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住了!一个不许走脱!”
齐剑羽令下,众官兵如狼似虎冲入沈传魁住宅。结果,里里外外搜了个底朝天,却没能见到沈传魁的身影。地窖虽被发现,然地窖中空空如也,莫说金银,连个铜板都不见。
广陵钱局那边也是一般光景,不见沈传魁的身影,也寻不出半点与罗教往来的痕迹。
齐剑羽剑眉紧锁,心知必是走漏了风声,随即带着众官兵,直奔扬州盐业总商沈传恩的住宅。
沈传恩的住宅气象非凡,乃是一座占地甚广的园林。
沈传恩早已得信,特意整整齐齐穿着五品官服迎了出来。但见他四十多岁的年纪,面容儒雅,见了齐剑羽,不慌不忙地拱手道:“不知御前侍卫驾到,有失远迎。”
齐剑羽知道沈家很不简单,然还是冷着脸道:“令弟沈传魁勾结罗教,乃是罗教的财神尊者。我奉钦差大人之命来扬州拿他归案,如今他却下落不明,还望给个交代。”
沈传恩闻言不惊不怒,从容引齐剑羽入正厅看茶。正厅上高悬着金光闪闪的“世受国恩”匾额,下面供着当年沈家接驾景宁帝的画像。
沈传恩指着画像道:“先祖在世时,曾接驾景宁帝南巡。景宁爷平定藩王之乱时,我沈家带头捐银五十万两助饷,也大力组织众盐商助饷,这些都有案可查。”说着取出景宁帝嘉奖的文书,“我虽在商籍,却也蒙恩赏了个五品顶戴。”
齐剑羽翻阅文书,果然属实,再看沈传恩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暗恼:这老狐狸早有准备!
齐剑羽道:“令弟所犯之事甚大,请许我搜查……”
话未说完,沈传恩便已截住话头:“沈传魁只是我族弟,非我沈家嫡系。他若真个作奸犯科,自有王法处置。只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齐剑羽一眼,“齐侍卫若要搜查我这里,可是不能的。”
齐剑羽被将了一军。
他毕竟不是钦差大人,只是奉姜念之命来扬州捉拿沈传魁,无权擅自搜查沈传恩住宅。况且,据他推测,纵然搜查沈传恩住宅,也多半查不出人证物证。沈家树大根深,若无实据贸然动手,只怕反要惹祸上身。
细思今日种种,越发觉得蹊跷。那沈传魁逃得如此干净利落,必是有人通风报信。而沈传恩表面恭顺,实则处处设防。只是眼下无凭无据,实在奈何沈传恩不得。
思忖再三,齐剑羽只得强压怒火道:“既如此,我先行告退。若有令弟消息,还望及时通报,否则怕是要以同谋问罪。”
出了沈传恩住宅,一名亲兵愤愤道:“齐侍卫,就这么算了?”
齐剑羽望着沈传恩住宅的高墙,无奈道:“且让他得意罢!咱们且查禁扬州各处罗教堂会,或许期间能得到沈传魁的消息。若实在得不到,咱们唯有启禀姜大人,由姜大人决策。”
……
……
罗教天宗护法程牧谦麾下有一位传经尊者,名为俞希濂。俞希濂分管罗教的印经、传经,其麾下又有印经使三人、传经使九人。
钱静修便是俞希濂麾下的三名印经使之一,掌管江宁聚宝门钱氏经坊等三处罗教经坊。
镇江有座江天寺,原是唤作龙游寺的。三十多年前景宁帝南巡至此,登临妙高台,见大江东去,水天一色,亲题“江天一览”四字,遂将龙游寺改名为“江天寺”,又亲笔题写并敕赐“江天禅寺”匾额。其实就是姜念前世的金山寺。
江天寺附近有一家聚经堂,门面三间,做的是印书售书的生意,暗地里却是罗教传经尊者俞希濂的驻地。
俞希濂年过五旬,长须飘逸,终日捧着经卷,倒像个教书先生。
这日,三等侍卫戴士蛟,率领两名亲兵、四十江宁精骑,抵达镇江。到了镇江后,戴士蛟便在当地紧急调兵,随即率领众官兵,突袭聚经堂,将聚经堂围得铁桶相似。
戴士蛟亲率众官兵涌入店中,但见店内书架林立,四壁皆书。
官兵一拥而上,将掌柜及几个伙计拿下。
戴士蛟又亲率众官兵冲入后宅,在一处书房内发现了俞希濂。
戴士蛟一个箭步上前,用手中铁棍抵住俞希濂的咽喉:“罗教俞尊者,久仰了!”
俞希濂强自镇定:“这位将军怕是认错人了。在下不过一介书商……”
“书商?”戴士蛟冷笑,“罗教天宗护法程牧谦和你麾下的印经使钱静修皆已被擒,且皆已招供,你还狡辩?”
俞希濂见事败,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戴士蛟命人将俞希濂捆了,又细细搜查书房。在佛龛后发现暗格,起获密信数十封,账册两本。
俞希濂见状,面如死灰,被押出聚经堂时,恰逢附近江天寺的钟声响起。他听着这钟声,忽然惨笑,轻叹一声:“亏我素日喜闻这江天寺的钟声,今日听来,倒似丧钟一般了。”
戴士蛟不理他疯话。
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有知道内情的低声道:“这书店的东家平日最是道貌岸然,原来竟是邪教的头目!”
……
……
罗教掌教真人姚济生,虽驻锡在苏州虎丘云岩寺,但他伪装的身份乃是杭州灵隐寺挂单僧,法号“妙谛”。
杭州拱宸桥有一处漕丁公所,门面三间,青砖灰瓦,看着不过是漕工歇脚的寻常所在。谁知这公所内里大有乾坤,那些粗布短打的“漕丁”,实则皆是姚济生的心腹家丁。
而在漕丁公所后面,有一所宅院,这里便是姚济生的家,里头住着一些姚济生的亲人,包括了妻子和两个儿子。后宅地下则有密室,里头藏有大量金银财宝。
三等侍卫邹见渊,率领两名亲兵、四十江宁精骑,抵达杭州。到了杭州,邹见渊在当地紧急调兵,随即率领众官兵,趁着暮色突袭漕丁公所和姚宅。
邹见渊眉宇间带着锋锐之气,亲率众官兵涌入漕丁公所。
但见公所内聚集着近二十个汉子,为首的是个中年大汉。
“动手!”邹见渊一声令下,众官兵如猛虎下山。
那中年大汉竟要持械反抗,被邹见渊用短柄刀砍伤,随即被擒。
众“漕丁”不消片刻便被尽数拿下。
邹见渊又亲率官兵涌入了漕丁公所后面的姚宅。
姚济生的长子,颇有几分狠辣,见众官兵来拿人,竟摸出一把短柄刀要拼命。邹见渊冷笑一声,亲自动手,三招之内便将其擒获。
“绑了!”邹见渊喝令,“细细搜查宅院!”
众官兵如狼似虎,将姚宅众人尽数捆了。
有官兵在佛龛后发现机关,推开竟是一道暗门。顺着石阶下去,但见地下密室方广三丈,堆满箱笼。打开一看,尽是金银珠宝,有金锭银锭、珍珠玛瑙、翡翠玉石……
姚济生妻子见密室被破,金银财宝皆被查抄,不由瘫坐在地,痛哭流涕。
……
……
苏州。
姜念在苏天士的妙手诊治与邢岫烟的精心照料下,不过三日光景,热症便已痊愈。
生病的三日期间,姜念也并非不做正事。他写了一份呈给泰顺帝的密折,命一名亲兵借助驿站系统火速送往神京;他下令查禁苏州各处的罗教堂会,还命司徒靖率兵剿了洞庭西山岛的罗教据点……
这日正值秋高气爽,碧空如洗。
姜念起了个大早,命人备齐香烛纸马,亲自带着邢岫烟,安葬邢忠夫妇。
姜念已命人为邢忠夫妇选了墓地,且刻了墓碑。
墓地就在虎丘山,左有青松,右有翠竹,前面正对着潺潺溪水。
邢岫烟穿着一身孝服,发间只簪一支木钗,站在青松与翠竹之间,望着眼前的好墓地,望着刻好的墓碑,再望着正要下葬的两具好棺木,心内感激姜念。只是,当她想到父母虽平日待自己不算好,终究是血脉至亲,如今却惨死下葬,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滚落下来。
姜念立在旁边,瞧着邢岫烟哭得梨花带雨,不禁心生怜惜。
这时,杠夫喊着号子,将两具棺木缓缓放入了墓穴。
邢岫烟扑到墓边,抓了两把黄土分别撒在两具棺木上,哭得几乎昏厥。
姜念上前劝道:“姑娘节哀。令尊令堂在天之灵,必不愿见你这般伤心。”
邢岫烟抽噎不语。
姜念取出一方素帕递与她。
邢岫烟接过帕子拭泪,忽向姜念磕头:“多谢大人安葬家父家母。”
离开时,邢岫烟一步三回头,望着父母的新坟渐渐隐没,眼泪又涌了出来。
姜念温言道:“纵然你随我进了京,日后也有机会回到苏州,来此拜祭父母。”
“我一个弱女子,一旦进京,哪里还能够回到这苏州来祭拜父母?况且,我尚且不知进京后自己会是怎样的处境。”邢岫烟心内暗叹,嘴上则轻声道:“大人厚恩,只怕……只怕我无以为报……”
姜念摆手道:“何出此言?我已对你说过的,当晚若非我率兵去玄墓山剿贼,你父母也不至于身遭横祸,况且你我皆与都中荣国府有亲,这几日我生病,你又对我精心照料,我照顾你便是分内之事了。”
邢岫烟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二人沿着山径缓缓而行,身后跟着一众官兵。
秋风吹动邢岫烟的素裙,恍若一朵兰花摇曳在秋阳之下。
第168章 圣上的密旨
姜念陪着邢岫烟将邢忠夫妇安葬已毕,回到普济禅寺时,忽有一个三十岁的男子前来求见。
此人身着云纹织金锦袍,腰间悬着羊脂玉带钩,通身气派不凡。
他名叫顾鼎,乃是苏州织造顾煦的长子,此番是代父亲下帖子邀请姜念去苏州织造府。
顾鼎见了姜念,恭声道:“家父特命我来请钦差大人过府一叙。”说着取出一张泥金帖子,双手奉上。
姜念接过帖子,含笑道:“既是顾部院相邀,我岂敢不从?”
顾煦实不简单,既是苏州织造,还挂着户部右侍郎衔,是太上皇景宁帝的心腹,也是景宁帝在江南的耳目,姜念不该轻易得罪此人。
当即,姜念乘一辆马车,与顾鼎一起前往位于城内的苏州织造府。
进了城门,姜念透过车窗望去,见城内河道纵横,两岸商铺林立,招牌幌子五色斑斓,更有丝竹之声隐隐传来,端的是一派繁华景象。
苏州织造府,又称为顾府,占地甚广,依着前朝名园改建,可谓“天上神仙府,人间富贵家”。
当姜念抵达苏州织造府,见朱漆大门洞开,两旁立着多人恭候,个个屏息肃立。
姜念携贺赟步入府中,穿三重仪门。前衙森严肃穆,悬着“奉旨督办”的金字匾额。转过影壁,却见后宅别有洞天:太湖石堆就的假山玲珑剔透,引活水而成的曲池回环婉转,丹桂丛中隐约露出飞檐一角。
转过九曲回廊,忽见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迎上前来。这老者约莫六十出头,面容清癯,身着官服,正是苏州织造顾煦。
“姜钦差光降,真令蓬荜生辉。”
顾煦拱手笑道,声音洪亮,不似花甲之年。
姜念还礼道:“顾部院盛情,岂敢推辞。”
二人正寒暄,忽见花厅内转出一人,身着五品官服,竟是苏州同知丁文焕!
姜念眉头微蹙,登时心知,顾煦是要为丁文焕求情。
丁文焕作为苏州同知,分掌地方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
此人贪赃枉法,连罗教的贿赂都收受。
苏州前知府景昀端之所以被问罪抄家,一个原因便在于,当时丁文焕故意拖延账目核验。而丁文焕之所以这么做,盖因景昀端公正廉洁,阻碍他贪赃枉法。
丁文焕知道姜念已掌握了他收受罗教贿赂的证据,为此忧心忡忡。前番遣女儿丁婉芳讨好姜念不成,竟又请苏州织造顾煦为他求情。
顾煦设了酒席,邀姜念入席。
八仙桌上摆着官窑瓷器,水晶盘里盛着时鲜果品。
姜念却推辞道:“皇命在身,不敢饮酒。”
顾煦便命奉茶。
“龙团胜雪”的御赐香茶,在定窑茶盏中泛着碧波。
姜念虽接过茶盏,却未打算饮用,预防下毒暗害。
与姜念寒暄片刻后,顾煦忽然捋须笑道:“听闻前番丁同知得知姜钦差染恙,特遣爱女服侍,姜钦差却推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