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刚的人在王大雷的带领下对王家宅院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含金银首饰在内,也只找到了一千二百五十六两白银,十六两黄金。
由于王大作是干团练的出身,有很多练丁要养,存粮倒是有不少,粮仓里尚有二百二十石稻谷,三百八十石各色粗粮。还没被宰杀的大牲口也有二十六头。
军资方面,得了六把鸟铳,十把土铳,三十八斤火药。
六把鸟铳的成色倒是不错,估摸着也是从绿营里倒腾出来的,自制土铳则粗劣不堪。
至于土地,王大作在大冲、山扒塘、扶绿口、木山村等地的田地山场数量较为可观。
有三百四十亩水田,一千零八十亩旱坡地,虽说紫荆山的土地贫瘠,这些田地多是下田薄地。
可毕竟总面积在这里,好好打理,没遇上灾年,还是能收上一些粮食。
山场方面,王大作有三千三百多亩的山场,不过位置都比较偏远,商业开发价值比较低。和红莲坪一样,烧炭都嫌费事不方便运输。
作坊商铺方面,王大作在大冲附近有一间铁匠铺,一间兼作当铺的小染坊,一间榨茶油的茶油坊、两处烧炭场。
王大作最值钱的两间商铺不在大冲,而是在三江和新圩的两处粮铺。
彭刚挑了二十八聪明伶俐,有些基础的文化底子,会一丁点算术的后生仔。
他让王大雷带着这些后生仔,教教他们如何清丈田亩。
彭刚将写好的布告交给李奇,让李奇抄写上几份,张贴至大冲、山扒塘、扶绿口、木山村并让识字的后生仔念给他们听,广而告之。
凡是从他这里退还回去的田地,只在道光二十八年至道光三十一年(道光没有三十一年,道光三十年就死了。)这三年的时间交租。
这三年期间,每年向他交四成租,三年期满后不再交租,田地全部归他们。
“造孽啊,彭团董,这么多田地,您都分了?您要是顾不过来这么多地,可以佃出去啊!实在不行,小的也能代为打理!”
王大雷瞥了一眼布告上的内容都怀疑彭刚是善人转世。
四成地租,交三年地就不要了,还他娘的真要把地退还回去。
这天底下真有不喜欢置地的人?
“王大雷,你的账我还没跟你细算,你在教我做事?”彭刚横眉瞪了王大雷一眼。
要不是看在王大雷有点用,并且没有牵扯到人命官司,他早没机会站在这里和他说话了。
王大雷吓得一哆嗦,不再多嘴,生怕彭刚翻旧账。
萧朝贵和杨秀清还没有拿下蒙冲王家本家的围堡,又不派人主动联系他求援,摆明了是不希望彭刚染指蒙冲那边的事情。
彭刚也不想去那边自讨没趣,趁着这个时间空档,他在大冲公审王大作一家和他们的帮凶。
听闻彭刚要将刘教头和余管事一并当做首恶铳决。
陈阿九念在刘教头和余管事有些本事,武艺娴熟,起了惜才之心。
刘教头和余管事为了活命也忙不迭向陈阿九表示要加入天地会艇军,任凭陈阿九驱使。
陈阿九遂向彭刚求情,请求彭刚饶刘教头和余管事一命,让他们入天地会艇军。
彭刚想都没多想就严词拒绝了。
刘教头和余管事四川土匪出身,流落至大冲被王大作收留后为虎作伥多年,两人犯下的累累罪行亦是罄竹难书。
光是已知的人命官司就有足足九起,留他们的命难以服众,难以平民愤。
彭刚叹了一口气,难怪天地会难成什么大气候,什么垃圾都收。
和艇军分钱粮的时候,苏三娘、陈阿九没有要银子,要了一百二十石稻谷和两百石粗粮。
道光二十八年七月下旬。
大冲、山扒塘、扶绿口、木山村等地的村民听闻新团董要在大冲的打谷场铳决叛逆劣绅王大作,扶老携幼前来观刑。
以致打谷场人满为患,几乎要站不下这么多人。
伴随着大冲打谷场的阵阵铳响,王大作一大家子连同他的两位帮凶刘教头、余管事结束了他们罪恶的一生。
笼罩在大冲、山扒塘、扶绿口、木山村上空的阴云就此消散。
亲眼看着几十年来骑在他们头上的王三爷一家被铳决,村民们有人欢欣鼓舞,亦有人满面愁容。
喜的是王大作一家往后再没办法在大冲附近作威作福,忧的是王家本家王作新一家尚在,担心王家本家回来报复。
为此,担惊受怕的村民害怕彭刚就此一走了之,甚至拦住彭刚往红莲坪运粮的运粮队不让他们走。
直到彭刚承诺王作新一日不除,他一日不离开的大冲后,附近的乡民这才不再阻拦彭刚的运粮队。
反正蒙冲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彭刚现在也不便直接回红莲坪。
打王家的钱粮上帝会是肯定不能私吞的,要匀一部分给杨壎打点官府。
眼下上帝会的话事人是萧朝贵,其次才是杨秀清。
杨秀清为人精明,有心计,彭刚不担心。
萧朝贵听说性子比较耿直,脾气又比较暴躁。
彭刚担心萧朝贵直接和官府的人接触会和官府闹得难以收场,甚至是到直接举旗起事的地步。
团营令之前的上帝会武装战斗力和组织力都较为有限,比天地会强不了太多。
要不然萧朝贵和杨秀清也不至于半个多月都没能啃下王作新的围堡。
陈师爷受杨壎之命前来大冲催要钱粮的时候,也在大冲的打谷场附近观看了彭刚处决王大作一家。
陈师爷名克让,绍兴府宁波松浦镇人,虽说刚刚担任杨壎的师爷不久,但却是个有八九年幕宾经验的成熟师爷。
陈克让不关心王大作一家子的死活,毕竟广西土客之争严重,王家没了,桂平县的土家士绅一直和客家士绅不对付,不会替王家出头。
本县的客家士绅或许会有兔死狐悲之感者会为王家出头,不过客家士绅素来不受官府待见,翻不起什么风浪,杨壎压得住本县的客家士绅。
至于彭刚对王家动私刑,王家既然已经坐实了通天地会艇匪的罪名,对于叛逆的反贼而言,刑罚不分公私。
彭刚要想拎着王家人的脑袋去县里领赏,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我家东翁不仅要银子,粮食也要。”进入院子,见到彭刚的陈克让表明了来意。”
“既要又要。”彭刚端了一杯热茶给陈克让。
“陈师爷,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上帝会那边还在蒙冲打王作新的围堡,听说已经折了百来号人,杨县尊若将钱粮都拿了去,他们又该怎么活?”
杨壎催要粮食,说明这次水灾很严重,桂平城附近死了很多人,浔州府知府顾元凯向杨壎施压了,杨壎有些顶不住上级的压力。
“你从王大作这里得了多少钱粮?”陈克让接过茶,端盏于手,并不着急用茶。
“九百零六两白银,十六两黄金,一百石稻谷,一百八十石各色粗粮。”银钱方面彭刚对陈克让说了实数,但粮食方面还是有所隐瞒。
上帝会不是清廷官方认定的造反组织,可天地会是,彭刚总不能毫不遮掩地告诉陈克让,他分了粮食给艇军。
第72章 风箱里的耗子
陈克让在县里了解过王家的底。
王大作干团练头目的时候手底下养着百来号人,圈占的地不少,不可能只有这么点存粮。
存银方面倒是和陈克让预估的出入不大。
这小子还算懂事。
“太少了。”陈克让嘬了口茶解渴,继续说道。
“浔江发大水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死了不少人不说,天地会还趁此机会大肆招纳难民,不少难民入了天地会。
顾府尊大为震怒,杨县尊就在顾府尊眼皮子底下办事,我念你是杨县尊一手提拔起来的团董才与你说这些。
望你能够理解杨县尊的难处,为县尊大人分忧。”
感情是因为太多难民入了天地会才着急,不是因为饿死太多人才着急啊。
陈克让说话净往好听了说,整得彭刚这个紫荆山团董是杨壎赏他似的。
这紫荆山团董,分明是自个儿花真金白银买来的。
“王家钱粮集中在蒙冲的本家,浔江两岸受灾的灾民少说也有四五万,从王大作手里头得来的粮食不到三百石,应对四五万灾民,三天都勉强。”彭刚回到座位上坐下后看着陈克让说道。
彭刚在桂平的根基很浅,杨壎是能在桂平罩住他并且愿意罩他的人,如果杨壎因赈灾不利去职,对他绝不是好事。
王作新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要赶紧把蒙冲的王家围堡给拿下!三百石不够,三千石就够了。”陈克让给彭刚交了个底数。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秋收,县尊大人也在想办法压粮价,到时候粮价就下去了。灾民们能缓口气,你我也能缓口气。”
三千石?你还知道秋收还有一个多月啊?
王作新在紫荆山地区有四五千亩田,秋收过后王家本家刚收了租,兴许能拿得出三千石粮食。
现在肯定拿不出,再说,粮食全给了杨壎支用,上帝会那边又怎么办?
“县里的大户不止王作新一家,县尊有难,其他大户都没表示?”彭刚嘟囔道。
“不瞒你说,现在浔江两岸的粮价六七两银子一石。”陈克让切齿道。
“桂平城附近的土家大户都是鼠目寸光的铁公鸡,县尊大人拉下脸亲自登门劝捐粮食,好话说尽,磨破嘴皮子,求爷爷告奶奶,也才求了两百三十石粮食,勉强给灾民吊上一口气。
这可是四五万灾民,要都入了天地会,他们那些大户还能落着好?”
蒙冲这边,萧朝贵和杨秀清的部署,历经整整二十天的强攻,在耗尽上帝会库存的全部火药,付出近三百来人的伤亡代价后才终于啃下蒙冲的王家围堡。
亲眼看着围堡被攻破,烧炭佬们嚎叫着一个接一个地涌入围堡,王家五代人的基业一夕之间土崩瓦解。
万念俱灰,目不忍睹的王作新含泪吞金自尽。
事实也确如彭刚所料,王作新家的存粮远没有三千石,含各色杂粮,蒙冲、三江、新圩、江口圩四地粮铺的存粮在内,也只有一千七百四十石存粮。
银钱方面,含在王家开设的福寿膏馆找到的制钱碎银在内,共计有一万一千三百四十两银子(铜钱已折银算),黄金一百四十八两。
紫荆山这么穷的地方都能养出一个万两户,可见王作新家族平日对紫荆山民众剥削之深,福寿膏馆的生意有多红火。
王作新的另一个堂弟王大贵半个月前就已经被上帝会拿下来,所得钱粮大约为王作新的十分之一多点。
这些钱粮已经被上帝会用的用,分得分,分银不见,粒米无存。
“王作新死有余辜!有这么多钱,只孝敬县尊三百两见礼!”获悉王家存银逾万两,只舍得拿出区区三百两孝敬杨壎,陈克让觉得王大作死有余辜。
从某种程度上讲,王作新也确实死于抠门,但凡王作新多孝敬个一千余两见礼,这紫荆山团董的位置也不至于让彭刚捡了漏。
估摸着王作新觉得杨壎和前任王烈一样干不了一两年,手伸不到紫荆山。
其实也对,如果没有彭刚和上帝会这两个变数,桂平县县令的手还真伸不进紫荆山。
萧朝贵看见彭刚带着官府的人来蒙冲,摆明了是来摘桃子的,很是不快。
彭刚也很无奈,陈克让是代表杨壎来的,他们吃王家是得了杨壎的默许。
陈克让要来蒙冲,彭刚也挡不住。
再说,他也是受害者。
到手的钱粮被杨壎分走六成只换来一个免了大冲、山扒塘、扶绿口、木山村四地今年县里不摊捐派粮的承诺。
就这,还是彭刚极力争取来的。
来到蒙冲的围堡,获悉上帝会已经分了王大贵家的钱粮,陈克让大为光火。
蚊子再小,那也是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