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挑选他们,是为了组建辎重队。
九月初,桂平县县令杨壎调任。
桂平县县令的缺由李孟群暂署。
李孟群乃湖北督粮道兼署按察使李卿谷之子,官宦世家子弟,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的进士,中进士时年仅十九岁。
可谓是天胡开局,少年得志。
论年纪,李孟群仅年长彭刚三岁。
俗话说得好,不怕二代玩物丧志,就怕二代踌躇满志。
李孟群属于既踌躇满志,又有点能力和魄力的官二代。
李孟群中进士那年,广西早已是官员们避之不及的是非之地。
李孟群不顾家人劝阻,毅然前往桂林府灵川县赴任知县。
年中,天地会李沅发部由湖南攻入广西。
李孟群被广西巡抚郑祖琛相中,调赴全州军营,参与剿灭镇压天地会会匪。
郑祖琛本来只是想给这个世家公子哥镀镀金。
不料派出去的竟然是真金。
李孟群不负所期,先后于沙宜、古龙庙等处大破天地会。
郑祖琛大喜过望,遂向道光皇帝保奏李孟群,道光皇帝龙颜大悦,加授李孟群同知衔,赏戴花翎,令李孟群就近改署桂平县知县,补了桂平县的缺。
“杨壎这个生孩子没屁眼的家伙,前脚刚收了老子的中秋节敬,后脚就脚底抹油开溜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得知继任的桂平县知县是李孟群,彭刚狠狠地问候了一遍杨壎,你他娘的再干三五个月也行啊!
偏偏这个节骨眼拍屁股走人。
“桂平县来了新县尊,你是团董,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给县尊大人送点礼敬?这钱丘家来出,以你的名义送。”新官上任,丘仲良考虑给李孟群送点礼敬打点。
“我给他送钱?他阿爸可是按察使,他像是缺钱的人么?”彭刚摇摇头否定。
他给杨壎送银子那是各取所需,一个图钱,一个图庇护。
李孟群是官二代,初出茅庐就做出了点成绩,闻名广西,连道光老儿都记住了他的名字。
对于李孟群这样的人,缺的不是钱,而是政绩。
彭刚给不了李孟群想要的东西,送李孟群再多的银子都没用。
与其拿银子给李孟群送见礼,不如多买点粮食牲口,给学生们加餐吃点好的,学生们还会念你的好。
虽说李孟群对付天地会是虐菜,但至少他会虐菜。
可眼下的广西的督抚提镇连虐菜都还虐不明白,相形之下,李孟群这个毛头小官自然显得难能可贵。
面对这样的对手,尽管对方很年轻,彭刚也不敢轻视,不敢掉以轻心。
十月中旬,彭刚收到了李孟群家人送来的信件。
李孟群在信中夸彭刚剿艇匪得力,言明有意提拔彭刚当县里的练总,请彭刚前往桂平城相聚。
这摆明了是鸿门宴,彭刚当然不会上当,称病不去。
见彭刚不上套,李孟群又出具了一纸练总的扎委,让家人连同信件送到红莲村,言桂平县的绿营都外出剿会匪了,恳请彭刚的团练进城以充实桂平县城防。
彭刚再次拒绝了李孟群。
练总团董,县令出具的一张纸的事情而已。
县令对练总团董的认可不在于一纸扎委。
两次请彭刚没请动,李孟群没了耐心。
李孟群点了秦川巡检张镛、大湟江巡检王基来县衙见他。
“本县贼踪日偪、贼势鸱张,皆系前任县令杨壎畏缩无能、纵贼养患、玩忽职守,以致让会匪头目做了一县团董,杨壎误国孰甚!”
桂平县衙签押房内,接手桂平县烂摊子的李孟群对前任留下的摊子感到头大,文绉绉地骂了杨壎,李孟群转而对本县的两个巡检,秦川巡检张镛、大湟江巡检王基进行敲打。
“张镛,你的辖区不仅天地会会匪泛滥,更有教匪白日传洋教,讲洋经,愚氓言必称吾等清妖,可有此事?
王基,去年彭刚就任团董时,你和彭刚在县衙勾肩搭背,在酒楼把酒言欢,彭刚在江口圩的炭行也多受你的照拂,你和教匪的关系匪浅嘛,你是否也已入了教?”
李孟群这席话已经不是绵里藏针,而是字字如刀。
张镛和王基听得额头冒汗,脊背发凉,这个年轻的新知县,可一点都不好相与。
两人不约而同地怀念起杨壎,甚至是王烈当桂平县县令的日子。
不喜欢黄白之物,又喜欢做事的上官是最难伺候的。
偏偏李孟群两样都沾了,还他娘的背景贼硬,有郑抚台为他撑腰站台,一句话就能定他了他们两个小巡检的前程。
“会匪教匪拥众数千,聚族结村而居,桂地穷山恶水之地,向来多出刁民,尤其是来人,素来好勇斗狠,不服教化,我巡检司手底下就七八十来号人,想为朝廷解难,为皇上分忧,也是有心无力呐。还望县尊大人明鉴。”张镛急忙为自己辩解道。
“刁民?”李孟群不紧不慢地说道。
“连巡检司的衙役都不怕,还是刁民么?分明是乱民和暴民。”
自小跟随父亲左右,李孟群身上早已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场,纵使面色波澜不惊,以平和的语气说话,仍旧能压得两个小巡检喘不过气来。
李孟群冷冽如霜的目光先是扫向张镛,旋即落在了王基的身上,等着王基开口回话。
“县尊大人明鉴!小人当初和彭刚交好,皆是为了公事,大湟江巡检司的衙役都是江口圩和新圩的人,不熟悉平在山,巡检司进山巡逻稽匪,少不得要当地团董的配合。
小人在得知彭刚是教匪头目后,早已和他划清界限,不再往来。彭刚在江口圩的炭行,就是小人亲自查封的!此事江口圩的黄练总也知道!”王基的思绪流转,编织了一番说辞。
“本官念你是老巡检,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既与彭刚有故交,去趟平在山,把他请到县衙来,本官有话同他说。”李孟群直勾勾地盯着换岑岑一片的王基。
“你若能将彭刚请来,本官非但不追究你与他有旧,还会为你记上一大功,亲自告知抚台大人。”
王基年初封了江口圩的彭记炭行,已经把彭刚得罪透了,现在哪里还敢去平在山请彭刚?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的王基进退维谷,战战兢兢,迟迟不敢做决定回话。
去吧,天知道彭刚会怎么待他。
不去吧,李孟群这边又逼得紧,没办法敷衍过去。
“怎么,你不愿去?”李孟群见王基迟迟不回话,继续给王基上强度。
“你既不愿去,本官也无法证明你的清白,到底入没入教,是不是教匪按插在官府的眼线。
王基,要是天热就把顶戴摘了吧,凉快些。”
李孟群的家人闻言就要上前摘了王基的顶戴。
作为县令,李孟群无权剥夺王基官身。
可郑祖琛有这个权力,一个小小巡检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于李孟群这个等级二代而言,不过是起草一封书信的事情罢了。
这一点李孟群和他的家人知道,王基、张镛自然也知道。
“属下愿往!”
眼看李孟群的家人真要摘了他的,王基只能硬着头皮,咬牙接下了李孟群交给他的夺命差使。
在江口圩、新圩的草民商贾面前,他王基是天。
在李孟群面前,王基屁也不是。
第96章 愤怒的郑巡抚
“虫豸!”
鄙夷地瞥了一眼磕磕撞撞离开签押房的王基,阴晴不定的李孟群嘴里吐出了两个字。
媚上欺下,欺天罔地,尸位素餐。
大清的江山就坏在这帮人身上!
一个小小的桂平县竟藏纳上万教匪!
如果不是他亲至桂平县,抚台大人都还要被这帮虫豸继续蒙在鼓里,只知广西有天地会,不知广西有上帝会!
面对如此危局,饶是李孟群的权限要比一般县令高得多,也无可奈何。
只靠巡检司、县衙的三班、各地的团练想肃清这股人数逾万教匪无疑是异想天开。
为今之计,李孟群想出的上策分化瓦解,徐徐图之。
中策等浔州协副将剿了张嘉祥所部会匪回师桂平后进剿紫荆山教匪。
至于下策,只能请求郑抚台和闵军门调一省之绿营合剿。
可若要调动一省之兵,必然要向皇上请示,惊扰圣驾。
这样的结果是所有广西官员,包括他自己,都不愿看到的。
其中的阻力之大,不要说他一个小小的桂平县令,哪怕是广西巡抚都难以克服。
广西巡抚一职正式设立于清雍正十二年(1734年),驻节桂林府,是为桂省最高军政长官。
广西巡抚主管广西全省民政、司法、财政。
至于军务,广西巡抚只能行使有限的军权,桂抚受两广总督节制,广西的最高军政大权,尤其是军权,实际上掌握在两广总督手中。
桂林城古榕环绕,石桥横街。
巡抚衙门与贡院(前明靖江王府)相邻,形成“东衙西学”之格局。
巡抚衙门临水而立,朱漆大门上悬金匾,两侧石狮怒目,内院松柏参天。
这座气派恢宏的建筑即是广西的大脑中枢。
桂抚郑祖琛每日于前堂听政,后堂密议军机,桂省一应机要皆由此发出。
桂林城秋雨初歇,巡抚衙门大堂中,檐下滴水未干,堂上却早已云霾密布。
善于察言观色的幕宾们发现巡抚大人的气色很不好,只觉气压沉重,连步履都不敢响动。
准确地说巡抚大人是在查阅了桂平县县令李孟群传来的急递后,面色骤变。
“让闵正文滚来见本抚!”
郑祖琛猛然拍案,声音如箭脱弦,打破了堂内的沉寂。
清制常令提督与巡抚同城共治,以便于军政协调。
广西提督府位于桂林城东南隅,靖江王王城东侧,文昌门内,距离巡抚衙门并不远。
不多时,闵正文乘轿来到巡抚衙门前下轿,他弓着腰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装着一方上品蟹爪纹端砚的楠木盒进衙面见郑祖琛。
“郑抚台,愚弟寻来了一方好砚,咱们到后堂试砚去,这端砚发墨如云,润而不渗,是不可多得的好砚呐。”
年迈清瘦的郑祖琛猝然起身夺过闵正文手中的楠木盒,狠狠摔在案上,震得茶盏翻倒,热气氤氲之中,他一字一句如寒刃出鞘:
“砚你妈个头!你堂堂一省提督,竟不知这上帝会在桂平、贵县、武宣、象州、平南一带,信众已逾万人?!”
闵正文被吓得扑通一声跪伏于地:“卑卑职失察……实不知其势已然如此猖獗。”
郑祖琛怒极反笑,快步趋至闵正文近前,声如雷震:“你不知?连本抚的耳目都能查出他们日夜舞刀弄枪、放铳开炮、分粮立营、祷神惑众,你堂堂武职提督,居然一句‘不知’就想搪塞过去?你来桂林干什么的?是来看桂林山水写诗的么?!看了四年还没看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