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壎闻言对一脸委屈巴巴的王基宽慰了几句。
见县尊对自己的态度大为改观,王基看向彭刚的目光中也有了几分感激。
既然上帝会与冯云山的谋反嫌疑已经洗清,双方又各执一词,各有各的道理。
怎么处理该案件就当按礼说。
杨壎合上书,轻声询问一旁的师爷紫荆山蒙冲的王家这次送了多少见礼。
得知王作新一家只送了区区三百两作为见礼,杨壎勃然大怒,如何断决此案已经有了定夺。
“冯云山等人并无为匪不法情事,更无谋反之心,皆系紫荆山劣绅王作新颠倒是非,歪曲事实,上一任县令是眼瞎了么?居然让此等劣绅担任紫荆山团董,为害一方!”杨壎正气凛然,在冯云山王作新都不在场的情况下就做出了公正的判决。
“本县为官一方,自当造福一方百姓,对此案确情办理。王作新此等劣绅不宜再担任紫荆山团董。
至于冯云山,虽无谋逆之举,但原籍系广东花县,岂可无籍游荡于桂平?着择日遣送回广东花县。相关涉案人等,皆以此论处,遣送原籍。”
平心而论,王作新的三百两见礼在一众桂平县乡绅中给的不算少,算中规中矩的见礼。
可和彭刚的四十五两黄金相比,就相形见绌,有些上不了台面。
再者,一任县令一任团练头目。
杨壎也有意借题发挥,敲打敲打桂平县的团练,以勒索钱财,早日拍屁股离开广西这个烟瘴是非之地。
毕竟现任的桂平县团练练总、团董、团首等头目,都是上一任县令任命的,他杨壎可还没落得半点好处。
杨壎也没有直接放了冯云山,而是将冯云山遣送原籍。
杨壎是湖南郴州人,湘南地区天地会闹得也很凶。
他自然清楚无论彭刚嘴上将上帝会洗得多白,上帝会终究还是会党。
任凭冯云山这样的会党头目长期在自己治下行走活动,迟早会再生事端。
遂做了个折中的判罚,将冯云山遣送回原籍,以削弱上帝会。
做出判罚后,杨壎从黄震岳口中得知彭刚现居平在山,在剿灭艇匪张钊一战中多有出力,且还是去年贵县县试的小榜眼,杨壎大喜过望。
“彭刚,本县念你是个人才,你又居于平在山中,紫荆山和平在山唇齿相依,本县素闻平在山、紫荆山多盗匪出没,有意另择贤良出任团董一职防匪羁盗,造福百姓。”
杨壎认为彭刚一个区区山场主能拿得出四十五两黄金,肯定是剿了张昭后得了不少钱财,当场就要把紫荆山团董一职卖给彭刚,回笼些钱财还印子钱。
彭刚还是低估了满清官员的下限。
还有意外之喜?直接当团董?
他当然有此意向!
如果能出任紫荆山团董,就不用偷偷摸摸地练兵玩铳炮,可以摆上台面光明正大地购置火器练兵。
只是不知道杨壎的胃口多大,要花多少代价才能拿下紫荆山团董一职。
“你可有一千两?”
不等彭刚答应,杨壎生怕彭刚找借口拒绝,直接开出一个童叟无欺的报价。
紫荆山团董,只需一千两,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一千两草民现在浑身上下,只有五十两黄金,十二两白银。”
彭刚故作一脸为难,很实诚地把身上的钱都掏了出来,距离杨壎的报价还差个一百三十八两。
厚颜无耻的杨壎一把抢过彭刚手里的金银,纠正道:“什么草民!你现在就是桂平县紫荆山的团董,本县这就给你出具札委(委任状)!”
杨壎没有食言,当场给彭刚做了一份札委,急不可耐地用一纸札委换走彭刚身上所有的金银,任命彭刚为紫荆山团董。其办事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恭喜彭团董。”
几日前还和前任紫荆山团董王作新称兄道弟的大湟江巡检王基翻脸比翻书还快,当场就认了彭刚这个新团董,向彭刚表示祝贺。
在县衙前等候已久的杨秀清、石达开、谢斌见彭刚和左营都司黄震岳,大湟江巡检王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有说有笑地从县衙里走出来,举止极为亲民,三人大为惊诧。
“彭团董,回头莫要忘了请客。”王基搭着彭刚的肩膀,笑嘻嘻地提醒彭刚不要忘了请客。
“一定!一定!日后小弟要在江口圩开设炭行,王大哥可要记得关照一二。”彭刚笑道。
“都是兄弟,那是自然。”王基乐呵呵地同彭刚作别。
“王基刚才叫你什么?彭团董?你什么时候成团董了?”杨秀清一脸的不可思议。
彭刚怎么进了一趟县衙就摇身一变,成为团董了?简直匪夷所思。
彭刚亮出杨壎出具的札委,说道:“我已取代王作新,现在是紫荆山团董。”
杨秀清是文盲,不认识札委上面的字,偏头对石达开说道:“我不识字,达开,你念给我听。”
“是真的,彭刚兄弟现在是紫荆山团董.”看清札委后的石达开一脸愕然,不知道彭刚是怎么做到进趟县衙就摇身一变成为紫荆山团董。
“王作新私通收留艇匪,意图谋反,秀清哥,回去后联系朝贵哥,咱们拿了王作新一家去请赏!”彭刚已经打定主意要吃掉王作新这个紫荆山大户,扫清上帝会发展前路上的这颗绊脚石,同时回回血。
但他现在只有一纸札委,团练还没练起来。
王家经营紫荆山已有数代,依附王家而生的族人、团丁、护院一应人等有七八百人之多。
仅凭彭刚手头上的二十号后生仔,肯定吃不下紫荆山蒙冲王家,需要借助上帝会,甚至是其他外力才能吃下。
“可是王作新并无通艇军之实。”杨秀清凝思片刻,说道,“王作新有功名在身,骤然对其发难,官府会坐视不理吗?”
“王作新通没通艇军不重要,咱们认识罗大纲,让他散布些王作新与艇军私通的消息,写几封信当证据,这不难。”石达开指了指县衙说道。
“最为关键的还是桂平县县令的态度。”
“杨壎方才亲口说王作新是劣绅。”彭刚说道,“杨壎是掉进钱眼里的人,爱财如命,大不了咱们吃下王家后分些钱财与他,皆大欢喜。”
方才在西花厅,彭刚察觉出杨壎对桂平县乡绅的抠搜很不满,有意敲打敲打桂平县乡绅。
不然也不至于当场撸了王作新的团董,将王作新直接定性为劣绅。
对于杨壎这种利令智昏的人而言,给够了钱就是乡贤,没给够钱那就是劣绅。
给杨壎当刀子使,对蒙冲王家下手,只要和罗大纲他们联手做足证据,名正言顺,官府那边能交代的过去。
就是这么做必然会把桂平县的乡绅往死里得罪。
毕竟王作新通没通艇军,桂平县的地主乡绅们肯定心知肚明,比官府更清楚。
但这并不重要。
反正彭刚起事后也没打算将桂平作为根据地,不怕将桂平县乡绅得罪透。
广西地瘠民贫,土客矛盾尖锐,难以调和,占据广西一隅之地就想对抗满清很不现实,想成大事必须走出广西的百万群山。
第59章 杨秀清的天赋
蒙冲甘王庙一案中,被蒙冲王家兄弟抓捕,扭送至官府的上帝会成员含冯云山、洪秀全在内有三十一人。
蒙冲的王家兄弟为了对付上帝会也是煞费苦心,舍得下本。
被捕的三十一名会众,遭拷打致死的就有十八人之多。
冯云山以下,包含卢六在内,个个带伤。
十八个人的损失看似对号称有五六千会众的上帝会可以忽略不计。
可冯云山、洪秀全带去蒙冲砸甘王庙导致被捕的会众。
都是道光二十五年之前就入会的核心会众众,洪冯二人的亲信,下放到各地都能做个小头目,损失不可谓不大。
杨壎此人虽贪,但至少收了钱办事。
以卢六为首的十二个伤痕累累的冯云山心腹,由于都是浔州府籍贯,要早冯云山一步被释放出县牢。
冯云山在被安排了两个差役后,也被释放了出来,遣送回广东花县。
杨壎对冯云山的处理,石达开颇有微词。
彭刚倒觉得没什么,只要人放出来就好。
冯云山虽然被用了些刑罚,可考虑到冯云山在上帝会中的地位,桂平县的狱卒都是本地人,他们也不傻,没把冯云山往死里拷打,只是走个过场。
冯云山身上只有一些轻伤,不瘸不残,只要放出牢狱,恢复自由之身,回原籍后重新潜回桂平,杨壎也管不着。
彭刚、杨秀清、石达开三人凑了二十一两银子打点负责押送冯云山回广东花县的黄超、黄霸两兄弟。
黄超、黄霸都是桂平本地人,他们清楚上帝会在桂平的势力,不想得罪上帝会,态度比较和善,收了银子后拍着胸脯保证会安全地把冯云山送回广东花县。
送别冯云山,众人正在筹备如何吃掉蒙冲王家这个大户时,连日放晴的桂平开始下起雨来,雨愈下愈大,连绵不绝。
桂平城地处黔江、郁江两江交汇之处。本就是洪涝灾害多发地,江堤又年久失修。
黔江、郁江的大水不可避免地漫过江堤,灌进桂平城中。
桂平城中的灾民、乞丐本来就多,连日大雨,致使附近受灾的百姓不断往桂平城附近聚拢乞食。
幻想着桂平城的知府衙门、县衙门的老爷以及城里的大户们能够发善心开设粥棚赈灾。
知府衙门和县衙门确实也开设粥棚赈灾了。
但只设了三处粥棚糊弄了事,面对数万灾民不过是杯水车薪。
至于桂平城内的大户,开设粥棚施粥者亦是寥寥无几。
更多的大户则是趁着大灾贱价买人置田,大发难财。
大水爆发五日不到,桂平城内已是人满为患,街道两旁的屋檐底下都睡满了人。
面容枯槁的难民们泡在齐膝深的水里,挤作一团,于冰冷浑浊的洪水中瑟瑟发抖,呻吟声、叹息声、哭喊声和雨声一样连绵不歇。
到了第六天,桂平城的六处城门全部关闭,只有每天运送尸体的时候,才会短暂地打开上北门、下北门和大南门。
此三处城门离江很近,方便将尸体抛入江中。
第九日,雨势渐收,灌进桂平城内的洪水水位开始缓缓下降。
彭刚走出客栈,一边物色人选,一边拿出本子记下此次水灾中桂平城乐施济难的大户。
难民们见彭刚买人,纷纷往彭刚这边靠,有的想把自己卖给彭刚,有的则想把妻儿卖给彭刚。
得知彭刚只要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的后生仔,读过私塾,能识文断字的优先后,达不到条件的难民们纷纷唉声叹气,怀着失落的心情离开。
仍旧有少数不死心的难民试图将自己的女儿甚至妻子以几斤粗粮的价格卖给彭刚。
更有哭得撕心裂肺的父母表示自己一粒米都不要,只求彭刚能带走自己的女儿,给一口吃的就行。
时值大灾,府城附近的居民识字率要比乡村高得多。
上一回彭刚在庆丰村附近的墟集寻觅数日也只找到李奇这么一个读过两年半私塾,粗通文墨的苗子。
这一回他在桂平城的难民中找到了二十六个粗通文墨的苗子。
尽管有七个年龄已经超过了二十岁,可考虑到有文化底子的苗子难找,彭刚还是接受了这七个年龄超过二十岁的大龄后生仔。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桂平城人烟稠密,卫生条件堪忧,又死了这么多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疫病温床。
彭刚不敢久留,又急匆匆买了七十四名身体比较强壮的后生仔,觅了两户附近破产的铁匠,一户石匠,采购好生活物资,并书籍、笔墨纸砚。
最后会同石达开、杨秀清、谢斌一起,带着队伍离开桂平城。
出了上北门,映入众人眼帘的是城墙附近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头的灾民,以及江面上逐流而下的浮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