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下达,负责进攻象州城的六个营连同劈山炮连、重炮连乘船前往武宣县城集结,总兵力高达五千人。
于武宣县城集结完毕,彭刚亲率五千大军浩浩荡荡,沿着黔江-柳江水道水陆并进,望象州城方向而去。
如此浩大的声势肯定瞒不过清军的耳目。
短毛教匪正在向象州进军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象州城。
一时间,象州城人心惶惶。
象州城坐落于柳江右岸。
城墙周长约三里余,城墙高约二丈,墙基宽一丈五尺(约4.8米),顶宽八尺(约2.5米)。
有东西南北四座城门,每门各设城楼和瓮城。
城墙外围有引柳江水灌成的护城河,护城河宽约二丈,深一丈。
就城防规格而言,象州城除了城墙稍稍比武宣县城高一丁点外,其他方面没比武宣县城强多少。
甚至在守城兵力配置方面,象州城还不如武宣县城。
象州为散州,行政级别介于府与县之间。
象州属柳州府辖地,象州的城防归柳州协绿营分防。
不过象州未设独立的城守营,只设置有一个象州汛,兵额只有可怜的八十三名守兵。
绿营兵也分等级,由高到低分别为马兵、战兵、守兵。
守兵是绿营中等级最低,待遇最次,也是战斗力最差的绿营兵。
就这可怜的八十三名象州汛守兵。
还要分出三十三名分驻扎石龙、运江等要隘,留守州城的象州汛绿营兵,仅有五十人。
考虑到吃空额的问题,平时象州城驻防的绿营兵也只有三十人上下。
这点兵不要说守城,平日当治安警察使唤,维持象州城治安都费劲。
象州城防实际上更依赖州城里的三十多名三班衙役和两三百当地团练。
如果没有云南临沅镇总兵李能臣在三里墟溃败后带着三千滇军残兵溃逃至象州城。
现在的象州城于左军而言基本上就等用于是一座不设防的空城。
象州知州是余思诏,江西人,今年年初才到任。
获悉好几千教匪,还是清一色的精锐短毛教匪朝着象州城方向而来。
余思诏急忙去信桂平、柳州、桂林乞援。
象州城的城防什么鸟样余思诏心里有数。
余思诏并非无所作为的地方官。
到任以来,余思诏亲自督练了六百象州团练防天地会会匪。
只是随着武宣战事告急,余思诏好不容易练的那么点象州团练基本都被周天爵、向荣抽调到武宣消耗的差不多了。
如今象州城里只剩下两百多团练,还都是周天爵和向荣挑剩下的老弱病残、歪瓜裂枣,压根不堪用。
余思诏清楚单凭象州一己之力肯定是没办法守住象州城。
桂平、柳州、桂林的远水亦难解象州城之近渴。
在援兵抵达之前,余思诏只能寄希望于李能臣的三千滇军。
若李能臣的三千滇军能实心守城,象州城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余思诏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前往城外的滇军军营寻李能臣。
李能臣作为一镇总兵,对于当下的形势,看得要比余思诏清楚透彻。
向荣和周天爵败了,听说现在广西提督张必禄也死了。
向荣的楚军和张必禄麾下的黔兵、川兵已是南方绿营的战力的天花板。
这两位麾下的大清精锐短时间内接连败于短毛教匪之手。
桂平方面短时内哪里还抽得出援兵?
至于柳州、桂林,自保还来不及呢,焉会舍得向象州派遣援兵?
人贵有自知之明,李能臣清楚他的三千滇军有多少斤两。
得知短毛教匪已向象州进军,李能臣连夜跑到了柳州。
到了柳州李能臣仍旧缺乏安全感。
象州乃柳州南面门户,象州指定是守不住了。
象州一丢,柳州首当其冲。
思及于此,李能臣又以桂林府的天地会会匪闹得凶,驰援桂林助剿天地会为由,继续往桂林省垣跑。
当然,所谓的助剿桂林天地会不过是借口罢了。
两个月前,湖南提标中军参将和春,向荣之子向继雄扑杀了长期在桂林府活动的陈亚贵所部天地会。
连首领陈亚贵都死于和春、向继雄之手。
咸丰正为广西的乱局糟心不已,两人的捷报一送到上书房。
咸丰龙颜大悦,盛赞八旗子弟中还是有堪用之材,向荣虽是犬父,但也生了个虎子。
和春直接擢了总兵,向继雄也得了个记名都司。
眼下整个桂林府,只有陈亚贵的弟弟陈世清带着四五百天地会残兵游勇四处逃窜,躲避清军的追捕,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
坐镇省垣桂林的广西布政使劳崇光颇有才干,没有沉浸于剿灭桂林天地会的喜悦中。
劳崇光判断随着向荣和张必禄相继兵败,教匪队伍日益壮大,数万教匪肯定不会长期蜗居深山等死,必定要出山就食。
教匪很可能北上进犯省垣,遂大办团练,准备抵御教匪进犯。
李能臣跑到桂林,于桂林城的城防而言大有益处,劳崇光不仅接纳了李能臣,还让李能臣的滇兵进城。
只是滇军进城之后劳崇光就不许滇军出城。
李能臣一跑,余思诏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心灰意冷地回到象州城的衙署里。
屋漏偏逢连夜雨。
余思诏回到州衙,家人又告知余思诏他的两位佐官象州州同知、象州州通判也跑了。
象州城无兵可守,人心又不可用。
余思诏自知无力回天,带着全家老小自缢而死。
彭刚由此兵不血刃,一铳未发就拿下了象州城。
最先进城的是一营。
一营的将士们穿着统一的点青色交领短衣,扛着火铳,精神饱满,步履齐整地进入象州城。
无人大声喧哗,更无人扰民。
虽说太平军,尤其是长期在武宣作战活动的左军在当地百姓们们中风评很好。
不少到象州投奔亲友的武宣人受过左军恩惠,听说左军要进入象州,四处宣扬左军的好,说什么左军进城后大家都有粥喝。
但除了从武宣逃回来的象州团练,大多数象州人没有直接接触过左军,对武宣亲戚们的说法存疑,对左军亦是持保留态度。
城中百姓悄悄聚在街巷两旁,未敢声张,神色犹疑中带着戒备,盯着这支不留辫子,穿着奇怪衣裳,打着绑腿的队伍。
老人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前,双手拄着拐杖,眉眼却死死盯着前方,仿佛在确认什么。
妇女抱着襁褓中的婴孩,躲在屋檐下小声絮语。
孩子或是趴在门槛上,或是贴在窗户上,悄悄探出半张脸,好奇地张望着从远处接近的队列。
至于成年的青壮,由于担心被裹挟从“匪”,象州城的很多青壮提前跑了。
及至左军进城,象州城内的青壮十不存三四。
彭刚在一众营连长的簇拥下进了象州城。
除了两百来个逃难到象州的武宣人在道路两旁欢迎左军入城。
城内大多数百姓对左军的入城表现得较为冷淡,并未出现什么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勃机之景。
“李能臣跑得真快啊,这次连滇军的面都没见着!”李奇感慨李能臣逃跑速度之快。
本以为第一次攻打州城,多少要费些力气,没想到是以如此轻松的方式拿下象州城。
“真当绿营人人都是向荣、张必禄呢?”谢斌笑道。
“向荣、张必禄乃绿营中的翘楚,绿营中的将领,多数是李能臣,李殿元这样的。”
“那岂不是说以后攻城,都如打象州这般容易?”李奇喜道。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彭刚不希望这种轻敌之风在营连长们中蔓延。
“李能臣能跑,那是因为他还有退路,如果没有退路,他也会死守城池。
即使是李能臣和李殿元这种货色坚守城池,也会给我们带来不小的麻烦。
年初李殿元守桂平城那会儿,我们不一样没能拿下桂平城?”
“将军说得对,兔子急了还敢咬人呢。”谢斌点点头说道,“攻城自古以来都是最难打的仗,我们这次只是运气好,不会次次都这么好运。”
逆境中能保持冷静,顺境中能保持清醒。
这样的领袖很难得。
谢斌愈发觉得自己的选择很明智,没有跟错人。
入城后,彭刚径直来到象州衙署,让人收敛了余思诏一家的遗体,往后他要在这里办公。
象州给彭刚的第一印象是穷,比武宣还穷。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大户们提前跑路的缘故,彭刚进城的这一路上就没见到几个衣着体面的人。
路上看到的象州人,十个里头有七八个是满面菜色的饥民。
这可是全州最富庶的州城。
州城尚且如此,其他地方的情状自是不必多说。
找到象州黄册和官仓的蓝账本,接管了城内的仓廪州库。
印证了彭刚的直观感觉是对的。
象州常平仓和社仓存粮加起来连一千石都凑不够。
象州也没有武宣四大家族那么阔的大户。
州里头号地主谢立庭拥田不过两千四百亩,存粮不过一千四百石。
就这,谢立庭出逃避难后,谢家的粮仓还被佃户乱民乘乱哄抢去了六百余石,仅余八百石不到的存粮。
州里另一个大户罗家的存粮听说也只是千石出头。
除了这两人,就没有千石户了,只剩下百户不到的中小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