降一两成租子!
黄家人不由分说,就将我夫君活活打死,还把我就十岁的女儿带走给她暖床抵租。”
“去年闹荒,黄家粮铺四千石粮不出一粒,只高挂价牌,一斗米就要五百文!”
人群一阵喧哗,议论纷纷,他们正眼看着往日威风凛凛的黄老爷狼狈地跪在上帝会义军身旁。
又瞥了瞥到和四大家族相干的武宣县胥吏。
这些人平日里他们可是连抬头正眼瞧他们的勇气都没有,如今却一个个跪倒在他们这些升斗小民面前。
他们开始逐渐意识到这天底下也不是没有人能够治在武宣只手遮天的黄家。
片刻后,逐渐有横下心的胆大百姓把憋在胸中多年的心声喊了出来:“杀了狗日的黄老爷!呸!狗日的”
妈的,人活一口气!今天豁出去了!大不了跟着上帝会上山去!不在武宣过活了!
见局面已打开,彭刚看向第二人,盐商陈家的家主陈昌泽。
此人年近四十,衣履考究,一看便是讲“规矩”、讲手段的人物。
“陈家,武宣新贵,靠盐起家,县中盐引皆你家独揽,盐价年年翻,盐引半入你家银库,百姓却无得咸口吃,只得眼巴巴看着你家盐铺堆积如山,八九十文一斤的盐巴淡食。”
陈昌泽垂下头,他乃商贾出身,又是新贵,不敢如黄敬渠那般强硬,可言语之间犹存诡诈,试图为自己辩解:“陈某商贾出身,家中老小一大群,我也得过日子!
诸位父老,陈家贩盐这些年,从不做缺斤短两之事。官府的盐引,我是银子一分一厘换来的。
盐是从广东拉来的,沿途水路险恶,关卡林立,哪一处不是‘例规’?打点的、封口的、水匪的、巡弋兵丁的……哪个不向我伸手要钱?”
说到激动处,陈昌泽顿了顿,理直气壮间,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讥诮,笑道:
“你们说盐贵……好,我且问你们,哪里涨价了?这么些年盐价都摆在明处,写在县衙的册子上,一直都是这个价,你们自个儿不好好种田做工、手脚懒惰,吃不起盐巴来骂我们盐商?
我陈家每卖一斤盐,还搭个青布包,送个小盐罐,讲良心做买卖,你们反倒恩将仇报,来拿我问罪?这是何道理?!”
“有时候啊。”陈昌泽眯起眼睛,缓缓说道,“你们得多反省反省,多找找自己的原因,这些年你们干活卖力了吗?你们的收成都提高了吗?”
话音未落,台下一片哗然。
一位老汉气得胡须直抖,怒声喊道:“我们种田从天亮忙到月落,连自家田都抵押给你陈家银号!你还好意思说我们懒?!”
一妇人高声痛哭:“我儿子病着,想煮点咸粥都买不起你家的盐!你还说送盐罐——是送我们进棺材罐吧!”
冷眼旁观的罗大纲忍不住了,厉声暴喝道:“此乃盐贼之言,哪儿涨价了?武宣百姓的命,就是你们这些盐贼粮贼涨上去的。”
彭刚也被陈昌泽的伶牙俐齿,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气得暗暗失笑。
他挥手让黄秉弦拿出一卷从县衙里搜来的盐课清册,又唤一位盐贩上前,那盐贩跪地磕头,泪流满面地哭诉道:“我挑盐三年,被陈家鹰犬打断一条腿,只因图便宜偷买了十斤不是陈家的便宜‘外盐’自家吃!我娘死前说一句话:‘这世上只有陈家的盐能吃,人家的命不能活!’”
彭刚走到陈昌泽面前,将盐课清册甩在陈昌泽脸上,冷声说道:“你不是要看县里的盐课清册盐吗?慢慢看吧!是百姓命脉。你陈家将盐变成武宣数十万百姓锁链,还有何颜面在此诡辩?”
再转身,彭刚面对的是满脸皱纹的韦六壬,山中壮族韦氏土司后裔。
此人不是家主,只是武宣韦氏的旁支,经营韦家在武宣的药铺。
和其他家不同,韦家的本家居于山寨之中,彭刚一时逮不到韦家本家核心成员。
韦六壬双眼如鹰,人虽老胆却不怯。
彭刚开始历数韦家之恶行罪状:“韦家,霸山占岭,砍柴砍药都要买你家‘山票’,说什么‘山林有祖制’。你们韦家与瑶头联姻,招狼兵名为护商,却四处敲诈勒索,对武宣山民敲骨吸髓,将同乡百姓吓得夜里不敢点灯。”
韦六壬大笑三声:“哈哈哈,山是我们韦家的,路也是我们韦家开的!想算我们韦家的账,你这黄口小儿还不够格,你可敢来我们韦家山寨试试我们韦家三百刀斧手的刀斧利不利?!铳炮准不准?”
台下百姓怒目而视,有人怒吼道:“去年我哥上山砍柴,明明是在无主之山砍柴,却被他韦家污蔑成柴是在他家山场砍的!被他们韦家蓄养的狼兵打死扔下坡!”
又有药农喊:“我们给官府送药草,韦家说未经山令,不得过,抢了我的草药,害我无法应县里的差!”
彭刚的冷冽如霜的目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韦六壬:“山是天地造,非你韦家造,岂能姓韦,由你韦家一家独享?
韦六壬!这可是你说的,你先走一步,回头我让你们本家一同下地府陪你,你们韦家的山寨,我们上帝会打定了!”
武宣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彭刚清算了其他家,韦家不会坐视不理,日后清军进剿平在山。
韦家的狼兵壮勇,肯定会给绿营兵充当马前卒。
与其等他们引绿营进平在山,不如等抄运走武宣县城的钱粮后,赶在清廷官兵来临之前先下手为强,直接灭了武宣韦家这一祸患。
最后受审的是穿长衫的刘文开,此人面白无须,身姿端方,神情却愤愤难平。
“刘家,书香门第,以功名立世。虽不经商,却广占良田。去岁桂平水灾兼并良田近两千亩,就连桂平乡绅找浔州知府顾元凯哭诉都没有用。
只因你家出了两知府三知县,全浔州府的人都得绕着你刘家走,连走马的马帮路过你刘家门前也得下马牵着马走,好威风啊!”
刘文开冷声反驳:“我家虽田广,却未苛敛。我等读书人讲诗书礼仪,不屑与商贾为伍。”
彭刚缓缓走近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你家暗道通县衙,也是诗礼传家的家风?
你家嫡支趁灾买断六村田契,是为了传经授道?
你刘家若无罪,若问心无愧,如何携全家入县衙躲藏?
不做亏心事,不怕贼敲门,你当我上帝会义军是贼,便该扪心自问你家为何怕贼?!”
刘文开脸色惨白,不再言语。
台下百姓渐渐鼓噪起来,哭声、咒骂声、鼓掌声混作一片。
彭刚目视四家,沉声宣判道:“武宣黄、陈、韦、刘四家,查抄田产银粮,充作军需与赈济之用。家主族亲罪行确凿,一律绞死!”
从今日起,武宣不姓黄,不姓陈,不姓韦,也不姓刘。只姓‘民’。”
黄敬渠原以为彭刚顶多杀他们几个家主,不料这小子要将他们灭族、连根拔起,立时急眼了,大喊着威胁彭刚道:
“彭刚!你等乱民终将溃灭!朝廷正在赶来的路上,等朝廷大军到了武宣,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彭刚却淡然仰天畅笑:“我等奉天父之命,荡除邪恶。你等畏官怕兵,却不畏天道?好好好,好的很,今日我便和你赌一赌是官兵先到,还是我的绞索先把你们黄家全族勒死!来人,上刑!”
彭刚一声令下,台上负责行刑的学生便逐一将黄家族亲的脖颈套入绞索之中,旋即踢翻垫脚的凳子,任其挣扎.
武宣四大家族,百年荣光,至此一朝败亡。
百姓群中,见这伙上帝会的义军对四家家族下手,老幼妇孺哭笑交织,一些老人望天长拜,口中喃喃道:“老天有眼啊!真是天降义军,真替我们做主除害了啊!”
第107章 吃大户一时爽
先绞死了黄氏一族开头打了个样,剩下的三家彭刚让武宣县城的百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许他们动手用刑。
公审情景历历在目,黄氏一族的死激发了少部分百姓的血性。
胆大的武宣百姓一拥而上,爬上高台,对余下三族之人挖眼割耳扒皮,以泄心头之恨。
由于爬上高台的人太多,以致最后临时搭建的木制高台竟被压垮。
被绞死的黄氏一族算是幸运儿,至少他们一族有人还留了个全尸。
余下三族之人,一具完整的尸体都凑不齐。
“你方才说要打武宣韦家的山寨,是真要打还是气话?”
亦步亦趋地跟着彭刚重新回到武宣县衙,陈承瑢忍不住问道。
“当然是真打!不仅韦家的山寨要打,黄家在东乡的土堡也要打。”彭刚非常认真地点点头。
“我们不去打他们,他们也会勾结官军来打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不过要等武宣县城这边的钱粮抄运回去后才能腾出手收拾他们。”
光是对武宣四大家族的抄家就持续了足足三日。
最先查抄完毕的是黄家。
彭刚来到黄家的五进院落,院落内,天井连廊之中堆满了麻袋与木箱。
仅黄家在武宣县城的粮铺、粮仓便抄出精米一千二百三十石、普通稻米杂粮三千六百七十石,满院的粮垛堆积如城墙。
此外,黄家油坊抄出黑芝麻、花生、桐籽等油料作物三千斤,灶下密封的陶坛码放了整整四排,皆为新榨的好油。
黄家操控一县粮油,垄断市肆,其贪得无厌之心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