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大清烧炭工 第22节

  把总虽是绿营最低级的武官,可好歹是正七品正儿八经的经制官,是有朝廷正式编制的。

  外委是绿营为弥补兵力不足而增设的“额外委任”职位,没有正式编制,不列官班,而是介于官与兵之间的“职役”,其实际职能更类似于现代军队中的士官。

  外委与把总之间存在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越过是官,越不过,说到底还是兵。

  “你又是给我送银子,又是送肉,就是为了你的山场吧。”谢斌呷了一口酒,砸巴着嘴说道。

  “谢把总目光如炬。”彭刚很坦率地承认了。

  “红莲坪在我防区之内不假,可你也知道,我这小小的上垌塘包括我在内就十一号人。十一号人如何能顾得了方圆三十多里的山区周全?”谢斌凝神静思片刻后说道。

  “附近我认识的山民,看在这顿酒肉和五两银子的份上,我自会向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别惊扰你的山场。可擅入我防区的游民流匪,我就爱莫能助了。”

  说着,谢斌抓起自己的筷子打落侯继用刚刚夹起的一片肉:“你他娘的给老子留点!净夹肉!吃完人家的酒菜,顺道把我的话带给附近的山民,告诉他们莫要惊扰彭炭头的山场。”

  侯继用点头应承着,筷子仍不由自主地挑盘子里肥的熏肉夹。

  “话虽如此,可附近三十来里山场,能给谢把总带来银子的,只有我的红莲坪。”

  得,又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彭刚放下筷子,意有所指地说道。

  “银子?”听到银子两个字,谢斌来了兴致,眯着眼睛说道,“说来听听。”

  他确实对彭刚的山场很有兴趣,只是他还没弄清楚彭刚的来历,不便把手伸向红莲坪。

  万一为了山场的那点薄利,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可就得不偿失了。

  自从陈连升父子相继殉国,没有陈连升父子的荫蔽,这年来谢斌一直是夹着尾巴过着他的小日子。

  既然彭刚主动提了山场的事情,谢斌自然很有兴趣听听彭刚的说法。

  “等到我的山场开窑烧炭,那些黑乎乎的木炭,可不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么。”彭刚笑道。

  “这山场不是你向丘老爷租的么?红莲坪的木烧出来的炭,你能做主?”谢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说道。

  谢斌只知道彭刚是来红莲坪开山的,其中的内情细节,谢斌并不知晓。

  “红莲坪是我从丘古三的手里租的不假。”彭刚点点头说道,“可我和丘古三签的租约规条和寻常的租约规条不一样。

  头三年我不用向丘古三纳租,只需逢年过节贡二百斤岗炭予他。红莲坪烧出来的炭,我能做主。”

  “三年之后呢?”谢斌急切地追问道。

  上垌塘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几乎没有搞钱的路子,彭刚愿意和他分享红莲坪山场的薪炭之利,谢斌求之不得。

  靠着广西藩台发的六七成粮饷,加上自个儿种地收的那些粗粮,谢斌和他手下顶多也就勉强能混个半饱。

  谢斌迫切地需要一个长久稳定的来钱门路来养活妻儿和他的手下。

  “三年之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彭刚思绪有些飘荡。

  三年之后,他也很想知道三年之后他是否能在红莲坪拉出一支像样的班底。逐波踏浪于十九世纪下半叶的滚滚历史洪潮。

  十九世纪是一个风云激荡的世纪,也是人类历史上科技进步最为迅速的一个世纪。

  人类仅仅只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就超过了过往数千年人类所创造的物质财富。

  两次工业革命的齿轮彻底重塑了农业时代遗留下来的经济版图,人类文明于世纪之末,彻底改头换面。

  十九世纪也是现代世界的分娩期,现代世界主要国家的现代民族意识,乃至领土疆界,都形成并定型于十九世纪。

  这是开疆扩土的最后窗口期,错过这个宝贵的窗口期,不仅再想向外扩展生存空间的难度呈指数级增加,连失去的土地都难以收复。

  “那就说说这三年的事情。”谢斌粗粝的手掌在彭刚面前晃了晃,将彭刚的思绪拉回现实。

第32章 合作

  “山场的棚子还没搭起来,我需要一些人手。”彭刚回过神来后说道。

  “你想雇我的兵?”谢斌问道,“是干活还是镇山场?”

  谢斌是绿营军官中的异类不假,但他也不是不知变通的迂腐之人。

  尽管谢斌没有大喝兵血的恶习,可这不是他不想喝兵血和长官们一起上进。

  而是到了他这一层级,实在是喝无可喝了。

  上垌塘的塘兵们只是勉强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一旦谢斌再向这些塘兵们伸手,不仅本地的新塘兵不会服他,恐怕从龙州厅带出来的四个老兄弟,也会和他闹掰。

  彭刚既然愿意为上垌塘的塘兵们提供就业机会,改善一下塘兵们的生活,自个儿还能从中抽分,谢斌没有拒绝的理由。

  当然,前提是工作内容和待遇能够谈拢。

  “就干些搭棚子的活计,管饭,一天七十文钱。”彭刚回答说道。

  浔州府的寻常短工,一天工价也就五六十文,还不管饭,就这很多人还抢着干。

  彭刚给出的工价很优厚,侯继用和院子里的两个塘兵怦然心动,恨不得马上跑到红莲坪给彭刚打短工挣钱补贴家用。

  彭刚也不吃亏,他的山场已经被人给盯上,确实需要一些看上去还能唬人的兵丁镇场子。

  多开出的工价,就当是为这些塘兵的安保属性买单。

  “公道。”对于彭刚开出的工价,谢斌没什么异议,只是他想要的不只是这些。

  “不过给你打短工盖棚子,顶破天也只能做上一个月。

  我知道这山场是丘老爷的,丘老爷的话在贵县好使,在桂平县却没那么好使。别怪哥哥我没提醒你,等你的棚屋盖好,会有越来越多双眼睛盯向你的山场。”

  谢斌是武人,说话比较直白露骨,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彭刚一个人把握住这么大的山场,他可以帮彭刚一起把握。

  “往后红莲坪出的炭,我按照江口圩市价的六成给你。”彭刚顿了顿,说道。

  “另外红莲坪九百亩的山场干股,我可以匀一成给谢把总。”

  江口圩乃浔州府最重要的物资集散地,位于大湟江口,是广西最大的几个商业圩镇之一,繁华程度和浔州府城相比也不遑多让。

  江口圩的商品价格,基本等同于浔州府商品价格的风向标。

  眼下彭刚人手有限,烧出来的炭以红莲坪的那二十来号后生仔,是没办法全部运出山,拉到江口圩卖的。

  不如先卖给上垌塘的这些塘兵一些炭,一来能够快速变现,省去运输之劳苦,二来也能够落上垌塘塘兵一个人情。

  至于匀一成干股给谢斌,无非是想把谢斌绑上贼船。好让谢斌为自己出力,解决前期山场的安全隐患。

  谢斌虽然地位卑微,可他在上垌塘方圆三四十里地内,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毕竟谢斌手里有兵,还是看上去能用能打的兵。怎么说也比碧滩汛的那位生意人汛守靠谱。

  当然,彭刚现在已经是拜上帝教的成员,向蒙冲、金田一带的萧朝贵、杨秀清等人寻求庇佑也不是不可以,他们肯定也很乐意派紫荆山的烧炭工到红莲坪帮忙。

  可这性质不一样,他和谢斌之间是平等互利、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寻求萧朝贵、杨秀清等人的庇护,那可就是上下级关系。

  以他现在的情况,引萧、杨二人的势力进红莲坪,马上就会被他们架空。

  此举虽一时的安全有所保障,但日后难免要从属受制于萧、杨二人。

  这样的结果不是彭刚所期望的。

  他所要的是培植自己的势力,而非辅佐萧、杨二人。为别人铺路做嫁衣裳不如为自己加冕。

  “敞亮!”

  谢斌对彭刚开出的合作价码非常满意,彭刚不仅照顾到了他,连他塘里的塘兵都照顾到了。

  有了红莲坪山场的这笔收入,上垌塘的塘兵们生活多多少少都能够得到改善。

  只是谢斌仍有疑虑,双方的合作未免也谈得太顺利了一些,眼前的这小子瞅着也不傻,难不成给他挖了坑?

  “不过谢把总要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谢把总若是应允了,咱们之间的交易,就算谈成了。”彭刚放下筷子说道。

  “什么条件?”谢斌皱眉问道。

  谢斌心下暗自思忖道,果然,这小子在这里等着自己,也罢,只要提的条件不过分,看在银子和一成的干股的份上,应允他也无妨。

  “我要六杆鸟铳,二十斤火药,二十斤铅子。”彭刚提出了条件。

  当然,彭刚心里清楚,这条件谢斌是不会答应的。

  上回石镇仑高价向陈兴旺求购火药,也只从陈兴旺那里买到二十斤火药。

  彭刚之所以把价码开得这么高,是为了方便和谢斌讨价还价。

  “六杆鸟铳?老子塘里的鸟铳统共就六杆!都给你,老子以后带烧火棍进山巡逻稽匪啊?”

  听到彭刚提出的条件,谢斌刚喝进嘴里的米酒几乎要喷了出来。

  “四杆鸟铳,八斤火药,十五斤铅子!”彭刚一副吃了大亏的表情,做出了让步。

  “我是粗人,不擅长谈价还价,我最多许你两杆鸟铳、八斤火药、六斤铅子。”谢斌忍痛匀了些火药铅子出来。

  “不过你要答应我鸟铳你只能在山场用,不许带出山给我惹麻烦,逢年校秋检的时候你得借我。”

  “就依你,真小家子气,不就几杆破鸟铳么?”彭刚吐槽道。

  绿营装备的这些鸟铳,在他眼里和烧火棍没什么区别。

  要不是现在没有手搓燧发枪的条件,他还真看不上上垌塘的这几杆破鸟铳。

  “几杆破鸟铳?你说得倒轻巧,我一年都未必能攒下买一把破鸟铳的银钱!”谢斌不服气地争辩道。

  谈妥后桌上四人互相灌酒,不多时便喝得酒酣耳热。

  彭刚还想着挑拨一下谢斌和陈兴旺之间的上下级关系。

  可想到现在谢斌还未从合作中获得多少实质性的收益,反而先搭了两杆鸟铳和一些火药铅子进去。

  他和谢斌只是一顿酒肉之交,交浅言深乃大忌,尤其是他们现在还未完成利益交换。此时还不是挑拨陈兴旺和谢斌上下级关系的时候,遂打消了这一念头。

  由于心里放下不下山场,瞅着时候差不多了,彭刚起身向谢斌作别。

  谢斌见彭刚和萧国达脚步虚浮,担心彭刚找不到回红莲坪的路或者半路睡倒在深山里。

  他让侯继用、周松青以及另一名汛兵背上两杆鸟铳和许诺给彭刚的火药铅子,送彭刚回红莲坪。

  回程途中,吹着岭南春寒料峭的山风,彭刚逐渐酒醒。将昨夜有山匪到红莲坪踩点的事情告诉了侯继用。

  侯继用常年在附近的山场巡视,对附近的各户山民了如指掌。

  经彭刚这么一说,深夜来红莲坪踩点的是何人,侯继用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侯继用拍着胸脯向彭刚保证这事他能解决,让彭刚安心继续开山。

第33章 洪秀全

  平在山莲花坪东北危峰壁立的紫荆山风门坳附近的山腰上。

  上帝会的精神领袖洪秀全和事实上的最高领导者冯云山负手伫立于山腰之间,吹拂着南国料峭的春风。

  风门坳乃紫荆山南端一处长约十余里的险要谷口,与东面的金田村犀牛岭前后相峙,是新圩平原进入紫荆山区的要隘。

  洪秀全向东俯瞰着匍匐于他脚下的新圩平原,对身旁的冯云山说道。

  “春荒少粮,野有饿殍,盗贼蜂起,四境骚然。

  天地会各堂口滋扰浔州、梧州、南宁等地的汛塘墟圩已久,团练官军屡击不利。

  去年我刚抵达贵县的时候,张嘉祥等人于贵县龙山举事。

  现今罗大纲,大头羊张钊,大鲤鱼田芳等人又啸聚于江口圩附近,欲再度举旗起事,隐隐有成事之态。”

  面对此起彼伏,声势一次盖过一次的广西天地会洪秀全感触良多,心态也渐次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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