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152节

  紫鹃故意开口提醒。

  林黛玉闻声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见那红梅,一时怔住。

  小南抿嘴一笑:“这是姜大人亲手折的,特意嘱咐我插瓶送来给姑娘。”说着偷眼瞧了瞧林黛玉,见她呆坐床沿,泪痕未干却已忘了哭泣。

  紫鹃反应过来,忙上前接过花瓶:“劳烦姐姐走这一趟,也劳烦姜大人费心了。”

  小南见林黛玉依然发呆,便告退离去。

  待小南走后,紫鹃捧着花瓶走到林黛玉跟前,笑道:“姑娘你瞧,姜大人到底还是知道疼人的。”说着将花瓶递向林黛玉。

  林黛玉瞪了紫鹃一眼,却不由自主地接过花瓶。只见那梅枝虬曲有致,上面十数朵红梅绽放,最妙的是花瓣上犹带水珠,想是方才细雨所润,以至于红梅更显娇艳,倒是与她哭红的眼圈有几分相似。

  林黛玉看得入神,不觉伸手轻触花瓣,一滴水珠滚落指尖,凉丝丝的。

  紫鹃在一旁抿嘴偷笑,见林黛玉神情渐缓,便轻声道:“这梅花开得真好,想是姜大人特意挑的最艳的一枝。这姜大人倒是个有意思的,方才那般严厉,转眼又这般体贴。”

  林黛玉面上飞起两朵红云,低声道:“谁稀罕他送这个!你扔……摆到案上去罢。”

  紫鹃又抿嘴偷笑,重新接过花瓶后,摆在了案上。

  林黛玉略一沉吟,又对紫鹃道:“你去斟茶来。”

  紫鹃走出了内室。

  林黛玉忙趁机走到案前,低头嗅了嗅梅香。香气清冷幽远,带着雨后的湿润,沁人心脾。不知怎的,方才满腹的委屈,竟似随着这梅香消散了几分。

  方才那人厉声质问的模样犹在眼前,此刻却又送来这般令人喜欢的礼物……

  哼,讨厌!

  ……

  ……

  小南回到桃花泉轩,刚与姜念说完林黛玉收到红梅时的反应,忽听门外靴声囊囊,齐剑羽又匆匆而来。

  姜念让小南回避后,叫齐剑羽进来。

  “大人。”齐剑羽躬身禀道,“两淮盐运使与扬州知府联袂求见。”

  姜念眉梢微挑:“哦?”心中暗道:“那扬州盐业总商沈传恩刚走不久,两位扬州官老爷又来了,都这般迫不及待么?”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照着之前回那沈传恩的话儿去回他们!”又特意叮嘱,“态度依然得好些。”

  齐剑羽领命而去。

  小南走了出来,见姜念若有所思,轻声道:“大人可要再用些茶?有人说,桃花泉水烹的茶,第二道才好呢。”

  姜念回神,见小南眉眼低垂,一副乖巧模样,忽想起方才林黛玉泪落如珠的情状,不由唇角微扬:“也好。”

  小南嫣然一笑,忙为茶盏注水。

  姜念接过茶盏,一边呷茶,一边暗叹:“沈传恩、两淮盐运使、扬州知府……这扬州盐政的水,可比桃花泉要深多了!我不急,他们倒是一个个都急了,看来我得尽快摸清情况了!”

  ……

  ……

  姜念与任辟疆、戴士蛟、齐剑羽、邹见渊、蒙雄等人一同用过晚膳后,已是掌灯时分。

  盐院内各处已点起了灯盏,有琉璃灯,有羊角灯,也有气死风灯……

  姜念独自来至四并堂,此时四并堂的下人们正在用饭,堂内静悄悄的。

  姜念掀开内室的青缎软帘,但见林黛玉正坐在床前,手捧一个定窑白瓷碗,小心翼翼地喂林如海用汤羹。林如海则靠在床头,面色泛白,却似乎比白日里精神稍好。

  林黛玉忽觉有人进来,抬眸见是姜念,顿时耳根发热,忙低下头去,心中暗恼:“我……我自来侍奉父亲,可不是听了你那番话才来的……”这番心里的话,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姜念走上前,对林黛玉笑道:“林妹妹对姑丈真孝顺!”

  这话听在林黛玉耳中,倒像是揶揄,不由得轻轻“哼”了一声。忽见父亲目光投来,只得起身向姜念行了个万福礼,动作极快,似要掩饰什么。

  林如海虚弱地道:“姜大人此刻来访,可是有事相商?”

  姜念笑道:“确是有事,待林妹妹侍奉姑丈用完膳再说不迟。”

  “我已用过了,不必再用了。”林如海说着便要支开林黛玉、紫鹃等人。

  姜念却道:“身体要紧,病中之人,更该注重饮食。若不用完这碗羹汤,我实在不好意思商议正事。”说着,目光落在林黛玉脸上。

  林如海见他坚持,只得点头应允。

  林黛玉被姜念盯着,愈发不自在,手中汤匙微微发颤,匆匆喂父亲用完汤羹,便要告退。

  不料姜念忽然道:“林妹妹留下,其他人都退下罢。”

  林黛玉一怔,感到一头雾水,心中暗道:“你与父亲商议正事,偏要我留下作甚?”却又不好问出口,垂首立在床边,手中帕子绞了起来,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林如海见状,对林黛玉道:“玉儿便留下罢。”

  待紫鹃等人都退下后,室内气氛一时显得似有几分诡异。

  林如海靠在床头,姜念坐在床前,林黛玉呆呆立在一旁……

第201章 黛玉立功了

  四并堂内室烛影摇红,青缎帘幕低垂。

  气氛却显得诡异。

  诡异之中,姜念忽敛容正色,向林黛玉低声道:“林妹妹,我与姑丈要商议秘事,恐隔墙有耳。你替咱们把风——先去门口巡视可有人偷听,再到窗边察看窗外,若见闲杂人等,即刻喝退。而后你守在窗边,每隔一会子,再去门口巡视一番。你,可听明白了?”

  林黛玉闻言一怔,两弯罥烟眉登时蹙起。她原道留下自己有何要紧,不想竟是做个把风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郁气,暗恼道:“好个臭男……臭姐夫,竟将我当作丫鬟使唤上了!”

  姜念见她迟疑,又肃然问道:“林妹妹可听明白了?”

  林黛玉回过神来,轻咬樱唇道:“我……我没做过这等事,不如唤紫鹃来替我可好?”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不可。”姜念果断摇头,目光炯炯,“我与姑丈商议的实乃紧要机密,断不可泄露。”顿了顿,又温声道,“你听去倒是无妨,我信得过你。”

  这话如春风拂过,林黛玉心头郁结霎时消散,反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原来他视我为心腹,肯将机密相托。当下点了点头,却又问道:“适才你说的,可否再讲一遍?”

  姜念不厌其烦,又将嘱咐细细说了一回。

  林黛玉这次听得真切,当即莲步轻移,先至门前,才掀青缎软帘,果见紫鹃站在门口。

  林黛玉板起面孔,压低声音道:“谁许你在此?速退到堂外去!”语气虽轻,竟带有一股威严。

  紫鹃少见姑娘这般情状,连忙退走。

  林黛玉又转至窗前,向窗外察看,分明见个小厮鬼鬼祟祟挨着窗根,正是康儿。她猛地推开窗扇,惊得康儿一个趔趄。

  “好大胆!”林黛玉冷声道,“谁许你在此窥探?还不速速退下!”

  康儿见是小姐发话,室内又有姜念、林如海,哪敢不从?只得悻悻退开。

  林黛玉掩好窗户,唇角不觉微微上扬。这般发号施令,竟觉畅快。

  她轻抚鬓角,在窗边站定,屏息凝神,一面留神窗外动静,一面细听内室对谈。

  但见姜念俯身向前,对林如海低声道:“白日里原说今日姑丈已劳神太过,不该扰姑丈养病,待我安顿后再议盐政。怎奈今日方到,扬州盐业总商沈传恩及两淮盐运使、扬州知府便接踵而至。因而,我才急来请教,摸清情况,实是叨扰了。”

  林如海强撑病体,倚着靠枕道:“圣上命我协同姜大人办理盐务,不得推诿延误,我岂敢怠慢?况盐政关乎国计民生,姜大人如此勤勉,我更当竭力相助。”

  姜念忽转头看向林黛玉,道:“林妹妹,你再去门口察看一番。”

  林黛玉微蹙罥烟眉,心中暗恼:“才不过一会子工夫,就这般急着支使人?哼,讨厌!”

  却也不便违拗,只得轻移莲步至门前,掀帘一看,倒是没人。

  当她回至窗边,听姜念低声向林如海问道:“扬州现有总商几何?最大的几家又是何人?”

  林如海深呼吸了一下,才缓缓解说起来……

  扬州这地方,真真是盐商云集,单单总商竟多达二十名。

  所谓总商,乃是经官府认可的大盐商,实为半官方职务。核心职能是执行盐引分配、税款包缴、调解纠纷。

  盐引分配,是指按官府定额向中小盐商分派盐引,收取“窝价”。税款包缴,是指以“总商承包制”代收盐课,若散商欠税,总商需垫付。调解纠纷,是指处理盐商间利益冲突,如引岸(销售区域)争端。

  总商可优先获取优质引岸(如湖广、江西等高价区),但有连带责任,需为散商债务承担“连保”义务。

  立在窗前的林黛玉,虽佯装无意,实则将姜念与父亲的密谈尽收耳中。

  她素来灵慧,这盐务总商之事并不深奥,一听便懂,只是觉得无甚趣味。

  忽然,她留意到窗外似有人影,忙向窗外察看,果见那小厮康儿又鬼鬼祟祟挨近窗根,侧耳作窃听状。

  她心头火起,暗骂道:“好个没王法的奴才!”猛地推开窗扇。那康儿正贴窗偷听,不妨此变,惊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慌不择路地爬起便逃,连靴子都掉了一只。

  “噗嗤——”

  林黛玉忍俊不禁,忙以帕掩口。待合上窗扇,却见姜念与父亲四道目光直射而来,这才惊觉失态。顿时耳根发热,低头嗫嚅道:“方才那小厮又来窗外窥探了……”

  姜念剑眉一蹙:“可知是哪个小厮?”

  林黛玉轻声道:“是康儿。”

  姜念转向林如海,沉声道:“姑丈,这康儿多半是被人收买的眼线。”

  林如海面色灰败,枯瘦的手指攥住了锦被:“康儿乃是我的心腹小厮,素日得力的,不承望竟多半是眼线?若果真如此,不知他何时成为眼线?泄露我多少机密去了?”

  忽见他强撑病体欲起,姜念忙上前搀住:“姑丈且安心躺着说话。”

  林如海却执意拱手赔罪:“是我糊涂!原要派这康儿去服侍姜大人,幸得我侧室邱氏派个丫鬟将其换下,否则贻误钦差大事,我就该死了!”

  姜念坦然受了林如海此次赔罪,心知此事非同小可。若让这眼线近身,轻则泄露机密,重则危及性命。林如海赔罪,确是该当的!

  “姑丈打算如何处置这小厮?”姜念故意问道。

  林如海沉吟了一会子,叹道:“虽未坐实其罪,然窥探机密已是大过。明日便撵了出去罢。”

  姜念颔首:“正该如此。”

  林黛玉在旁听得真切,见父亲向姜念赔罪,心中顿生愧疚。纤纤玉指将帕子绞了又绞,暗想:“虽害父亲失了颜面,却也是不得已……”转念又想,“这康儿若真是眼线,岂不祸害?”如此自我宽解,倒也心安几分。

  念及此,林黛玉不自觉地望向姜念,却见他正凝视着自己,目光中竟含赞许之意。

  她心中竟涌起几分欢喜,不待姜念吩咐,便又一次主动轻移莲步至门前察看。掀帘一望,门外依然无人。她抿嘴一笑,复又回到窗边,凝神静听。

  姜念继续与林如海低声商议机密盐政,他压低声音问道:“两淮盐运使俞敷锡、扬州知府郭夏,为官如何?”

  林如海枯瘦的面容骤然肃穆。沉吟良久,方缓缓道:“我瞧着郭太尊为官清慎,颇有政声。只是在大人跟前,我也不敢妄断此事。至于那盐运使俞敷锡……此人必是贪官无疑!”

  紧接着,林如海细说起了两淮盐运使俞敷锡的一些贪腐之事……

  林黛玉倚窗而立,本对机密盐政不敢兴趣,然听得贪官之事,不由直了直身子。她素日厌恶这些仕途经济,此刻却莫名生出几分兴致。

  不过,她倒也没因此忘记自己眼下的职责,听了一会子,忽发现窗外又有动静,忙察看一番,却是一只猫。她轻轻合窗,回身时见姜念正望向自己,目光中含着嘉许,不由耳根一热,又轻手轻脚去门前巡视,随即回到窗边。

  姜念接下来又接连问了林如海几个问题,两人的谈话愈发深入隐秘,涉及到盐务积弊,官场倾轧……

  林黛玉却听得愈发感兴趣,期间又几次去门前巡视,竟不觉疲倦,反觉比平日吟诗作词更有趣味似的。

  时间流逝。

  姜念已向林如海问了几个问题,问答已逾两刻。

  忽见林如海面色煞白,一阵剧咳袭来,枯瘦的身子颤抖,显是精力耗尽。

  姜念忙止住话头,温声道:“今日实在叨扰姑丈过甚。您且安心将息,余事明日再议不迟。”

  林如海强撑着道:“无妨。姜大人肩负整顿盐政之责,下官拼着这把老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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