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大清烧炭工 第14节

  彭刚认真查验山场执照,执照上带有浔州府的红号编号,印信齐全,没有问题。

  丘古三再贪婪,算盘打得再精,还没有胆子当着贵县书吏和刘炳文的面给彭刚一张假执照。

  不过这银子,问题可就大了。

第19章 当面点清

  丘古三为彭刚准备的三十二两现银是由六锭五两的九三兑广锭,并二两碎银交讫。

  顶上的三锭广锭银和二两碎银子没问题,底下三锭银子已被换成灌铅的“六兑银”,成色和重量明显不对。

  要不是彭刚牢记钱款当面点清,离柜概不负责的教训,还真要被丘古三再坑上一手。

  这年头,卖田宅想卖个公道价都如此艰难。

  彭刚是个识字的童生,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大儒老师出面做中人,尚且有这么多坑等着他。

  真正大字不识一升,毫无人脉的农民卖地会是何等境遇,可想而知。

  “乡下人用不上如此多的银子,平日里用的都是吊钱,劳烦丘老爷将这十五两银子换成吊钱。”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彭刚没有把话说破,给丘古三留了薄面,只是找个由头,要求将有问题的三锭广锭银换成吊钱。

  “就你事儿多!没见识的乡野村夫,现下银贵钱贱都不知道?”丘家管账的是丘古三的长房丘仲彦,丘仲彦习惯性地训斥着跟前这位不知好歹的草民。

  “十五两银子合三万枚制钱,一时半会儿哪里给你找这么多枚制钱?想要制钱自己拿银子去别处换。”

  丘仲彦纯粹是惯性使然,毕竟丘家每次交易田宅,总会掺些灌了铅铜的劣银。

  至于丘古三还真没想当着刘炳文的面坑他的学生,只是忘了交代丘仲彦这次要特事特办。

  几番接触下来,丘古三早已发现彭刚和往日来他这卖田宅的那些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草民不同。不像是一个能吃闷亏的主。

  彭刚只要求把三锭有问题的白银换成制钱,没有当面点破银子有问题,已经给足了他丘家台阶下。

  丘古三狠狠地瞪了丘仲彦一眼,教训道:“没眼力见的东西!去取十五两碎银子给仲良的学兄!”

  老爹开口,丘仲彦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给彭刚换了十五两碎银。

  丘古三对刘炳文非常客气,雇了一顶轿子让轿夫将刘炳文抬回奇石墟。

  丘仲良则是骑马带着两个随从欢天喜地地一同前往奇石墟就学。

  彭刚想学骑马,丘仲良非常爽快地让下人寻来一匹性格温顺的黄骠马借给彭刚骑。

  彭刚没有骑马的经验,第一次骑马难免有些紧张害怕,动作又僵又硬,双腿死死地夹紧马腹,两手握紧缰绳,生怕从马背上掉下来。

  看出彭刚窘境的丘仲良呵呵笑道:“第一次骑马吧?放轻松些,你这样子不仅人不舒服,马更不舒服。也就黄彪儿性子好,换作其他马,你早被甩下马背来了。”

  在丘仲良的循循指导之下,彭刚终于稍微摸清了一些窍门,放松身体,调整坐姿,让重心分布更均匀,改用小腿挤压马腹,而非用大腿紧夹,果然舒服了不少。

  彭刚在丘家住了七天,丘家兄弟彭刚接触过几个,确实都不是东西。

  只有这个丘仲良秉性较为纯良,性格好,没有愧对他的名字。

  刘炳文或许是看中了丘仲良这一点才收他入门吧。

  “其实你来我家当赘婿也不错,不愁吃不愁穿。”

  逐渐熟络后,丘仲良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彭刚搭话。

  “我未出阁的三个姐姐妹妹都长得挺漂亮的,除了我最小的那个妹妹被我爹惯坏了,有些刁蛮,另外两个性子都好得很,也读过一点书。和你是良配。”

  “哪有你这样,把自家姐妹往火坑里推的道理?”彭刚笑道,“你我也就几面之缘,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能说这些。”

  “招你入赘姐姐妹妹还能留在自己家,而且你们年龄也合适。”丘仲良眼眶有些湿润。

  “小时候我大姐最疼我,我十一岁那年,大姐被我爹强嫁给了本县王典吏,就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糟老头子,自打那以后几次回娘家都没见我大姐笑过。”

  虽然客家人在两广地区的人数不少,发家者亦不在少数,但客家族群在政治上仍旧是边缘群体。

  丘古三家大业大,想保住他家的家业,和当地士绅联姻是不可或缺的一步。

  “刘先生的学馆规矩多,好生守学馆的规矩,不然免不得挨刘先生的戒尺。”彭刚转移话题,以学长的身份好言提醒丘仲良。

  “规矩再多总比回家娶王经承家那个二百多斤,脾气又差的女儿强。”丘仲良三言两语又把话题绕回婚姻嫁娶的问题上。

  “要是能和你一样中个童生就好了,我若能得中童生,我阿爸就定会为我另择一门婚事。”

  尽管从木格回庆丰村的这一路上沿途皆是郁水沿岸的贵县富庶精华之地。

  目之所及多是面憔额悴,衣庇裳残,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行人。

  哪怕是途经贵县县城,也是一副颓败的衰世之景,附近聚拢了大量逃春荒的难民。

  行至庆丰村,彭刚遇见彭先仲家的大房、二房、五房,一个在搬水田东边的界石,一个在掘水田北边边界的油茶树,一个在挖沟渠引水。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彭刚忍俊不禁地劝道:“看在都姓彭的份上,我劝你们赶紧把界石挪回原位,把挖掉的油茶树补上,丘老爷可没我彭刚这么好欺负。”

  “丘老爷?你蒙谁呢?就丘老爷那德性,你会舍得把地卖给丘老爷?”长房和二房都不相信彭刚把地卖给丘老爷。

  贵县谁人不知丘老爷的为人?上等水田若是卖给丘老爷,只能卖出中等水田的价。

  本家大房和二房以己度人,认为彭刚不可能把地贱卖给丘古三。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彭刚无奈地摇摇头,这些本家人,真是又贪又自私又蠢,没救了。

  难怪这么多年来本家人丁还算繁茂,日子过得还不如他这个人丁稀薄的旁支。

  “彭兄,这就是你家的田?”丘仲良皱眉问道。

  “丘老弟哪里的话,现在这是你们丘家的田,和我可没关系。”彭刚摊摊手说道,祖上留下的田宅都已经被他成功换成了山场的银子。

  本家人现在动的可不是他彭刚家的田,而是丘古三,丘老爷的田。

  “他妈的!胆子够肥啊!挪我丘家的田界不说,还敢嚼我阿爸的舌根!给我打!”

  丘仲良在马上挥鞭一指,示意两个随从上去教训教训这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恶人自有恶人磨,丘家豢养的家奴对冒犯丘家的草民可不会客气。

  两个随从为在丘仲良面前好好表现一番,非常积极地下马将本家三房狠狠痛扁教训了一顿。

  彭刚居高临下地瞅着三个鼻青脸肿,手脚都被打折的本家仔,摇头道:“我提醒过你们,给过你们机会。”

第20章 中农

  辞别丘仲良,彭刚背着从沿途墟集买的千层底布鞋、干果、芝麻糖、糖葫芦进门,将这些礼物散给彭毅和彭敏。

  彭毅和彭敏分别试了试鞋,鞋子稍微偏大,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给小孩子买鞋只怕买小,不怕买大,鞋子偏大塞点东西,或者等脚长大后也能穿。

  两个弟弟妹妹欢天喜地地领取礼物,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彭刚又散了些干果和芝麻糖给舅舅们吃,三个舅舅都舍不得吃,不约而同地把干果、芝麻糖揣进兜里,想来是想带回去给孩子吃。

  他家的院子连同一应家具牲口都卖给了丘古三,丘古三许他再住一个月。

  彭刚要赶在这一个月之内把家里的存粮处理干净,在红莲坪搭建好落脚点。

  时间不等人,山场和执照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只剩下人。

  较之山场产权,人的问题相对要好解决一些,毕竟大清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人。

  彭刚抓了两把干果、芝麻糖塞进搭链,揣上他家长工韦守山未能偿还刀耕钱抵押在他这里的田契去韦守山家。

  韦守山在庆丰村不算穷,虽然常年给他家做长工,但韦守山名下有三亩薄田,还有两间土墙苫顶的棚屋。

  只是棚屋的土墙非常薄,墙面泥土剥落处隐约可见裸露在外的灰黑色干腐竹条。

  两间屋子,一间用来当仓库,一间用来住人。

  彭刚上门拜访的时候,没看到韦守山,估计已经外出春耕了,家里只有他的老婆赵氏在带一窝孩子。

  这里的一窝既是量词也是形容词。

  几个衣不蔽体的孩子就在一间铺了破草席、黑漆漆的草屋子里摸爬滚打,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手掌处尤其黑。

  赵氏一屁股坐在小院子里的一个草墩子上,腿上坐着个两三岁模样,肚子鼓囊囊的孩子,手里娴熟地剥着笋皮。

  剥完笋皮,赵氏又用柴刀将老的笋根削进装笋根的晒箩里,嫩的笋尖则丢进另一个竹篮中。

  估摸着嫩笋是拿去卖,老坏的笋根留着自己吃。

  “守山婶,守山叔在吗?”

  赵氏心无旁骛地忙着手里的活计,没有注意到彭刚,彭刚叩了叩门柱问道。

  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赵氏不由得一愣,她早年是从河南一路向南逃荒,被她爹卖给紫荆堂的李堂主做妾。

  后来赵氏和韦守山看对眼私奔,又继续向南,逃到贵县的庆丰村安家。

  村里关于她流言蜚语很多,加之她又是外来户中的外来户,庆丰村人无论是土人、来人还是壮人,哪个圈子她都融不进去,几乎所有人都将她排斥在外。

  村人不是叫她河南赵,就是叫她大脚赵。而村里其他已婚妇女的称呼多是某某妈、某某嫂就是某某婶。

  赵氏还是头一回被人唤做守山婶。这是一种认可和尊重,她非常受用。

  “你守山叔布秧去啦,彭相公你先坐会儿,我让二妹喊他回来。”赵氏停下手中的活计,一面冲屋子里的韦二妹交代了一句,一面搬来一个草墩子拍打一番后让彭刚坐。

  “不着急,我晚点再来找守山叔。”彭刚说道。

  “不碍事,来回不到一里地的事情,我家就那么点地,误不了事。”赵氏进屋寻来一个干净的竹筒,倒了杯水给彭刚。

  赵氏是典型的北人相貌,她暴露在外的皮肤早已被晒得黝黑,瘦得有些脱相。

  赵氏站起来后彭刚发现赵氏长得挺高,约莫有165公分左右,比村里的很多男人都高。

  彭刚将所有的地都卖给了丘古三,村里受影响最大的就是韦守山一家。

  韦家原是彭家的佃户兼长工,靠着彭家的帮衬才得以勉强维生。

  彭家的田宅一卖,韦家的往后很难再佃到租子只要四成的地,也失去了长工这份较为稳定的收入。

  韦守山一家现在正为日后的生计发愁。

  彭刚从搭链里掏出果干、芝麻糖塞进赵氏手里,说道:“路过墟市时顺道买的,拿点给孩子们解馋。”

  “东家一家对我们已经很照顾了,婶不能平白无故受你们家的东西。”赵氏推辞道。

  “怎么能说平白无故呢?要不是守山叔涉险进山为我家捎口信,我家早让彭先仲一家吃干抹净了。”彭刚说道。

  听彭刚这么说,赵氏这才心安理得地收下果干和芝麻糖。

  不多时,韦守山扛着锄头从田间归来,径直走到彭刚身边问道:“少东家,你外祖家的几个阿舅已经找过我几次,和我说了你要在平在山红莲坪开窑烧炭的事情,少东家今日可是为此事而来?”

  “正是,阿舅们说烧炭要请好炉头,守山叔以前就是紫荆山远近闻名的好炉头,故而冒昧登门想请守山叔当我的炉头。”彭刚点点头说道。

  “烧炭的手艺我倒还没有忘光。”韦守山有些顾虑地说道。

  “我的事情你多多少少也听到过一些,东家一家待人宽厚,能给少东家当炉头我求之不得,只是我担心我给少东家当炉头,紫荆堂那边会找少东家的麻烦。”

  “广西的山场一山一个堂口,紫荆山的堂口还管不到平在山,我不怕。”彭刚从袖子里掏出韦守山抵押在他这的田契。

  “守山叔若愿当我的炉头,我按照一天两百二十文的工钱雇守山叔,每烧出一窑炭,再根据出炭多寡好坏给守山叔算抽分。守山叔前年欠我家的刀耕钱,就当是我雇守山叔的定钱,守山叔意下如何?”

  韦守山正迟疑间,赵氏凑上前碰了碰韦守山的胳膊催促道:“当家的,你还犹豫啥?这么好的东家,上哪儿找去?

  一天两百二十文的工钱,不低了,你还指着咱们家里那四亩六分的薄田养活咱们一家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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