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不服周 第19节

  平心而论,司马懿这个人,或许在很多人眼中都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但他石苞却不能这么说,因为司马懿正是提拔石苞的大恩人。

  “父亲,我在掖庭的监牢里,仔细思索了一番。脑子里灵光一闪,然后发现有件事,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石崇脸上出现一丝神秘的笑容,走到石苞身边坐下,很有些想跟石苞炫耀的意思。

  “坐下细说。”

  石苞指了指身边的软垫,心情大好。经此一役,父子二人更为亲密,这次可谓是完美配合。

  石崇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低声呢语一般在石苞耳边说道:

  “父亲,其实将来谁当天子啊,那都是无所谓的。只要是和我们相善,我们都不反对!

  只要我们实力够强,人脉够广,便可以和其他的家族,联合在一起把持朝政。

  天子还是司马氏的人来做,甚至让什么宗室掌权也无所谓,但我们则可以决定朝政要怎么施展。

  以及……哪个人能够成为官员。

  我们点头,想做官的人就能上去;我们摇头,他们就要下来。

  我们的话,比天子的话还管用,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去争那个位置呢?

  我们何必要学司马昭篡位呢,何必去当个没事找事的权臣呢?

  搞得洛阳乌烟瘴气的!

  只要朝中有许多机要职位是我们的人,只要文人们都写诗篇颂扬我们,只要朝中禁军将领是我们的朋友,和我们有联姻的关系,甚至就是我们当中的家族子弟。

  那么这皇帝谁想当,让他当就是了。

  我们躲在他们后面,有吃的有玩的,躺着升官发财,随心所欲纵情人生,岂不美哉?

  我们不单单是石家,或许还有贾家,李家,荀家,陈家等等。

  只要我们够团结,天子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呢?”

  这!这是臣子该说的话吗?

  石苞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石崇,他怀疑自己的幼子是不是被人换了脑子。

  “你这是想谋逆?”

  石苞反问道,语气不善。

  “父亲,您怎么能说孩儿谋逆呢?

  孩儿不是刚刚才伴驾天子,是忠臣中的忠臣啊!

  我从未有篡位的想法,从来对天子的位置没有任何兴趣,送给我当我都不要!

  我只想让庶民与奴仆在前面劳作,天子与百官在前面替我们收割,而我们这些世家子弟,在家里坐等他们把获得的东西送过来,拿最大的那一份就好了。

  这官府是司马家的,可背后控制官府的人,是属于我们家的,以及其他很多和我们志同道合的世家大户的。

  石家一家肯定办不到,但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互相支持互相吹捧。瓜分朝野的官位,让家族子弟可以闭着眼睛躺着升官。

  这怎么就是谋逆了呢?

  孩儿的想法怎么就错了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孩儿并不是想掀翻司马氏呀?”

  石崇大言不惭的说着自己的“歪理邪说”,让一旁安静聆听的石苞遍体生寒。

  “你没说错,是我的想法跟不上这个世道了。”

  良久之后,石苞长叹一声,脸上露出萧索的笑意,带着几分苦涩,几分无奈,却没有斥责石崇。

  因为,石崇说得太对了。

  句句都是实在话,将来,很可能就是这样的世道。

  特别是司马氏当街弑君后,他们不得不分润很多权力,分给和他们同样是世家出身的那些支持者们。

  以换取这些人在官场上,执行他们定下的国策。

  按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未来就是石崇刚刚描绘的世界。

  不得不说,此番以身入局,摄取名望,石崇的收获太大了。

  亲身经历生死,让他体会到了当天子的无奈和局限。

  事后司马昭被世家成员联合施压,导致石崇毛都没掉一根,就踩着司马昭的脸出了监牢。

  这让石崇领悟到了世家游戏的无限乐趣,以及世家抱团的强大力量!

  没错,他们联合起来很强,弱的反倒是人心尽失的司马氏!

  如今每一个世家成员心中,其实都已经埋下了一颗暗黑的种子,只待时机到来以后,生根发芽,然后长成遮天蔽日的妖树!

  此时此刻,石苞内心无比的恐慌和无奈。因为石苞知道,就连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这种游戏即便是他不玩,有的是世家子弟想玩!

  石苞瞥了一眼石崇,只觉得那张俊朗的脸上,透着一股难以描述的妖异和邪恶。

  熟悉而陌生。

  ……

  掖庭内的某个监牢里,羊祜将一份写着石敢当户籍的竹简,递给了他。上面写着石敢当的身份信息,已经不再是隶属于石氏的“部曲”了,而是一个自耕农小地主,在洛阳郊外有一百亩土地。

  农庄里还有几个佃户。

  “你啊你啊,不知道该说你什么才好。大丈夫建功立业是天经地义的,但是为了一个女子去赌命的人,本官还是头一次见到,太不值当了。”

  羊祜揶揄了石敢当一句,此刻对方正趴在竹子做成的床上,屁股已经被军棍打开了花,伤势看起来非常恐怖。

  但实际上没伤到骨头,只是看着吓人。

  “谢羊公手下留情……”

  石敢当虚弱的说道,身上已经没有气力了。

  “你谢羊某是应该的呀,这军棍打起来可有讲究,并不在于打了多少棍。

  如果想杀人,只打一军棍也能打死人。

  如果只是想小惩大诫,那么打一百棍,也不过是休息十日就能下地走路。

  你觉得你是哪一种呢?”

  羊祜笑道。

  他这个人很是健谈,而且很欣赏石敢当。就说那句“仗节死义就在今日”,便不是谁都能喊出来的。

  “你啊,本官就给你交个底吧。你啊,得罪了司马氏。若是本事一般,就只能在本官治下,当一个抄写文书和绘制地图的书吏。

  本官为秘书监,你就是本官的僚属。可惜,无品无级,不在朝廷的编制内,是我给你开俸禄,在少府办差。

  你得多谢自己还会写字,读过书,要不然,多少条命也不够你折腾的。”

  羊祜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其实核心意思只有一个:我救你可不是白救的,是指望你替我当帮手的。

  “谢羊公赏识,石某必定兢兢业业办差,不过得出狱以后才行了。”

  石敢当慢悠悠的说道,现在他说话实在是太累了。

  “嗯,那你好好养伤吧。”

  羊祜点点头,起身离去。

  石敢当这才叹了口气,屁股疼得几乎让人昏死过去。

  贾充这厮说得对,来到这里,不死也要脱层皮,不知道石崇在里面会不会受罪,多半是不会的吧。

  毕竟人家是天龙人。

  忽然,石敢当察觉到有人在脱他的裤子!

  他刚要翻身,忽然听到视野盲区的那人,用清脆爽朗的声音警告道:“别动,我是来给你上药的!”

  竟然是李婉!

  “你怎么来了?嘶……你轻点啊。”

  伤口被碰到,石敢当疼得直呲牙,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抱歉抱歉,这是第一次,不熟练,你忍忍呀,后面就好了。”

  李婉将药膏涂抹在石敢当的屁股上,一边涂抹一边笑嘻嘻的。

  “你是不好意思了吗?不用不用。

  我是你的夫人呀,天子赐婚的,别害羞嘛。”

  李婉笑得花枝乱颤,手一抖碰到石敢当的伤口,疼得他冷汗直流。

  “别骂我别骂我!我现在就好好给你上药!”

  李婉知道自己刚刚玩得太过火,连忙道歉小心翼翼的给石敢当上药,等上过一遍药以后,两人都是满头大汗。

  一个是疼的,一个是太紧张。

  “下次,还是换别人来吧……”

  石敢当看了李婉一眼,无奈笑了一下。

  “那怎么行,我可是你明媒正娶,天子赐婚的夫人啊。

  郎君得病,妾给你上药,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李婉略有些得意的提醒道,生怕石敢当不记得,又提醒了一遍。

  石敢当想了想,唉,这位毕竟是官宦之家出身的女孩,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凤毛麟角的存在,还是别抱怨了。

  再穷的官,家里的女儿也不可能会上金疮药这样的活计。李婉不嫌弃亲自来监牢探监,还亲自上药,这女人是真的好。

  “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石敢当看着李婉说道,目光诚恳。李婉刚才还笑个不停,现在立刻羞红脸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很快,她就找到了话题,忍不住抱怨:

  “阿郎还不知道吧,你做的那些事啊,全都被石崇拿走了。

  不对不对,是这样的。

  我听说好多人都在说石崇英勇无畏,智计百出,和天子惺惺相惜。但那些事情我听父亲说,其实都是你做的。只不过,包括你在大庭广众下喊的那些话,还有那首诗,都被人按在石崇头上了。

  现在那些世家子弟听到的故事,里面连你这个人都没有出现过,一切都是石崇在策划和实施。

  石崇现在名利双收,被人称为忠孝两全,而且还当了修武县的县令。过不了几年,就会升到高位,前途不可限量呢。

  结果你呢,就拿到一顿军棍,屁股开花,躺监牢里跟条死鱼一样。

  唉,真是说得我都要流泪了。”

  李婉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的在那感慨,似乎认为石敢当这回是吃了一个天大的闷亏!

  石敢当吃亏,就是她李婉吃亏呀!

  真是让人气得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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