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珺哼了一声:“我在想,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看上了就是看上了,有什么理由?”段红烟嘴角勾起一抹从容自若的笑意。
“如果你之前全力出手的话,轮不到我。”田珺目光逡巡,打量着段红烟犹如花凝晓露的容颜。
段红烟心中现出一丝得意。
这条“四脚蛇”还挺有自知之明。
“那你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段红烟神色悠然。
田珺被自己略施小计,就弄得发作,和朱温大闹一场,完全在段红烟的意料中。
“因为我和朱郎交往,而你是我的‘好姊妹’。”田珺一字一顿:“所以我得到了好东西,你就要和我争抢,对不对?”
“你终于开窍了。”段红烟捂嘴轻笑:“而且,你没发现吗,我这样的人,和他才是同类。”
“一个得上离魂症的人,不会是什么白莲花,你怎么才发现这点?”
田珺点了点头:“是啊,我早该看透你的。”
“那我走了。”
段红烟刚准备说“好走不送”,却见田珺下颌一抬,道:“我不想和你争,从此远走天涯,不再回来。”
这段话令段红烟僵住了。
就好像准备好的一拳,打在了木棉上,完全使不出半点力气。
但她思索少顷,马上说道:“你是认真的?”
“是。”田珺郑重点头。
“那你恐怕低估了我的决心。”段红烟笃定地道:“我觉得,你大概是心里还有别的男人,才会放弃得如此轻易。”
“而我,并不仅仅想要抢你的好东西。我也是认真的。”
段红烟已从某个渠道得知,田珺与宣州之战时来支援草军的藏剑山庄少年俊杰杨行密,是幼时相识。
“你说错了,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全心投入,没有想别人。”
田珺矢口否认。
“这种话只能骗骗你自己。”段红烟语气悠长,好像对方彻底在自己掌握中。
“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田珺叹了口气:“我都放手了。”
“在决定对他出手之前,你确实把我当过姊妹罢?”
田珺一副感慨的腔调,让段红烟越发感到胜利者的得意。
她想起得知朱温和田珺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的祝福,未尝全无真心。
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朱温的呢?真是石洞中喂血救命时,才下了决断吗?
段红烟其实也不太清楚。
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奇妙难以捉摸。
但对于主动认输的败者,段红烟觉得自己该显出一些气度。
“是啊。”段红烟喟叹道,声调中似乎真对田珺有些歉疚。
“你不是没有讨人喜欢的地方,可惜了。”
只要和她没有利益之争,段红烟可以和任何女人做好姊妹。
但她和田珺已经认识了两年,就算全是虚情假意,表演时也难免沉浸进去,弄得自己真信了。
“那么,咱们离别前,最后再抱一下?”田珺微笑道。
“好呀。”段红烟报以更加灿烂的笑容,站起身来。
段红烟此前一直坐在胡床上。
反正田珺个子比她高,站起来也要低头瞧她,自己不若悠然而坐。
段红烟感觉到田珺右手环上自己的腰,于是也用手臂环上对方后背。
正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肚腹一阵剧痛。
钻心的疼痛让段红烟直接蹲到地上,将胃液都吐了出来,滴落在精美的地毯上。
“传言果然没错。你没有变成段青玉的时候,确实很怕疼。”
田珺瞧着段红烟,眼神中如狐狸般的狡黠,是段红烟从未见过的:“我很讨厌尤滴那个女人,但她有一点比你强,心够狠,够有勇气。不会像你这样既要又要,却不敢面对自己的懦弱。”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通过离魂症把自己变成两个人,一定是心里有着自己无法战胜的恐惧。连自己都战胜不了,就算从别人手里夺取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今天你没有赢,你未来也会一败涂地。”
田珺将口唇贴到段红烟耳边,吹着热气,话语竟带上了几分娇媚:“因为,你怎么知道,他心里就没有别人呢?”
说完,田珺再次给段红烟小腹来了一拳,打得段红烟肚子上的肿痕又涨开一大片,尔后转身掀帐离去。
没必要多说,具体的细节,就让段红烟去猜好了。
段红烟这时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田珺敢于揍自己,是因为她确实要离开。
对一个离开的人,段红烟去找朱温告状毫无意义。
田珺走了,朱温因为思念田珺,反而会越想越觉得段红烟不对劲。
段红烟眼中杀意喷吐,碧鸾宝刀霍然出鞘。
觉醒了段青玉人格,她的近战能力极大加强,确足以与田珺大战一场。
但田珺早已从帐内离去。
段红烟唯一能做的,只有咬牙切齿,将自己的几案一刀砍成两半。
……
离开草军之后,田珺策马游走天涯。
在草军的两年,她赚了足够多的钱,一时也不缺钱花,不用找新的事做。
她养了一只狸奴。
一次在酒肆饮酒时,田珺看见刚出生不久的它,张牙舞爪,和别的猫儿打架,面对体型是自己十倍的对手全无畏惧。
心有所感,田珺决定收养它。
田珺给狸奴戴上了纯金打造的项圈和铃铛,是用朱温赏赐给她的黄金做的。每当田珺策马奔驰时,狸奴就慵懒地趴在马颈上,铃铛被疾风刮得叮当作响。
这只狸奴相当胆大,一点都不害怕从马上摔下去。如果马儿颠簸起来,它立马熟练地用爪子攥住马匹的鬃毛。
有时它还会露出桀骜不驯的神色,让田珺突然怀念起草军中的人和事。
但对田珺这样洒脱的女孩子来说,恋情从来不是人生的全部。
她爱过,体验过,所以不必后悔。
她不知道和朱温下次相见,会是怎样的情形。
这并不是那么重要。
喜欢,不代表一定要在一起。
田珺田四娘,也绝非依靠男人而活的女人。
第235章 高凉来客
朱温从梦中醒来,发现泪水打湿了脑袋下的龙须草软枕。
想起梦中情景,他心中一片惝恍迷离。
男儿有泪不轻弹,睡梦中却没法压抑自己的情绪。
醒过来时,早已泪流满面。
梦中田珺率性洒脱的容颜,醒来后仍旧如此清晰。
从二哥朱存罹难,到田珺的离开,朱温短短几个月间,经历了两场重要的生离死别。
人生就是目送着一个又一个亲近的人离去,有的或许还有重逢之日,有的将永不复返。
用手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朱温喃喃自语:“也好。”
他一直爱着醒香,但双方已经分开了太久,他连对方是否还在人世间都不知道。
人非草木,而是血肉之躯。和田珺在一起耳鬓厮磨,朱温不会没发现,田珺已占据了一小部分醒香过去在他心中的位置。
尽管他和田珺交往时,冬天里仍戴着醒香织给他的手衣保暖。
这次和高彦死战,高彦的枪锋也击碎了醒香赠给他的一块玉佩,才扎入他的身体。没有玉佩阻挡一下,朱温受伤必然更重,或许就是生死之差。
杀掉高彦后,朱温本打算等黄巢攻克广州,义师在岭南的统治稳定下来,自己就派人去寻访醒香,甚至亲自北上执行搜集情报的任务,顺带踏遍山河,寻找醒香的踪迹。
这个决定对田珺很不公平,导致朱温不知道怎么跟田珺说。
对田珺,朱温无疑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接受她的表白。
只是醒香的存在,让他在恋情中始终顾虑重重,做不到轰轰烈烈、义无反顾。
漫漫情网,就只能纠结成一团乱麻,令人不知所措,不愿意去想最后作何结果。
田珺这么好的女孩,朱温也好几次起过娶她为妻的念头。
独立自信如田珺,让她做侧室又太过委屈。
男人并非成长之后,就能马上摆脱感情上的纠结。杀死心中的男孩,也并非顷刻冷酷到,能把女人都当猎物看待。
桂林战后,田珺一双手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伤痕。几天后,朱温却发现她的手上裹着纱巾,鲜血从其中隐隐渗出来。
他问田珺怎么一回事,田珺却笑而不语。
等田珺离开后,朱温才从兰素亭那里得知,田珺这个笨蛋和他开始交往之后,就开始偷偷学女工针绣。
虽然田珺女工天赋有限,常需要兰素亭直接下场,帮忙修改。
离别前夕,田珺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嫁衣,穿上后揽镜自赏,笑容璀璨如花。
她却脱下嫁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入箱箧,选择离去,洒脱如风。
留给朱温“愿你有一天,能与重要的人再次相逢”的言语。
爱是成全,不是掌控。
朱温知道,这段恋情中,田珺真的很爱自己。
她完全尊重朱温心中的疑虑,朱温不愿越界,田珺也就不多作勾引。
不然的话,朱温出于男人负责任的态度,也会在成事后,在军中把婚事办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
田珺走了,让朱温不再有感情上的纠结。
也成为他心上,一颗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朱砂痣。